圣诞季，我的老领导，斯坦福电机系教授潘泰办90岁生日晚宴，邀请我们一家参加。晚宴就在他住的公寓的饭堂举行。潘泰一如既往地顶着一头被发胶固定的略显花白的、微微打弯的浓发，锃亮的黑皮鞋，带袖扣的浆领的衬衫，身子骨笔管条直地站在门口迎接每一位宾客。
甜点端上来时，潘泰教授的演讲开始了：“今天有两个话题，第一个是‘引力波’。简单地说，物质移动就会产生引力波，引力波是爱因斯坦把时间和空间糅在一起的宇宙观的基础。如果你在珠穆朗玛峰和海平面各放一个钟表，46亿年后一看，峰顶的那个表快了39个小时。这里所讲的物质密度很大，大家听说过中子星吧？在中子星上舀一小勺，其重量相当于地球上的1000万吨。”
坐我右手边的艾米老太太低声对我说：“潘泰真是我们这个社区62户人家的幸运之星，住在这里的都是人尖。”她的嘴撇了一下，“他三年前搬进来，气氛就不一样了，他每个月都办个讲座，下个月的题目都公布了：两千年前的墨西哥文化。他什么都知道，而且讲得那么顺耳，斯坦福的教授可真不是浪得虚名。”
大屏幕上播放着潘泰做的PPT，老头儿玩得还挺花式：第一个主题讲完了，屏幕上的内容变成一只鸽子飞走了。讲第二个题目“基因编辑”时，他站在那里，声色图文并茂，听众们笑声不断。当他以“活到120岁不是梦”结束演讲时，全场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尖利的口哨声不知出自哪个老顽童。
晚宴上那些看上去和我同辈的人几乎都是潘泰的学生。大家一见如故，围着潘泰，回忆当年的芳华。在斯坦福大学，研究生们称自己的指导教授为“老板”，因为斯坦福就像一个平台，提供科研场地，教授虽说是终身制，但每年只从学校拿九个月工资，而这九个月，也只拿一半的工资，还得教课，做一些行政工作，暑期三个月一分工钱都没有。教授要想拿到全薪，必须向政府和民间的部门、组织递交科研课题申请书。批准了，拿到钱了，一部分给自己发工资，另一部分用来招研究生，还招像我这样的行政人员，组成一个研究组。潘老板的研究课题是自由电子激光，研究经费来自美国能源部和国防部。当年潘老板的组有七名研究生。
潘泰在斯坦福电机系当了四十多年的教授。他的博士生毕业后大多当了教授。在土耳其国立大学做教授的墨瑞奇和约翰热聊当年的趣事：在街上捡个沙发，搬到实验室，慢慢地添置了锅碗瓢盆，差点儿省了宿舍费。黄英杰如今是亚洲知名大学电机系教授，当年在潘泰的组里我俩语言相通，最说得来。
约翰说：“迪克，再有三年，我们的新型加速器就开始接受各国科学家的实验请求了。基于您当年研究的自由电子激光理论基础，这个新型的加速器只是原来长度的三分之一。”“迪克”是潘泰教授的名，潘泰是他的姓，学生们习惯了直呼其名。(https://www.daowen.com)
约翰是潘泰的关门弟子，毕业后就加入了斯坦福加速器国家实验室。斯坦福的线性加速器号称是世界最长加速器，有1600多米长。约翰约潘泰教授和我去他的实验室看看，潘泰迟迟没有开口。
我立即说：“您定好时间，我来接您。”
他一听就笑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你。”
我记下了每个人的E-mail，过了节，我打算在家里请大家晚餐。
我一边张罗合影，一边代表大家问潘泰教授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说这里提供一日三餐和每周房间清理，还有医务室，生活方便舒适。55岁以上才有资格买，每月费用一人5000多刀，夫妇俩差不多8000。快挪不动了才会搬进来，平均年龄82岁。一副和银行账户一起上天堂的做派。
步出老年公寓金碧辉煌的大厅，一首儿歌蹿到我的脑海：“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老头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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