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人间殃祸目录》

2010年初夏，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一场捷克雕塑艺术展，都是1960—1980年代的作品。从艺术看政治和历史，不乏趣味。

到了1970年代，无独有偶地，题材狰狞起来。一把杀人尖刀、一双邪恶爪子，也许就是“坦克来到布拉格”留在艺术家心中或眼中的印象，当时苏军坦克曾被愤怒的人们涂上纳粹标志。

1980年代，苏军撤离，捷克获得独立。“我”心里出现了色彩鲜艳而浓烈的光。一下子轻盈了，纯净的形象，透明的材料，与光与影的结合，诞出一种跳脱、雅美的新感觉。

“布拉格之春”20年后的故事，由《柯利亚》Kolya（1996）来讲，这20年也是苏军占领捷克的20年。影片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肯定因其政治分量，此外也不要忽略了影片开头那个“MIRAMAX”字样，如果你读过一本翔实记录美国独立电影史的《低俗电影》，不会对这个美国著名的独立发行公司米拉麦克斯陌生（后被迪士尼收购）。创始人为温斯坦兄弟，哥哥哈维·温斯坦是一个有着卓越艺术眼光的浑蛋，他可以为一部真正的好电影落泪，把有史以来可能被忽略的冷门电影和艺术电影送入人们视野；但也可以擅自替导演剪辑而被称为可恶的“剪刀手”，把制片人锁进房间直到在合约上签字或者无所不用其极地公关奥斯卡评委。他最爱讲的故事是奥森·威尔斯在《阿卡汀先生》Mr. Arkadin（1955）里讲过的：“蝎子恳求青蛙背它过河，青蛙不肯，担心蝎子蜇自己而这无疑将是致命的。蝎子启发青蛙，这怎么可能，蜇了它，它自己又怎么活命？青蛙遂背蝎子过河。行至一半，忽然感到背上火辣辣地疼痛，青蛙怒问蝎子为何食言，蝎子说，我不想蜇你，可是没办法，我本性如此。”好莱坞体制外的无名小子哈维就是凭着蝎子本性登堂入室的。

1975年《抬起的爪子》

《柯利亚》

好像捷克的男人都不愿长大，都不愿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柯利亚》与《布拉格之恋》的男主人公时隔20年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把年纪自由身，没有女人、没有孩子。比起托马斯的“单程人生说”，55岁大提琴师Louka的理由可谓张爱玲式：最恨天才女人结了婚。所以他选择了与柏拉图、牛顿、康德、贝多芬、叔本华、安徒生、尼采、卡夫卡等为伍——这是一份单身大哲学家、大科学家、大艺术家的冗长名单之一部分。

Louka其实挺吸引女人，常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主动投怀，女歌手甚至为春宵一刻等了整整两年。Louka的样子，酷似意大利传奇时装设计师范思哲（Gianni Versace），一样的络腮胡，一样的脸庞……但范思哲的络腮胡是罗马皇帝的络腮胡，一生以奢华著称的他从不掩饰帝王的气魄与野心；而Louka的络腮胡，只有脚上破了洞的袜子来陪衬。Louka有过光辉岁月，随交响乐团出访美国，于卡内基音乐厅获得雷鸣掌声。后来落魄到靠给葬礼伴奏和写墓碑来赚取生活费，至于为什么丢掉金饭碗又卖掉小汽车，片中未表述。朋友给Louka介绍了一个想通过假结婚而获得捷克国籍的苏联女人，不过她并非想当一个捷克人，而是有了捷克身份就能去找她的西德情人了——冷战作祟法律规定，苏联人不准去西德，因为那是英法美的地盘。为了一笔可观的酬劳，Louka结婚了。虽然托马斯是个中产，特丽莎也真心爱他，但他与Louka在结婚的选择上都并非主动或自主，当他们还没想明白，责任就被命运托着小篮子飘来了。女人假结婚后立刻飞往西德，把五岁的儿子留给姑妈，简直是天降大任于是人，姑妈又中风去世，于是某天，一个拖着鼻涕、散着鞋带、始终低垂着头的小男孩和一个小行李箱被放在了Louka的门外。(www.daowen.com)

对于一个常在演奏中顽皮地摸女歌手的屁股、朝大街上的超短裙姑娘吹口哨、回家挨个打电话约女人过夜包括有夫之妇、平日里对小狗、小孩一概懒得理睬的男人，这不是件好差事。语言不通、情感陌生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这是一个苏联小孩。

电影以小男孩的名字命名，讲了他如何从一个不说话不吃饭、过马路也不让Louka拉自己手的柯利亚，变成一个过马路时主动拉起Louka的手、睡觉前会热烈地抱着“爸爸”的脸亲一口的柯利亚。Louka找出尘封已久的木偶，用锯木做陀螺，一口气买了五张票包场陪柯利亚看动画电影，带他骑车、晒日光浴、到照相馆拍照，给他买新鞋、为他过生日、送他小提琴当礼物……他们就是这样亲密起来的，以至因此在地铁的走失吓坏了彼此。但亲密并不妨碍Louka当着柯利亚的面说苏联坏话，反正他也听不懂，比如他唯一会讲的俄语单词是“行李”，因为他在苏联丢过行李。柯利亚的妈妈来接他了，他起初不要妈妈，不得已才向Louka告别，“再见爸爸。”

世界上唯一打广告的玻璃彩绘

苏联国旗与捷克国旗

戏里戏外，这都是一个温馨的故事。戏里，Louka与柯利亚是动荡时代的一对“敌我”父子；戏外，德内克·斯维拉克（Zdenek Sverák）与扬·斯维拉克（Jan Sverve）是布拉格最著名的一对电影父子：父亲编剧、主演，儿子导演，他们还一起创作了《布拉格练习曲》Vratné lahve （2007）。而布拉格唯一一座电影制片厂的创始人，正是哈维尔的父亲和叔叔，当时的布拉格可是欧洲三大电影基地之一。“布拉格之春”后，捷克电影光芒不复；东欧剧变后，资金更是捉襟见肘。反讽的是，支撑捷克电影渡过难关的，正是几十年来被禁的一百多部影片，于解禁之后贡献了票房。

陌生

捷克语里“茶”的发音与俄语一致，与印地语的发音也一致，翻成汉语拼音可作“chai”，与中国的“cha”近似。或许茶从中国传出，发音也漂洋过海稍稍变了形。欧洲教堂的玻璃彩绘非常绚烂，这些美丽的彩绘可曾对历史中的血雨腥风、千回百转有所感知呢？这个广告由保险公司赞助，大意是：人死后的灵魂安息交给上帝，人在世的生命保障交给保险公司。但是它没有解决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在现世，人的灵魂又如何安置呢？或许这个一直困扰昆德拉的难题，将会永远困扰着他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