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泽明的作品中,那些饱经风霜、练达世事的男性主人公,绝大多数是被家庭放逐的局外人,他们或者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与家人分离;或者虽拥有家人,但在精神上却与家人疏离,是精神上的无家可归者;还有一些人的家庭背景在影片中完全没有出现。《泥醉天使》里醉醺醺的医生真田孑然一身,身边只有另外两个孤苦伶仃的人——被他收留在诊所工作的老婆婆和应征入伍的流氓的女朋友。《活着》里的渡边中年丧妻,继而把全部的感情和心血都倾注在儿子身上,完全放弃再婚的想法,但儿子成家立业之后却恨不得马上自立门户,对父亲的感受不闻不问,与他境遇相似的是《乱》中被两个儿子驱逐甚至追杀的一文字秀虎。《德苏·乌扎拉》中德苏的妻儿被天花夺去生命,于是他只能在茫茫林海独来独往。而《保镖》中的三十郎、《红胡子》中的新出去定、《在底层》中的嘉平则更为彻底,他们的过去、妻儿等等一切情况都无从得知。在这些天涯孤旅的身边,没有人能让他们得到爱和施予爱,换句话说,他们在感情上处于极度饥渴的状态。但孤独并没有剥夺他们爱的能力,而是将其转化成高度的能量储藏在内心深处,当合适的对象出现时,这种能量便以激烈、能动、至纯、忘我的形式一举释放出来,或拯救、或忏悔、或开导,使他人得到帮助和启迪,也使他们自身的生命焕发出耀眼的光芒,这种瞬间爆发的“动”占据了影片的核心,显示出黑泽明作品“以动为美”的独特戏剧性。
因为被家庭所放逐,所以主人公们倾注爱的对象就不可能是以血缘关系结成的一般意义上的家庭,这也使爱的意义更加广博。真田为了拯救患结核病的流氓,像父亲对儿子那样不辞辛劳;新出去定为了救治贫民,在诊所废寝忘食,而对造成贫苦和愚昧的社会制度充满愤怒;勘兵卫等七武士为了从山贼的魔掌中解救无辜的村民,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渡边为了给社区的孩子们修建公园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光和热。黑泽明选择这样一些与家庭疏离的主人公,与他对男性气质的偏爱不无关系,他们既富于行动力,又不失冷静与优雅,既苦恼、斗争,又拥有义无反顾的勇气,这样的男子汉才是黑泽明理想中的男人形象。但他的用意绝不仅仅是谱写伟大的大丈夫之歌,他将男主人公们与小家庭剥离,是为了给与他们空前的自由。他认为,在沉浸于小家庭的温暖、奉行家庭至上主义的人们中间,很容易看到精神软弱、颓废的现象,如果因此而逃避社会、漠视社会,同样会造成道德上的恶。他并不否认家庭是人类不可缺少的东西,但他认为家庭所蕴含的能量相比之下是微弱的,于是他将主人公们从家庭的温暖中解放出来,使他们成为“非家庭”的自由人,从而拥有绝对的自由,表现出更大的行动力。作为“自由人”,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忘我地将爱施予大众,勇敢地挑战社会之恶,显示出独行者义无反顾的轻松和一往无前的热情。(https://www.daow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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