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证人
李辉每天到教室的第一件事是看一百二的座位，然后说：“一百二还没有来呀！”
一百二不是好学生，这是有目共睹的，就是一百二本人，有时也谦虚地承认自己离“好学生”还有一点距离。可是——说出来恐怕没有人相信，好学生李辉自从一百二走了以后，竟在骨子里希望做个像一百二那样的学生。“好学生”好像别人强行给他穿上的一件新衣服，不能弄一点点脏斑在上面，不能弄一点点褶皱出来，更不能弄破。李辉感到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学生是很累的。好学生身上没有故事，好学生就像棉花糖，甜，但没劲。
也不只是李辉，好多男生都想念一百二了。甚至连别班的同学都问：“你们班一百二还没有来呀？”
大部分同学流露出对这个问题不屑回答的样子。一百二是他们的同学，别人有什么资格来问呢？
没有一百二，男生觉得生活里少了什么，可是他们又不能清楚地知道少了什么。他们只觉得日子过得没劲。也难怪，一想到让他们不断感觉快乐、刺激、有劲的人，如今一个人在外面坐火车坐轮船，也可能坐飞机，爬高山看大海，他们能有劲吗？
幸好有七天国庆节假日，补偿了他们的精神损失。好多同学以为假日后，一百二一准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当他们满怀希望，在七天后走进校园的时候，一百二并没有在他们的期望中出现。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一百二有什么理由，到现在还不到学校来。
后来，他们差不多觉得一百二就是外星人了。
“你们想想，一个好好的人，会忽然说自己是外星人吗？”
“是呀，三年级时他就有一百二十斤了。”
“他还有那么多小时候的故事。”
“这些应该是外星人才有的。”
“说不定一百二真是外星人。”
“是呀，很有可能的。”
一百二要真是外星人，那会是一件多么惊奇的事啊！
江一舟开始后悔自己常常跟一百二过不去，他很担心同学们把那些事翻出来。现在江一舟比谁都更愿意相信一百二是外星人，因为在他看来，外星人不会计较这些事。
“啊哈，我有一百二给我的橡皮，是半块。”江一舟像中了彩票一样大声说，然后到文具盒找到那半块橡皮，高高地举着，“从今天起，我就是用手指头当橡皮，也不用它了。一万年后，它就是价值连城的文物了。”
江一舟的话提醒了大家，如果手上真有一件一百二的东西，多好呀，说不定那就是外星人的东西。于是不少人激动地去找，还真有同学找到了：瘪了的小铁盒子，被添上胡子的明星画片，生了锈的螺丝，有了裂缝的钢笔套，破了的乒乓球，等等。更多的人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找不到的同学一样高兴，因为他们说吃过一百二的零食，或者一百二吃过他们的零食。李辉说：“你们任何人都不能跟我比，我跟一百二同桌过，我还跟他一起捉过蛇。”
这么一来，一百二几乎和每一个男生都有关系了。
一百二终于回到了学校。
在同学们看来，一百二是被他们盼回来的。一百二到学校时，正是同学们进校园的高峰期。
“一百二来啦！”不知谁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立刻同学们前呼后拥地将一百二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些自以为了不起的明星，如果见到这一情景，不羞得只恨地上没有洞才怪呢！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百二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他是不是真是外星人，他们实在太想知道了。上百张嘴在争先恐后地把心中重要的问题喊出来，希望一百二能回答。问题太多了，结果一百二听不清大家在问什么，他只是看着大家，幸福地笑。这样下去，还不把宝贵的时间浪费掉？眼看早读课的时间快要到了，这时大家才知道，他们应该把最紧要的话说出来。
“一百二，你还记得吗？那天你说你是外星人。你连鲁老师都认不出来了，你说你的父王正带领S星球人搬家，搬完了家就派超光速飞船来接你……”
一时静下来，大家伸长了脖子看着一百二的嘴巴。
一百二把嘴使劲朝两边撇着，撇得不能再撇了，说：“你们吹牛呢，有这事？”
有了这句话，可以肯定，一百二还是一百二，一百二没有成为外星人。一百二到底是一百二呀，就是有病，也病得不同凡响。尽管同学们为一百二没有成为外星人感到有些遗憾，但他们还是非常高兴。“嘿，一百二回来了！”他们奔走相告。
鲁老师和方老师对一百二回到学校，也表露出了特别高兴的神情。
一百二刚刚回到班级坐下，鲁老师来了。她看一百二的神情，就好像看见了她的亲弟弟一样，笑眯眯的。一百二在心里说：“漂亮的女教师笑起来，就是好看呀！”
“杨飞飞，你回来啦？”鲁老师说，“身体好啦？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吧？”然后鲁老师把一百二叫到教室外面。
鲁老师先用她白
而修长的手摸了摸一百二的头。
一百二说：“我奶奶说，男人的头不能让女人摸……不过，你爱摸就摸吧，我不反对。”
鲁老师咯咯地笑起来，笑过后，她说：“杨飞飞，想不想老师帮你把功课补补呀？”
“想。”一百二说的是真心话。老师如果不给他补，他还准备请李辉、张小花、田芳给他补，主要是因为花去爸爸妈妈那么多钱，一百二觉得如果成绩掉下去，实在对不起他们。
“以后老师给你补。”
“谢谢鲁老师。”
“杨飞飞，你那天生病，是不是我把你气出病来的呀？”鲁老师的眼睛盯着一百二，好像一百二下面要说出的话对她很重要。
“您没有气我呀！”一百二奇怪地看着鲁老师。有哪一位老师能把一百二气出病来呀？就是要气，也是一百二把老师气出病来。一百二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一百二一下子明白了——鲁老师今天的笑和摸以及要给他补课，主要是为了这个问题。
“如果别人问你，你是不是也这样说呢？”
“肯定这样说！”
鲁老师放心地点点头。
一百二刚刚回到教室坐下，方老师又来到一百二的跟前。一百二站起来说：“方老师好。”
“好好，你可回来啦。老师和同学们都想你了。”方老师难得地笑了，方老师对好学生的态度也大概不过如此。他示意一百二跟他出去。
一百二到外面，心想：“看来方老师也要摸我的头了。”
果然方老师把手放到了一百二的头上。
“方老师肯定也要为我补课。”一百二想着，听见方老师说：“杨飞飞呀，缺了这么多天的课，要想办法补起来呀。以后老师挤时间给你补，行吗？”
“谢谢老师！”一百二立即说。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只要他说迟一点，方老师就会后悔为他补课一样。
一百二真是太高兴了。今天鲁老师和方老师对他都换了一张脸，而且两人跟商量过似的都要给他补课。一百二心里暖暖的，他由此得出这样的结论：哪怕你是一个再不好的学生，只要跟老师分别一下，老师再见到你，一定会露出笑脸的。
一百二非常想对老师表示点什么。他根据刚才与鲁老师谈话的经验，不等方老师再开口，就说：“我那天生病，不是您把我气出来的。您叫我扫操场，我正好爱扫地……”
这显然不是方老师需要的话。
“谁问你这件事啦？”方老师紧张得脸都白了。
一百二想不到刚刚笑容可掬的方老师立马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说：“没有人问，是我自己说的。”
“是不是鲁老师？”
“不是。”一百二摇摇头。
“这话你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没有跟我爸爸说，也没有跟我妈妈说，也没有……”
方老师又露出了笑脸。
“杨飞飞，你生病时是不是说了‘这老师多凶呀’？”
一百二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意料。一百二疑惑地望着方老师。
“全班同学都听见了呀。”方老师的话让一百二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只好说：“我……说了。”
“你为什么说鲁老师凶呢？听说她罚你抄十遍作业，有这回事吧？”
一百二想了想说：“我没有抄十遍，我抄了一遍。”
“你为什么只抄一遍？抄一遍鲁老师有没有批评你？”
一百二不好意思地说：“那九遍被别人抢去抄了。我不想要他们抄，他们偏……”
“是不是鲁老师知道了就对你更凶了？”
看着方老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百二一头雾水。他真的糊涂了，方老师希望他说鲁老师凶，而又好像不希望有人说她凶。这两个人不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吗？现在怎么这样了？
“没有。”一百二说。
“那天鲁老师不是要把你赶出教室吗？”
“我不记得了。”
“你怎么不记得了？”
“是呀，不知怎么的，那天好多事一下子就不记得了。认不得老师，认不得同学，连我自己也不认识了。医生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可能是遗传，我记得我爸爸有一次喝醉了酒，走错了门，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一百二已经认定鲁老师和方老师之间发生了事情。
等一百二回到教室，一问田芳，果然是。
坐在前面的张小花迫不及待地告诉一百二，鲁老师不跟方老师好了，鲁老师又有了一个男朋友，方老师气坏了。张小花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她放下书，趁着老师还没来，就扭过身，继续讲：“现在他们谁也不跟谁讲话，有时他们在教室门口遇见了，就扭过头，装作没看见……唉，看着真让人别扭，我爸跟我妈吵架，早上吵，到晚上就讲话了。”
“鲁老师怎么能这样？”一百二不平地说，“我看方老师挺好的。先前两个人那么好，怎么一下子就不好了？”
“你是没有看见鲁老师的新男朋友，他长得比方老师高，比方老师帅……”张小花说，好像她什么都明白。
一百二要是早知道，他的头就不应该给鲁老师摸。一百二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声。这是奶奶告诉他的，如果头被女人摸了，就得这样。
“鲁老师真不像话！如果有人比她的新男朋友再高再帅，那她不是又要去跟别人好了？”一百二的感情完全站在了方老师这一边。
“刚才鲁老师和方老师找你，是什么事呀？”张小花问。
一百二把鲁老师和方老师找他的事说出来。
张小花想想说：“方老师想报复鲁老师，我们已经看出来了，要是男生在鲁老师的课上调皮，方老师也不管了……”
方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张小花连忙掉过头。
方老师要一百二到校长室去一下，说校长找他。
不少同学羡慕地看着一百二走出教室。在他们看来，鲁老师、方老师，包括校长，和他们一样也盼一百二回来。他们利用特权，可以把一百二叫出去尽情地问，可是他们却必须规规矩矩地坐着，还要读着书。他们只能在心里盼望下课。
到了下课，一百二才回到教室。
一到教室，一百二说的话是：“我的病跟谁都没有关系。要是高兴，说不定以后还病一回。”
过了一会儿，也就是等大家对他的话注意了、惊讶了，并且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回事，一百二才又说：“真不像话！等我长大了，女朋友就是打我骂我，就是把我甩了，我保证不报复她！”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百二。
一百二又说：“唉，算了，我长大是不要女朋友的。有了女朋友，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