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人贩子与救女中学生
每天下午放学,一百二要比别人迟走一小时回家,因为鲁老师要替他补数学。
方老师说过也要替一百二补功课的,但总不能跟鲁老师一块儿给他补吧?
鲁老师第一天给一百二补课时,对一百二说:“谢谢你,杨飞飞。”
一百二那时正从书包里往外掏书和文具盒,猛听到这句话,他的手一哆嗦,哗啦一声,书和文具盒落在地上——一百二是被鲁老师的一句“谢谢”给吓着了。
一百二弯腰拾起东西,然后不安地看着鲁老师。他不知道鲁老师说的是不是反话。
鲁老师又说:“那天你要不说真话,我就要……”下面的话鲁老师没有说,鲁老师怕说出来,一百二会骄傲地认为他是她的恩人,以后就不大好管他了。
鲁老师却不知道一百二不习惯被感激。哪有老师感谢学生的?只有老师批评学生。一百二是宁愿被老师批评,也不要老师感谢。有了老师的感谢,一百二必须天天留下来补课,有时想“忘”一两次都不可能。补课时必须跟坐在课堂上一样规规矩矩听。不,课堂上一百二还可以扭屁股跟田芳小声讲话,在办公室还怎么扭屁股,跟别人讲话呢?每次从办公室出来,一百二都不由得松一口气。
所幸的是,李辉每天陪一百二回家。
“要不是你,我早就不补课了。”一百二对李辉说。实话讲,李辉如果真不等一百二,一百二也得补,连一百二自己都清楚这点,但他还是愿意把这句话说出来。有了这句话,李辉每天陪一百二回家,就有了不寻常的意义。因此李辉说:“你千万得补下去。你放心,我会天天陪你的!”
“好,我听你的!”一百二说。
两个人都有了帮助对方的快乐。
这一天,一百二和李辉回家时,发生了故事。故事就是爱跟着一百二,撵也撵不走,这是没有办法的。
故事的开始是他们看见了一个男人。看见一个男人并不稀奇,问题是这个男人的头发把一百二吸引住了。这个男人梳了个油光水亮的中分头,手上拿着个黑色的包,瘪瘪的,看样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一百二觉得这个男人在哪儿见过,他摇摇头,听说摇头有助于人思考问题。这么一摇,还真被一百二想起来了,这个人就像电影里的汉奸。
一百二的眼睛亮了,他捅捅李辉,说:“你看,你看那个男人——”
“他的头上擦了油。”李辉说。
“你开始变聪明了。”一百二点点头说,“你再想想,什么人喜欢头上擦油?”
“女人,演员!”
“不对,那些演好人的演员头上会擦油吗?”
“噢——”李辉终于醒悟过来,“电视里那些坏人头上才擦油。”
“到底是一个聪明的好学生!”一百二点点头说,“你再想想,他是什么人?准备干什么去?”
李辉被一百二夸奖了,很兴奋。于是他认真地想了想,也把头摇了摇,然后看着一百二,小心地说:“他可能是老板……这是回家……”李辉看见一百二眼里闪过的失望,连忙改口说,“我说错了,他是坏人,是人贩子……”
“你真聪明!”
李辉被夸得脸红了。
一百二“嘿”了一声说:“这家伙这样打扮,就是要让人看不出他是人贩子。一些小孩子见了他,还以为是好人呢,还不乖乖地上当呀……活该这家伙倒霉,被我们俩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百二的这一番话,已经让李辉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就是人贩子。
“走,我们跟上去,看他做什么坏事!”一百二说,看见李辉一时没动,就又说了一句,“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家去。”
李辉确实有些害怕,特别是人贩子的小包,那里面可能有刀,可能有绑小孩子的绳子。但他不愿意让一百二看出他的害怕,而且跟一百二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不怕!”李辉有力地说。
“你不但聪明,而且变得勇敢了!”一百二说着,把手用力一挥。李辉看到这一挥,热血沸腾,觉得很有英雄气概,于是他也用力挥了一下,感觉真好。
一百二和李辉小跑几步,然后在那“人贩子”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当然他们绝不会让对方看出是盯梢,他们甚至相互骂着,推推搡搡的,让被盯梢的人觉得,他们是两个无知而顽皮的孩子。电影电视上那些小勇士就是这么做的。
“人贩子”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小巷。
一百二和李辉相互看一眼,也进了小巷。
“人贩子”有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孩子。
“他发现了我们,想逃了!”一百二说,“如果情况不妙,我们就报警。”
“人贩子”来到一座小楼跟前,拿出钥匙开门。
“‘人贩子’一定事先来过这个地方,连钥匙都配好了。”一百二分析说。
“人贩子”进去了,转身把门关起来,锁好。他似乎又看了一眼一百二和李辉。
一百二小声说:“你看好了,只要一小会儿,他就会带一个孩子出来。‘人贩子’进去一定会对这家小孩说,你爸爸要我来接你的,那个傻小孩信以为真,乖乖地跟‘人贩子’下来。‘人贩子’绝不会想到门外有两个小勇士等着他……我们快趴下来!”
一百二和李辉埋伏在门的两边。
“我们能……能抓……抓住他吗?”李辉问。
“怎么抓不住?我已经把‘人贩子’的样子记在了心里,他的鼻子旁边有一颗黑痣,眼睛下面也有一颗黑痣,眼睛眯眯的,嘴巴鼓鼓的……他就是逃到天边,也能被抓住!”一百二说。一百二还考虑要不要找些东西把锁眼堵塞起来。如果塞起来,“人贩子”下楼开门就不会很容易,他就有时间报警。
李辉真佩服一百二,他就没想到要记下“人贩子”的样子。
他们趴了好一会儿,也可能是一小会儿,反正“人贩子”没有再出来。“人贩子”端着一杯茶,正在楼上喝茶。
一百二和李辉伸长脖子看着,然后又同时转过脸,看着对方。他们忍不住笑了——这男人不是人贩子,这是他的家。
在回家的路上,一百二感慨地说:“乖乖,他装得真像呀!”一百二说的是这个男人装人贩子,装得真像。
“真像!”李辉也说,“就是真人贩子我们也不会怕。”
“对!”一百二说,“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把头发弄得跟特务似的。”
“他不是人贩子,我那天看到的一个人,一准是人贩子,他背着一个大口袋,手上抓着一根竹竿,上面有两个钩……”
一百二不相信,他都没有碰上真正的人贩子,怎么会让李辉碰上呢?一百二说:“那是捡垃圾的,我见过。”
“我家晾晒的衣服不见了,我妈妈说可能就是他们偷的。”
这样他们说着走着,就到了快要分手的路口。
由于李辉的家远些,一百二决定送李辉一段路,再说他们的话还没谈完。
难道一个故事就这样没滋没味地结束了?才不是呢。
“救命呀——”突然一声尖叫,差不多把一百二和李辉的耳朵都穿出洞来。接着一个人跑到了他们的跟前。
是一个女中学生。
再看,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头发长得快要遮住眼睛的人。他把头发一甩,眼睛就完全露出来了。看上去,也像是一个中学生。
男中学生看见是两个小孩子,放心地笑着对女中学生说:“不要怕,你说说,我给你东西你为什么不收?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我……谁也不喜欢。”女中学生低声说。她的眼睛上挂着泪,看样子已经被男中学生纠缠了一会儿。
一百二有些明白了。男中学生喜欢女中学生,女中学生不乐意,男中学生就来报复,就像方老师对鲁老师。
“真不像话,人家不喜欢你,你干吗缠着人家?”一百二对男中学生说。
“就是!”李辉也说。
“哟,轮上你们两条小毛毛虫说话啦!”男中学生向一百二和李辉走来。
“我们不是毛毛虫,我们是青河镇中心小学的学生,我叫一百二,他叫李辉,李辉是好学生……”
“去你的好学生!”男中学生一伸手,把李辉推倒在地上,也把一百二推坐在地上。
男中学生去抓女中学生。
女中学生绕到一百二身后,说:“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从来没有人叫一百二“大哥”,更没有女中学生叫他“大哥”。这一声“大哥”,让一百二产生了不少勇气。
“我告诉你们老师去!”一百二大声说。
“告去吧,我不上学了,我怕谁?”男中学生又向一百二走来。
“你敢打我?”一百二爬起来说。
李辉躺在地上,已经流了两滴泪,见一百二爬起来,他也爬起来。刚才就是遇到真正的人贩子,他都不怕,还怕一个有着长头发、不上学的中学生吗?
“你不能打他,你打他,他就会生病。他一生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李辉说,“我说的可是真的。”李辉的腔调让人听上去,有些求情的意味。
“李辉,你给我好好看看他,看他长得像什么,还要给我数着他打了我几拳,等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就领着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伯大叔二叔大伯母大婶二婶大舅二舅三舅大舅母二舅母……上他家要钱去。”一百二又转向长头发说,“你来吧,只要你家有钱。打我一拳,赔一万块!”
男中学生的拳头举在空中,看看李辉,看看一百二。
一百二把眼睛闭上了。
“你快点打——”一百二说,“李辉,你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李辉说。李辉的声音有了哭腔。
闭着眼睛的一百二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了,像有人在里面敲鼓一样。一百二默默地说不要敲,千万不要敲,让别人听见多不好。
男中学生的拳头到底没有落下来,他怀疑他的拳头砸下去,一百二的肉会不会像豆腐一样散了。而另一个孩子又太瘦了,一拳过去说不定能把骨头砸断。不过,就这样收场,他又不甘心,所以又推了一百二和李辉一下。这一回两个人都只是后退了几步,没有跌下去。
他又冲女中学生哼了一声,瞪了瞪眼,然后走了。
这样的结果对女中学生来说,是不错的,她红着脸对一百二和李辉谢了又谢。但是这样的结果,对连真正的人贩子(假如是真正的)都不怕的一百二和李辉来说,太窝囊了,窝囊得他们明天都没法对同学讲。一个被长头发男中学生推趴在地上,一个被推得坐在地上,后来两人又被推得后退了几步。他们在长头发男中学生面前,几乎没有什么作为。
想到这些,一百二和李辉两人半天没好意思瞧对方。
“你真有那么多亲戚呀?”李辉问。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一百二说,他的眼睛还望着长头发男中学生远去的方向。
李辉知道了:这个问题不该问。
“长毛!”一百二骂了一句。
“长毛!”李辉也骂了一句。
两个人并没有因为骂了“长毛”,而心情好受些。
“我们应当抱住长毛的腿!”一百二说。
“我们应当骑在长毛的身上!”李辉说。
“我要是骑上去,长毛一准动不了,说不定能把他压成一张肉饼。要知道我整整一百二十斤呀!”
“然后我们把他送到派出所!”
“对!”
后来他们就分手了,没情没绪地各自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