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吴楚记六十一首
夜过陈仓道
剑峰血染夕阳天,太白葱茏六月寒。夜雨纷霏燕子砭,江涛呜咽仙人关。梦惊金主驱胡马,魂绕吴山访哲贤。莽岭盘龙峻谷坂,攀登蜀道古今难*。
自注：*吴山：原名钟楼山,后人以吴玠墓在此而称吴山。位于秦岭山谷,嘉陵江上游徽县城东北隅。车上拥挤,一夜未得就坐,甚感疲惫。
成都三日·薛涛井
高树森森曲径深,井台荦荦势嶙峋。误身乐籍孀亲恨,飞韵青楼国士钦。泉漱巴陵神女梦,笺吟蜀水片云心。而今荒草掩荒冢,惟有杜鹃鸣谷音。
自注：薛涛,唐时名妓,本长安良家女,父郑,宦游卒蜀中,母寡居贫甚,乃堕乐籍。知音律,工诗词,喜与时士游;韦皋、元稹、白居易、杜牧等皆尝相与唱和。乔寓成都白花潭,亲制松花纸及深红小彩笺,裁书供吟,酬献贤杰,时号薛涛笺。今望江亭公园有薛涛井,即薛涛制笺汲水处。相传有诗五百首。
杜甫草堂
飘零乱世一诗翁,凄笔书穿故国情。炊备邺城村妇泪,脂凝曲水丽人风。千间大厦庇寒士,半堵茅庐听雨声。遥忆庙堂宫扇影,忧民谁解楚骚经。
武侯祠
祠堂寻得锦城南,蜀汉君臣义重山。相府堂高梁柱劲,帝宫阙邃陛墀宽。托孤天下泉台愿,报主中原智慧殚。古柏好音啼不断,撕心裂肺说忠奸。
水龙吟·成渝道中
车窗驰目遥岑,螺髻一洗雨初霁。的卢飞快,玉簪浮霭,沙鹭惊唳。坳傍茅屋,赤脚农妇,子规声泣。想西蜀大地,韶华璀璨,春归去,难尽意!沱谷千里鸣笛,感回声,珠光宝气。都江二李,长卿文笔,风流相继。轮啼南去,山更秀丽,人民一亿。倩何人止住,流年残岁,唤冯唐起?
念奴娇·重庆朝天门写意
危楼层聚,望长空万里,烟消云退。峰插枇杷银汉际,谁说日晴尨吠!新月高悬,万家灯火,星汉乾坤会。两江撞对,撼山越岭东去。绝岸飞架虹桥,云山千叠,举步通云贵。国难阋墙兄弟义,化旧怨东流水。再起新潮,澜翻鲸跃,重庆团圆岁。小康堪奔,共揾黎庶愁泪。
长寿县
花眼偶文诗意精,门生天子拜彭星。登城铁缆三千米,难尽先贤敬老情。
自注：四川长寿县原名乐都县,历史悠久。相传明朝宰相戴渠亨曾为当地一名一百五十岁的老人祝寿时写了“花眼偶文”四字牌匾,并以诗云：“花甲两轮半,眼观七代孙;偶遇风雨阻,文星拜寿星”。同时又见祝寿的宾客中,长寿者甚多,遂改县名为“长寿”。
舟中望丰都
依山傍水幽王府,高郭曲垣冥色中。岚绕岫岩云吐瑞,霞飞玉殿雾生虹。阎君正坐执箓簿,小鬼秉公报佞忠。休道泉台邪气盛,阴山春比阳山浓。
忠州怀古
临江一郭古忠州,伟岸奇岩草木幽。湛湛长流翻往事,铮铮史语感今愁。抛颅一践守城诺,舍命不作亡国侯。云横巴楚浪涛涌,愿乘英风随主流。
自注：忠州即现在四川忠县,为战国时期巴国将军巴曼子的故乡和三国时期西蜀将军颜严的守郡。曼子与颜严均为死守城邦、忠义不屈的历史名将。
石宝寨
孤峰柱立彩云蒸,亭阁叠连十二层。石宝姑娘安在哉?倩诊民病识精英。
自注：石宝寨在忠县以东45公里长江北岸。
夜泊万县
万家灯火映江澜,暑气蒸蒸步市廛。红绿满街人攫利,叫声一夜到开船。
云阳晓色
晨曦笼古城,暑散晓风清。古刹钟声远,山郭燕翼灵。飞霞落水榭,曲阁列云屏。举目凤飞岭,何时群凤鸣。
张飞庙
南岸张飞庙,依山气势豪。望云轩泛翠,助风阁凌霄①。粉壁琉璃瓦,曲廊金碧桥。随波头万里,结义古风高②。
自注：①张飞庙在长江南岸碧绿翡翠的半山腰处,与云阳县城遥相对应。望云轩、助风阁皆为建筑物名。②传说张飞遭所部二叛将杀害后,人头随波逐流,流至云阳,一老渔翁捞起。修庙祀之。
夔州怀古
依斗楼高白日斜,天涯漂泊一浮槎。长歌时落故国泪,高咏曾惊村野家。古柏棲凰嗟厄运,负薪处女感年华。暮砧不觉沧江冷,隔岸犹开芦荻花。
白帝城
青山滴翠画中亭,缕缕白烟绕紫城①。兵败托孤留旧恨,舟人指点说夷陵②。
自注：①白烟：白帝城原为鱼腹县。王莽时期,公孙述自立为蜀王,初建都于成都,后迁都于此,筑“紫阳城”。殿前有井口吐白烟,公孙述以为征兆,遂自称为白帝,改鱼腹县为白帝城。②夷陵：即今湖北省宜昌市。三国时,蜀汉皇帝刘备为义弟关羽起兵报仇,夷陵一仗被东吴大将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大败而归,兵退白帝城,郁闷而死。相传临死前将国事和儿子刘禅托孤于诸葛亮。
瞿塘峡
船进夔门日月昏,峭崖两岸矗云中。回澜滟澦霹雷劲,凿壁天梯鬼斧工。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聚群龙。要津固险双奇绝,碧水青山故国魂。
过巫峡
船行列嶂暗,坐井看天颜。折水绣屏转,回峰彩黛翻。龙腾五岭外,虎啸九霄间。视听两不厌,轻骑出江关。
神女峰
婷婷玉立众峰颠,暮暮朝朝看变迁。驱虎祐樵山遗爱,放船指路水流安。天宫寂寞蛟龙动,人世浑沦洪浪翻。云雨巫山情缱绻,凝真观翠绕香烟。
过巴东
南面望巴东,青坡卧彩虹。重楼黄间紫,闹市马如龙。天近白云远,峡宽高日红。江风时拂面,船走画图中。
秭归屈原沱
坳水沱湾望到颠,高城画阁绕青烟。汨江送驾龙舟梦,巨口吐尸红鲤帆*。滟滟惊波南国泪,申申诲詈女嬃言。纵然两岸多萧艾,兰芷飘香今古间。
自注：*“汨江”两句,指传说屈原投汨罗江死后,其姊女嬃梦见他乘龙舟而归,翌日果有背鳍如帆的大红鱼溯江而上,游至沱湾向女嬃点头三下,巨口吐出屈原尸体,容貌宛然如生,女嬃葬之岸边,立庙祭祀。
香溪
如醴清流汇大江,源头暧暧见村庄。清晨风送胭脂气,午夜霜凝环珮光。不贿画工入朔漠,连妻胡主靖家邦。一生荣辱悲千古,溪水遗珠万代香*。
自注：*据《后汉书》载：竟宁(元帝年号)元年(公元前33年),单于(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元帝以后宫王嫱赐单于。生一男。呼韩邪立二十八年,建始(成帝年号)二年(公元前31年)死。子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为须卜居次(居次犹公主),小女为当于居次。传说昭君出塞前曾在溪边洗脸梳妆,项链上的珍珠落入溪中,从此溪水清馨馥郁,香气扑鼻。
西陵走险
听说西陵多险滩,礁岩林立黄牛山。牛肝马肺留伤痛,宝剑兵书识智贤*。白骨集塔舟子泪,青滩滴水鬼门关。而今谁怨滩头恶,少女回眸开笑颜。
自注：*牛肝、马肺：均为西陵峡中峡区名。清光绪年间,英国军舰闯进川江,开炮打掉长江北岸形如牛肝马肺的岩石一半。郭沫若先生曾有“马肺牛肝说寇狂”的诗句。宝剑、兵书：即兵书宝剑峡。以峭壁岩石状得名。传说刘邦谋士张良的兵书宝剑藏于此。
葛洲坝二首
一
船过南津天地宽,远山一抹水连天。悠悠青霭鸣鸿雁,淡淡微波泛白鹇。极浦出船形迹暗,平涯看坝影身丹。荆襄云横征程远,猿狖不惊过万山。
二
长坝拦江暑气蒸,楼船勇进望前程。云堤铁架东西横,航道河床上下腾。门闸开合舟跃进,水梯升降客飞行。奄来山雨沾衣苦,纵目夷陵夕照明。
夜宿宜昌
青山血染鸟飞还,雨后晴空出玉盘。明烛万家兼鄂楚,笛声一夜接崤函。连营七百蜀灰冷,毁墓千堆楚骨寒。晓看将军争战地,烟囱林立彩霞间。
荆汉道中
晓色苍茫望楚天,荆门东渡大潮翻。云开碧岭霞飞艳,水汇晴川树绕烟。村舍几间连翠陌,楼船万艘入云山。麦城何处英雄泪,江汉悠悠天地间。
夜宿汉口寻黄鹤楼不果
黄昏寻古楼,山暗电灯稠。日晷余霄际,云梯布塔周。图新依物本,改造步潮流。谢尔远方客,去留任鹤游。
到九江
楼船走大江,传语近浔阳。两岸蓼花冷,三江笑语狂。明窗思赤壁,落日望柴桑。始识陶徵士,心系南亩荒。
庐山剑峰
孤峰侧立势超然,翠掩群山功盖天。五老屈身生百感,九嶷缄口讳千言。驱邪须举倚天剑,救世莫投霸主鞭。中谷悬霤飞白练,鄱阳湖水泪潸潸。
仙人洞
老君庵陋地偏幽,万壑风云接九州。休问香烟如许盛,国人公论在心头。
寻访九大会址不果
森森草木掩楼台,谁锁黄门久不开。踏翠游人安步过,牯牛岭上笑声来。
仰观庐山大厦
谁将章华筑九霄,层台千转势孤高。白衣秀女清庭陛,知是皇冠访小寮。
过小孤山
小孤山位于宿松县东大江中,望之秀丽天成,孤高自重,过往船舶不忍离去。
独立不倚江水间,惨风凄雨伴行船。人心何惧变沧海,香火闺龛夜夜天。
芜湖登岸一瞥
尘嚣一片市廛宽,攫利云谁择手段。劫后尚留银杏树,可怜身影难周全。
夜过当涂道
清风缕缕上楼船,水面粼粼月影翻。吴楚烟云添夜色,江淮遗韵壮诗坛。牛渚咏史怀儒将,采石骑鲸吊谪仙。不辨身居何地界,明灯两岸接蓝天。
夜抵南京
金陵自古帝王家,虎踞龙蟠今古夸。登岸三更车马静,梧桐冷落泣雏鸦。
石头城俯瞰
紫金碧岭壮吴天,东去长江彩练翻。湖埭沙埋刘宋戟,秦淮草掩酒楼烟。齐宫远近飞梁燕,宋庙高低泣墓蝉。虎卧钟城春色去,四周不见有龙蟠。
雨花台漫题
陵丘草木蓁,古径少行人。午日穿柯隙,群雕出玉身。挥拳江浪静,喝令鬼神钦。路客多留步,神工称匠斤。
别石城
物事匆匆三两日,平生梦景化乌飞。梁台不见齐宫废,玉树犹闻莲步归。夕照烟芜吴苑冷,鸟鸣灵谷孝陵攲。试看江上清风月,代代年年共庶黎。
过镇江
轻车晓色快如飞,金寺塔高出翠微。更爱焦山脚下水,清波潋滟映朝晖*。
自注：*焦山为东汉处士焦先隐居处。
偶感二首
一
苏州漫道是天堂,楚楚园林着旧装。曲壁紫檀香暗淡,断桥绿水色苍凉。神工难布春秋景,勇士谁灭日月光。修葺莫违新世纪,顺依造化自成章。
二
玲珑剔透园林景,真假莫辨南北风。秀水流长舟难渡,翠岩步武路千重。斧工岩洞仙山外,移就金鱼禁锢中。漫道蓬莱多幻境,寒山亦有带霞虹。
苏州斜塔
雄立虎丘云外斜,势孤将倾叹生涯。佛龛风剥巢春燕,古冢沉沉野草花。
运河夜行从苏州到杭州
斜日渡头买小舱,水乡一夜沁诗肠。小窗时透渔舟火,大野常飘莲藕香。月浸白沙宿幼鹜,蛙鸣古堰动秋江。晓风吹拂垂柳岸,谢却陋船问帝邦。
游西湖
明镜一盘嵌地中,天光水色赏心同。湖含碧岭滴珠翠,树掩画舟映粉红。龙井买茶赞越女,花池观鲤爱农工。莫言净土难寻觅,秋瑾墓周满劲松。
苏公堤
碧水映堤柳,湖光笼岸桃。放晴岚似黛,落雨烟如桥。遭贬芒鞋苦,为民声誉高。人心是戥秤,今古辨分毫。
岳王坟石雕
绿岭青山立巨身,中原北望起烟尘。遗民泪落荒村雨,胡马踢游南国春。莫解宫廷群丑计,谁怜陷阵一臣心。满腔热血付流水,赢得玉驱入碧云。
灵隐寺大雄殿佛像
访遍神州少此身,高天昂首看风云。饱经天下鱼龙变,谁个得益问要津。
登六和塔
六和塔为我所见木塔之最。登塔览钱塘,海阔天空,心胸荡然。录清人诗一首,以寄怡情。
海门江一束,孤塔领群峰。城郭遥浮水,云山入倚筇。潮声过渚石,暝色赴崖钟。欲访栖霞寺,寒烟深几重。
编者注：此诗源自郭嵩焘《养知书屋遗集》。
上海滩
海滩早有一渔汀,世事百年如转蓬。列地康衢通九隅,遮天画阁接三秦。人心不悖云生瑞,地利有违神失灵。望眼浦东来紫气,春潮激浪响雷声。
外滩黄昏即景
余晖入海月如弓,画舸春深岸柳浓。多少红男扶绿女,哝哝软语夜风中。
上海五角场空航二校招待所
海滩谁说民风赊,客舍无华世外家。饭美羹香缭破袄,军妈应向世人夸。
从上海到西安
坐机初试太空情,丽日白云飞大鹏。俯视人间楼阁景,山如鼠背水如绳。
西安机场即景
回首虹桥云雾生,身擦华岳落机坪。了无江表水乡景,败叶已飘西北风。
贵妃池
华屋作池白玉嵌,香消梦断忆朱颜。三更舞罢赐琼宴,午夜新妆承主欢。莫信边将擂战鼓,堪传探使报平安。一朝苦了哥舒翰,千古风流数禄山。
访骊山不值
骊火久闻访古宫,苍峰仰首叹峥嵘。荔驹不见美人笑,荒径断崖听寺钟。
西安外院访王惠表弟
黄卷青灯几十年,科研行政两肩担。谈经不计绛床苦,拈笔犹书墨色鲜。饿馁有谁添淡饭,病床亲自洗衣单。斯文扫地古今恨,雁塔釜钟响九天。
秦铜车马
驷马奋蹄暗野烟,扬鞭承主好威严。金雕玉饰工艺美,有道祖先挣大钱。
秦兵马俑
列阵百尺深,持枪虎气吞。杀声震郢楚,三户亡了秦。
秦始皇陵
土坟葱郁费登攀,地变天荒枯骨寒。多少宝珠伴美女,庶民血汗堆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