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鸟
王瑞雄
男，陕西延安人，西北大学文学院中文系2013级本科生，2015年进入创意写作班学习。曾担任小说《逆杀》创作组组长，剧本《抉择（第一版）》（演出时曾用名《重生》）创作组负责人。实验短剧《莎剧撷英》曾获西北大学第二十九届黑美人艺术节最佳编剧奖（第二作者）。其人好读书不求甚解，写文字聊以自娱。涉猎广泛，不意深浅，作为寡淡。性慕荣利，然甚懒散，常自苦于此。
沧海浩荡，此去蓬莱三万里。
眼前是一片绵延到天穹尽头的岛屿，云雾杳杳，烟雨渺渺，恍惚间仿佛有灵光飞舞，花雨洒落，气象之盛，不愧是天下第一剑道圣境。
一道苍灰的人影悬浮在空中，如一团朦胧的云烟。
“青冥，我已经是剑主夫人了。”
海风送来幽幽的声音，她还是没有现身。
“我知道。”
姬青冥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身后是茫茫大海，惊涛怒卷，破碎成沉重的叹息。
“在下姬青冥，求见徐福剑主，但请现身一战，演化法门，以证剑道！”
“青冥，你……”她终于不再平静。
“好小子！你来蓬莱，这已经是第一百四十三次了，连我都有些佩服你了！也罢，我就如你所愿！”
一声大笑传来，蓬莱岛上烟霞荡开，璀璨的仙光冲天而起，扶摇直上，如一轮炽烈的大日，照亮了苍穹。
大日之中，显化出一道高大的身形，魁梧傲岸，不怒自威，华服锦衣，光辉灿烂。
蓬莱剑池当代剑主，徐福！
姬青冥没有一丝动容，右手虚空而握，掌中出现了一柄长剑，如九天不可测。
“此战与龙渊剑谷无关，乃是晚辈私人向剑主讨教。徐剑主，请！”
青冥剑虚空一划，苍灰的身影已出现在千里之外，长风鼓荡，灰衣飘飞，却让他的身形更为单薄，神情更为萧索。
“与剑谷无关，那就是与青鸟有关了！”徐福朗笑，龙行虎步，脚踏虚空而来。
姬青冥的脸色似乎苍白了几分，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
……
蓬莱剑池闻名天下，但很少有人知道，剑池并不如传说那般叫葬剑池、藏剑池或洗剑池，而叫解剑池。
一只青鸟落在解剑池旁，化为女子，软倒在地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不是绝望，不是犹豫，也不是迷茫。而是一种仿佛抓住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的空洞。
三百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一只小小的鸟，青色的羽毛稀稀疏疏，在一场突兀的暴风雨中，被闪电击落，是掠过沧海的姬青冥救了她。
从此以后，醒了，她就立在他的肩头，困了，她就卧在他的怀里。
他们一起浮游沧海，一起追赶落日，一起听松风如涛，一起看云卷如潮。
他们一起大闹雪山宗，在风雪中飞旋，抢夺灵药为她疗伤，一起游览广陵江，在大潮中御剑而过，踏浪如飞仙。
他们一起在闹市拼酒，一起在大漠寻宝，一起在青楼买醉，一起打马高歌，一起采桥边红药。
江湖上，也出现了一个青鸟仙人的动人传说。
曾经某一个瞬间，她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不过也够了，有过泪，有过笑，有个人不在乎她只是一只鸟，虽然她自己在乎。
但真的够了。
可是，她能化形了。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娥眉淡扫，翠袖黄衫，浅笑如花。
她笑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也笑了。
……
……
青鸟扶着解剑池旁的石碑缓缓起身。
她笑了。
却逐渐开始咳嗽。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明艳如花。
她想起来了，就是那一天，她化成人形的第一天，他们被几个和尚拦住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和尚。
这几个假和尚死死纠缠，口口声声要斩妖除魔，可瞳孔却散发出淫秽的光。
姬青冥动手了，可一出手便大吃一惊，这些假和尚竟然修为极高，不弱于他。几个人联合起来，轻松地将他打成重伤。
就在为首的淫僧的肥手触到青鸟的衣带之时，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天而落！
高大的身影如神兵天降，伴随着放旷的大笑，长剑起落，淫僧应声而倒，鲜血如雨，洒落在白衣上，点点如桃花。
天空中一大片火烧云灿烂如霞，少年白衣染血，一剑横于胸前。
青鸟还在咳嗽，脸上却露出温柔的情意。
三百年前的那一幕，印在了她的眼里，也永恒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后来她知道，那个白衣少年，就是徐福。
……
……
青鸟索性再次坐在了地上。
那以后，她依然和姬青冥同行，可是心里却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她还是经常笑，但笑声中却有了敷衍。她会失神，莫名地想起那大片的灿烂如霞的火烧云。她也会出神，盯着每一个谈论蓬莱剑池少主的人。
姬青冥当然发现了这种变化。
他也是很聪慧的人。他常在深夜坐在旷野的孤树上看月亮，也看月色下在火堆旁熟睡的青鸟。青鸟的睫毛很长，嘴角噙着笑，月光就如透明的羽翼般覆盖在她的身上。
他喜欢看她。
可是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自己就像静夜里的这棵树般孤独。
没有风，月光是冷的。
“我愿意成为这棵树。”他对自己说。
“去追求你的月亮吧。”他对青鸟说，“要勇敢一点。”
也许他自己却不够勇敢，或者他才是最勇敢的。但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叹息。
那一次，姬青冥看了一晚月亮，然后决定要当一株树。
……
……
没有什么秘密是永恒的秘密。
姬青冥当了三年的孤树之后，无意间知道了这个秘密。
于是，他准备当太阳，他要与徐福这个伪君子一同燃烧，撕裂青鸟心里的欺骗的阴霾。
他要告诉青鸟，那是一场早已设计好的骗局，徐福这个伪君子将自己装扮成从天而降的英雄，然而那不过是奸诈的表演与拙劣的谎言。他要带青鸟离开蓬莱，回到真实的，可以触摸到的世界。
即使那个世界里只有一株孤独的树，和一只青色的鸟。
姬青冥出离了愤怒，他的精气神全部都点燃，仿佛一团苍灰色的火焰，或者是一团灰烬在努力做出最后的宣言。
他第一次来到了蓬莱的上空。然而刹那间，蓬莱就在他眼前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在茫茫沧海中搜寻了三个月，最终无奈而回。此后百年，他来过数十次，终于找到了蓬莱所在，却未曾攻破护法大阵。
姬青冥终于明白了差距，他决心进入龙渊剑谷，闭关修炼，同时在谷中剑坟寻一把属于自己的神剑。
“傻瓜啊，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不知道那是一场骗局么？”
青鸟苦笑，却连连咳嗽，“只是，我真的是喜欢他啊。那一剑，他刺的不是和尚，是我的心啊。”
一个人如果明知被骗还甘之如饴，那他不是傻了，就是爱了。
爱了，也就傻了。
……
……
百余年后。姬青冥终于破关而出，再次现身。
一声长啸如刀剑齐鸣，杀气动九天。
“万剑同悲！”
另一边，大笑传来，却有一种深深的落寞，“蓬莱葬仙！”
青鸟在回忆中被惊醒。
据说蓬莱剑池葬有仙人，不知真假。
但这一式“蓬莱葬仙”，是蓬莱剑池最负盛名的剑道神通之一。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一剑葬飞仙。
耀眼的光芒挤满了苍穹，光明如水般倾泻在长空中，一道道剑光如烟花般炸开，一片片虚空如镜子般破碎。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刻的灿烂，据说沿海的渔民将之当成神迹，焚香沐浴，顶礼膜拜，祈求富贵平安。
但有人说，那一天，他在出海的时候，看到了大片光羽飞舞，仿佛天外仙人垂泪。
也有人说，那一天，他在叩头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清亮如凤鸣般的啼声。
还有人说，那一天，他隐约看到了无尽光明之中，青色的羽翼遮蔽了苍穹深处，如垂天之云。
没有人真正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但是。
从那天以后，蓬莱剑池自封五百年，不现于世间。世人只知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从那天以后，龙渊剑谷多了一位神出鬼没的长老，疯疯癫癫，喜欢遛鸟，喜欢跳到树上看月亮，喜欢吟着一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怪诗。
从那天以后，茫茫沧海之上，多了一只神秘的青鸟，翠羽染血，时隐时现。
据说，只有真心相爱的人儿，才能看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