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简单生活

读书与简单生活

当读书成为一种永无结果的调情,你算是堕落入真正的乐趣之中。不过,这得有个条件,你得有钱买书、有闲去读、还得有招人怨招人爱招人入定的孤独。

你好书,那钱自然得从衣食住行里挤出。因为享受是人的再正当不过的欲望,且有得伸缩。

也许,你的珠灰色粗呢外套,会又引起青春时候朋友们的感慨,它伴你从春到秋。它也能让你想起月夜下那一棵孤独的树——那是些什么样的日子啊,你的朋友禁不住大叫一声:阿!这才叫生活!你们充盈着蓬勃的活力、焕发出青苹果的清香,你们为五月的鲜花而热泪盈眶,为初升的圆月激情奔放。你们静静地听着黑管送出的悠扬,迷醉于北方丁香的芬芳。你们默默地仰起红润的脸,迎着第一场雪花送来的清凉……

也许,在你朋友们大议几百元一客鲍鱼的滋味时,你的思绪飘到二千多年前七月的咸阳道上,伴秦皇车载的一石鲍鱼,你不会说出来,怕伤了兴趣盎然人们的胃口。你又会想起走在契柯夫棂柩前写着牡蛎的车厢,又一番悲凉漫上心头。

你好书,当然没工夫串门子、套近乎。对人只剩下一脸傻傻的笑,就是笑容有时也不识时务。你只认识顶头上司,再上一层的官儿就闹不清他们的大小正副,世人在你眼中,价值的大小是他的真实或是虚伪、身份的高低是他的处世显出的品格。

你没有“坐”“请坐”“请上坐”的劳形和变色龙的辛苦,你摆脱了迎来送往莫明其妙应酬的桎梏。你用不着时装高跟鞋挺直你的腰板,也用不上胭脂口红粉饰你的气色。你不会缠上牵不长扯不断的人事纠纷,那边众口铄金,这边你满头云雾,埋头赶着你喜欢的路。

有时,你会漫不经心地写上2月31日,有时你以为周二,人家告诉你已经是周五。有过你上得班来头上还插着木梳,有过雨天你足蹬单鞋惹来众人好意的哄笑,下午你换了雨靴大家说你又错。你拥有平淡如水的人缘,你或许很少乡党朋友,你的朋友和你一起可以大笑,也可以关上门痛哭。大雪天有人会给你送上热饭热菜,他知道你今儿个会以零食裹腹。节日里你能收到满屋的鲜花,你知道素日里那点点爱心没有白漏……

有时你会怀疑自己爱的能力,但一旦有爱长出,就会铭心刻骨。你先生总是春风满面,走哪儿哪儿洋溢出欢笑,扬言“穿得好是布的,吃得好是素的,娶的老婆是糊(hu)的”浑身往外透着满足。你的孩子的同学羡慕着他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们也感叹:还是家里幸福。

你的房间或许有点杂乱,你也不会让妈妈插手给收,因为你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归宿。你甚至没学会按揭买房,因为你喜欢和你的父母同住,你仍拥有那粟色的小屋。你不肯上街,就没有你女友头痛的废品,你怯于从众,就躲开了好多时髦的赘物。

你起得早,因为你喜欢每一次初升太阳的欣欣向荣,有人说你不会享福,你可怜着他蜗居早晨空气的污浊。你仰望过满月的清辉,你迷醉过新月的朦胧。你熟悉花草树木的更替交换、你认识风霜雪雨的起动消融。有人说你生活单调,你却感恩于生活的博大丰富。

你渴望流浪,所以你常在旅途。你不去霓虹灯变幻光影照亮的那水泥的森林、不去纸醉金迷装扮的商品的河流。你喜欢崇山峻岭、你流连荒原大漠。你或许有点宗教情结?你咋就爱那老庙旧寺?爱死那壁画石窟?你留恋阴森森无人殿堂里大佛散发的气场,你痴情于黄卷残经偶遇的谶语。你会每年做一次灵魂的沐浴,你不会脱尘,你却有顿悟。

你也去荒山野岭,头顶着湛蓝湛蓝的天,脚下是迷迷蒙蒙的雾,背的是啤酒面包,与大自然来一场谈情说爱,不会懊悔、不会误解、不会疲惫、不会失落。你会感到生命的渺小,想到磕头的悲哀,痛心阶级的荒谬,明白骄傲的可笑。你会舍不得自己投身于名的云烟、利的雾霭,你会舍不得让自己在适者生存的斗法场劳命奔波。

哦,饱暖之后,你还是最爱书,是它冲淡了孤寂对你的伤害,是它避免了罪孽对你的涂毒。你幸福,因了你满足。你的朋友从五千载走来,太多太多,你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你能揣摩他们的秘密,你能享受他们的喜怒哀乐。不为你自己,你笑、你哭、你长叹、你低回重复,你过着几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