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①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②。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③。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④。
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⑤。
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⑥。
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⑦。
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⑧。
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⑨。
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
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⑩。
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⑪。
寸根千里不易致，衔子飞来定鸿鹄⑫。
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⑬。
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那忍触⑭！
①定惠院，在黄州城东，元丰三年（1080），东坡到黄州后定居于此。时年四十四岁。《东坡志林》：“黄竹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开时，必为置酒。”诗是到黄州后初访海棠时作。
②江城，指黄州。瘴，此指水气。蕃，旺盛生长。
③嫣然，笑美貌。
④造物，大自然。佳人在空谷。杜甫《佳人》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此以海棠花拟佳人。
⑤富贵，此处用如华贵。荐，进献。
⑥“朱唇”二句，以佳人之美，拟海棠之美。
⑦春睡足，《明皇杂录》：“上登沉香亭，召妃子，时卯，酒未醒，侍从扶掖而至。上乃笑曰：‘岂是妃子醉耶？海棠春睡未足耳。’”诗以花拟人，反用其意。
⑧清淑，清秀美好。
⑨先生，诗人自称。
⑩绝艳，指海棠。
⑪陋邦，指黄州。“无乃”句，莫不是好事者从西蜀移来。蜀中海棠名贵，有“香海棠国”之称。
⑫“寸根”二句，谓西蜀海棠哪怕是一寸根千里移来亦不易，一定是鸿鹄衔海棠种子飞来。
⑬天涯流落，白居易《琵琶行》谓自己与商妇“同是天涯沦落人”，此就诗人与海棠言之。
⑭雪落纷纷，指到明朝海棠纷纷花落。
★写海棠以花拟人，是人是花，融而为一，致不可分辨，描写极为精彩。海棠未必西蜀独美，黄州海棠未必自西蜀移来，写此一节，无非是将自己与海棠同是“天涯流落”联系起来，抒发自己遭到贬谪的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