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寒之夜 星如雨下

Stars Rain At Extreme Cold Night
极寒之夜　星如雨下

2017年11月的一天，星空摄影师章佳杰突然在微信上找到我，邀请我参加一次活动，他想在即将到来的双子座流星雨期间组织一场不太一样的拍摄，计划大概是这样的：找几组人分别去不同的地点，彼此相隔几十到一百公里不等，各组用同样的设备和参数拍摄相同天区的流星雨。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把大家拍到的流星照片汇总，通过分析同一颗流星在不同照片里呈现的不同形态，来计算出它的三维模型。我知道章佳杰在计算机视觉方面造诣很深，因此对这个计划充满了兴趣，便欣然答应参加这次拍摄。

不久之后，我们在北京西直门附近开了个碰头会，在场的还有Steed、魂儿、Mickey等，全是天文摄影圈里有名的人物。我们找了一家饭店边吃边聊，兴奋地讨论该如何展开这次拍摄活动。大家之前都拍过很多次流星雨，对双子座流星雨也是比较熟悉的，这是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中最值得期待的一个，不仅流量稳定，而且亮流星也非常多。2017年的双子雨极大夜恰逢残月，后半夜三点多才月升，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拍摄流星，所以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这次碰头会我们讨论了很多细节，包括重点拍摄哪几个方向的流星，用哪些设备比较合适，大家彼此如何分工，以及相机参数如何同步等。流星雨极大值预测在12月13日夜里发生，辐射点位于黄道星座的双子座内，双子座当晚的运动轨迹是从东南到西南，这就要求每个小组至少要有三部全幅相机，用广角镜头至少覆盖正东、正南和正西这三个方向的天区。找人和找设备都不是问题，成功与否的关键是地点的选择。章佳杰认为我们至少需要四个组，因为分组越多结果越准确，考虑到组与组之间相隔甚远，而且每组都需要开阔的视野，这样的条件似乎只有去草原才能找到。北京附近光污染较少的草原还是很多的，比如张北草原、丰宁坝上草原以及围场和乌兰布统草原等，至于最终去哪个方向就要看当时的天气了。

流星雨到来的前一周，天气情况越发不容乐观，云图显示有大片的云层正在从蒙古方向赶来，不偏不倚正好会在流星雨极大值的前后覆盖内蒙古中部地区，我们心里清楚得很，北京周边的这几片草原八成是不行了。此时参与拍摄的人数已经扩大到了十几个，大家都在为寻找新的地点出谋划策。有的说去东北，有的说去云南，有的说去山东，但谁都不了解当地的情况。临近正日子的时候，大家注意到通辽附近的云图还不错，因此有人提议去找知名的天文爱好者贾昊，因为他是通辽人，此时正在家中养伤。贾昊对通辽附近的环境非常了解，他在地图上画了四个圈，于是拍摄地点就愉快地决定了。

通辽市位于内蒙古东部，在辽阔的科尔沁草原的腹地，看过《孝庄秘史》的朋友对科尔沁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康熙的祖母孝庄文皇后就是生自这片草原。科尔沁草原的面积超过了4万平方公里，广阔的区域具有一级的暗夜资源，足以为我们这次活动提供充足的选择。就这样，在双子流星雨极大夜来临之际，我们一共分了四组，每组2到3位摄影师，分别奔赴科尔沁草原的四个方向。最先出发的是章佳杰和摄影师杨勇，他们12月11日到达通辽与贾昊汇合后，一起去往通辽北部的珠日河草原。珠日河草原位于科尔沁左翼中旗，这里是孝庄皇后的故乡，也是民族英雄嘎达格林的诞生地；第二组是Steed夫妇和孙思大夫，Steed的爱人当时正怀着宝宝，所以他们在赤峰附近停留了一夜，次日到达通辽辖区东南角位于辽蒙边界的查日苏草原；第三组是魂儿、闷闷儿和Tea-tia，由魂儿的父亲全程开车，12月13日一早出发，从北京直奔通辽东南的阿古拉草原，阿古拉草原也是一片历史悠久的风水宝地，是一代名将僧格林沁的家乡；最后一组是我、王骏以及新华社图片社的王俊峰，我们12日晚上赶了一宿夜路，13日中午前到达位于通辽的西南方的库伦旗，拍摄地在库伦旗西部的银沙湾景区内。

单说我们这一组，本来也是要13日出发的，但12日临时决定晚上就走，以便留出更多的时间来准备。我们三个人租了一辆别克GL8，车上装满了拍摄设备和御寒物资，从京承高速方向出京，一口气开了9个多小时赶到库伦镇，入住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库伦是个不大的镇子，但也许因为这天的天气很好，所以人们都出来了，显得很热闹。我们向酒店人员打听到一家正宗的蒙餐馆，享受了一顿正宗的羊杂锅，以作为对自己长途跋涉的犒劳。吃完饭回酒店稍作休息，就赶紧带上所有的物资前往银沙湾，充其量也就睡了一个多小时。

库伦银沙湾是一个以沙漠旅游为主的旅游区，12月份是淡季，因此整个景区内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就意味着不会有太多灯光，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大家都是第一次来这，因此需要趁着天亮寻找晚上拍摄的场地。我们开着车，顺着景区里的道路慢慢寻找，经过一排冷寂的蒙古包，来了一片广场上。广场的地面由水泥铺成，空空旷旷的什么也没有，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广场北边有一条高高的沙坡，十几米高，但是看似坡度并不大，我们把车停在靠近沙坡的地方，然后下车去爬沙。脚下的沙子又白又细，近处可见稀疏散落着的矮小植被，到了沙坡的顶部再环顾四周，附近的环境便一目了然。这里以北是一片白色的沙漠，此起彼伏的沙丘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所爬上的沙坡是沙漠的起始地，如此看来那片广场应该是个停车场，我仿佛看见了一辆辆沙地车冲上沙坡进入沙漠的热闹景象。考虑到晚上要在低温环境下连续拍摄几个小时，我们很可能需要用电瓶来给相机供电，所以相机只能架在广场上靠近车的位置。但是沙坡上面的景色很美，我们都说晚上一定要再爬上来，用沙子做地景拍一些照片。

转眼间就到了黄昏，日落后气温骤降，我们开始换厚衣服。天气预报说夜间最低气温会达到零下30摄氏度，因此我们每个人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另外身上、脚底还贴满了暖宝宝，车里也备着两壶热水、若干巧克力以及自热火锅，做好了在严寒中过夜的准备。为设备保暖也很重要，尤其要解决如何在低温条件下为设备供电，我们组用的是“假电池”，即一种做成电池的形状，可以放入相机电池仓但却用外接电源来供电的装置。我带了两块高容量的锂电池作为假电池的电源，把它们放进羽绒包后，再塞进若干暖宝宝，这样放在地上就能保持更持久的电量。除了相机电池之外，用来拍摄延时的定时快门控制器也要注意电量损耗问题，章佳杰建议我们全都换成不依赖电池供电的机械快门，以免在低温环境下出现状况。另外还有镜头的除雾问题，不过冬季草原上没什么水汽，我们组又是在沙漠，所以不需要考虑除雾。但我们带了若干小塑料袋，这是在拍摄结束后把设备从室外拿进车内的时候来封住相机用的，否则车内的水蒸气在相机和镜头上凝结后有可能损伤内部的电子元件。

按照约定，我们在车前架设了三部相机，全部都装上201.4的镜头，分别朝向正东、正南和正西三个方向。镜头的角度稍微扬起，画面里只留一条窄窄的地平线，尽可能多地拍摄天空部分。各组的相机时间、镜头焦距都是一样的，连拍摄参数也都统一。拍摄流星的参数比较特殊，因为流星生命周期短、亮度高，因此要用大光圈、高感光来拍，而且曝光时长尽量不超过10秒，不然过亮的星空可能会淹没流星的亮度。我们装好设备后一直等天色全黑，8点过后才打开快门开始拍摄，然后我们就爬上沙坡，等待着流星雨的降临。在天刚落黑大概6点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当时我们正低着头在附近巡视，感觉周围突然闪了一下，好像一道闪电般明亮。我们立即抬头寻找，知道这一定是颗爆开的火流星，但为时已晚，头顶上除了点点繁星之外并没有流星尾烟的迹象。不多时，贾昊在微信群里说起了同样的经历，这让我们面面相觑。要知道库伦银沙湾和珠日河草原之间相隔不只100公里，如果我们刚才遇到的是相同的流星，那得是多么亮的一颗啊！但这也正好验证了章佳杰的计划，相隔甚远的两地确实可以拍到相同的流星，只不过我们都还没有开始拍摄，很遗憾没有将它记录在案。

这是我们当晚遇到的第一颗流星，它如同一个征兆，开启了当晚的流星运势。从开拍之后天上的流星就纷纷出现，且越来越多，我们经常会在不同的方位同时看见两三颗，有时真的会让双眼应接不暇。除了活动需要的那三台相机，我们还另外部署了四个机位，尽可能去覆盖每一个天区，争取拍到每一颗流星。但是流星在照片上的样子与眼睛看到的完全不同，照片上它只是一条亮线，而在眼里它是一颗有速度、有变化的光点，会突然增亮、变色，甚至爆炸成碎片，像一颗礼花。沙漠的夜晚寒冷至极，我们的睫毛和鼻孔里都结了冰，但绚丽的流星雨让谁也不想待在车里，大家都仰头对着天，期待着下一秒的另一个奇迹。如此的低温环境让每个组都出现了状况，大家遇到的基本都是电池问题，午夜时我也去查看了我的羽绒包，锂电池仅剩不到1/4的电量了，平时能用几天的电池到这里只坚持了四个小时！不过幸亏我带了逆变器，把它接在车里就可以用车的电瓶继续给相机供电了。后半夜气温持续下降，沙漠里实在是太冷，我们爬上沙坡拍了几张合影，然后就躲进车里补充热量。大家吃光了所有的零食，又冷又困，便由着相机自己去拍摄，自己裹上所有的衣物在车里一直睡到4点多天色微亮。

12月14日黎明，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径直踏上了北京的归途。在车上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将所有相机的数据都导了出来。7部相机一共拍了7000多张照片，拍到了几百颗流星。其他组的数据也都非常好，大家都特别高兴，因为这次流星雨爆发得如此猛烈，是近年来少有的一次。章佳杰当然是最满意的，通过这次拍摄，他定位了四百多颗流星的模型，根据这些数据生成的三维图可以重现当晚流星雨降临的盛况，果真如下雨一般壮观。另外我们也拍摄了许多花絮，大家随行随拍记录了很多有趣的画面，我们用这些素材剪了一段视频，以此来记录2017年末的这次难忘的活动经历。

今天再发一次这个满满正能量的短片，回忆2年前的我们相邀出行，不畏严寒去草原追逐流星雨的日子。2020又是双子座流星雨爆发的一年，希望天文爱好者们的执着能够鼓舞你，用微笑来面对困难，用信念去展望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