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之难（节选）[37]

陶成章

锡麟先接陈伯平信，知事已露不能中止，然欲后浙江师期二日举事。因恩铭欲赴其幕友张次山母八旬寿诞，而张母生日适为五月二十八日，锡麟不得已乃改为二十六日。锡麟之不能稍忽须臾以待事机者，非瑾为浙江师期之约故也。先是沪上侦探捕获党人叶仰高。仰高，景宁人，吕熊祥之同乡也，因与熊祥有交，得略识光复会秘密内情。既为侦探所获，递解至南京。端方派员讯问，仰高将所知者姓名供出，且言已入官场。……端方不知其故，即将此等名姓电告恩铭，嘱其严拿。恩铭以锡麟为警察会办，召与商议，即以端方之文示锡麟，而不知其间之一人，即系锡麟之别号。乃佯为不知，即辞恩铭归堂，召巡警数名，授以恩铭所授一纸人名，使其细为察访。于是面复恩铭云：“职道已派人察拿去矣。”恩铭信之不疑。锡麟知事机已迫，稍一退步，前功尽弃，屡欲乘机起事，既闻浙江之约，乃遂决计杀恩铭以求一逞。五月二十六日晨，锡麟早起，偕伯平、宗汉到巡警学校，召集学生演说，谓“我此次来安庆，专为救国，并非为功名富贵到此。诸位也总要不忘救国二字，行止坐卧，咸不可忘；如忘救国二字，便不成人格。”反复数千言，慷慨激昂，闻者悚然。然众学生均不察其命意之所在。既而又曰：“余自到校以来，为日未久，与诸君相处，感情可谓和洽。余于救国二字，不敢自处于安全之地位，故有特别意见，再有特别办法，拟从今日发现。诸君当谅余心，务祈有以佐余而量力行之，是余之所仰望于诸君子也。”语毕而退。是日钟八下时，恩铭即到校，为时特早。未几，藩司以下各员皆莅至。钟九下时，考试警生体操。恩铭至临礼堂，开册点名，官兵两班，学生站队阶廊下，锡麟率教习等鹄立阶前，伯平、宗汉立堂侧。先由官生行鞠躬礼，恩铭甫回答毕，兵生正拟行礼，锡麟遽向前行举手礼，随呈学生名册于案上，即云：“回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盖与伯平、宗汉二人预约之暗号也。恩铭方愕然，询曰：“徐会办从何得此信？”语未毕，伯平上前，猛向恩铭掷一炸弹，不爆发。恩铭惊起。锡麟曰：“大帅勿忧，这个革命党职道终当为大帅拿到。”恩铭曰：“何人？”锡麟即俯首向靴统内拔出手枪两枝，握左右手，向恩铭施放，曰：“即职道也。”恩铭惊骇问曰：“会办持枪何用？岂要呈验乎？”语未毕，而子弹已至，文武两巡捕摇手阻止之，而弹亦至。锡麟之本意，欲以一枪击死恩铭，当即转向左以击藩司，复向右以击臬司，而令伯平、宗汉分杀两旁侍坐之各道府州县官。不料其眼近视，不能识其命中与否，遂向恩铭乱放，伯平、宗汉亦随之而乱放。恩铭身中七伤：一中唇，二穿左手掌心，三中右腰际，余中左右腿，皆未受致命伤也。文巡捕陆永颐、武巡捕车德文拥卫恩铭不去。锡麟用枪击恩铭时，永颐以身翼之，身受五弹，均中要害。弹尽，锡麟归室内装弹，恩铭左右背负恩铭将逸出，伯平自后追放一枪，由尾间（闾）上穿心际。藩司冯煦命戈什背负恩铭入轿中，两足拖于轿外，狼狈抬回抚署。恩铭犹能大呼：“务将锡麟拿获，收禁司监。”文武官吏咸乘机溃走，或由后院折墙而出，或由前门逸去。锡麟先命门者关门，门者不从命，致诸官得以逃走。锡麟怒，击杀门者。顾松已逃至门外，由马宗汉捉回叱令跪，松叩头乞命，锡麟詈为奸细，连劈数刀不死，由宗汉用枪击毙之。……清吏既鸟兽散，锡麟即拔刀出，临礼堂，拍案大呼曰：“抚台已被刺，我们去捉奸细，快从我革命。”诸生惊愕，不知所为。锡麟率伯平、宗汉二人，左执刀，右持枪，横目视学生，大呼：“立正，向左转，开步走。”各学生从锡麟出校，欲先至抚署，闻已有备，乃折回至军械所。锡麟领前，宗汉居中，伯平殿后。其在锡麟后之学生，均弃枪逸去。从入军械所者，三十余人，守军械官候补道周家煜望见遁去。锡麟至军械所，命伯平守前门，宗汉守后门，将护勇人尽行杀死，令学生开库取枪杆子弹，均未配合，不适于用，乃将巨炮五门运出，装子弹，缺去机铁一块，遍觅无着。时藩、臬各司购捕锡麟，悬赏至三千金。顷之，又加至七千金。锡麟因虚有枪炮，无所用之。正躁急间，清兵已至，围之数重。锡麟命伯平杀出重围，往城外平日相结各练军处乞援。城已闭，不得出，回报锡麟。锡麟督学生与清军战，自十二点钟起，直至四点钟止，伯平死，宗汉谓锡麟曰：“事已无成，不若焚去此军械局，与清兵同烬。”锡麟曰：“我辈所欲杀者满人，若焚去军械局，则是不辨黑白，全城俱烬矣。”遂不许。未几，清兵破墙而入缉捕，营勇死者三名，伤者数十人，学生死者一名，伤者数人。军械所库房坚固，未及打开时，清兵多不敢上前。藩司冯煦派道员黄润九、邑令劳之琦前往督催，依然不进。冯煦出示，获锡麟者赏万金，于是各告奋勇，将军械所打开，竟无一人在内，但见锡麟军帽戎衣而已，知已易装走脱。寻得之于军械第三重室内，宗汉亦被获。抚幕张次山、藩司冯煦、臬司毓朗同讯。毓令锡麟跪，锡麟曰：“尔还在洋洋得意，若慢走一刻，即被余杀。”张次山、冯煦复讯数语，锡麟抗对不屈，清吏无奈之何。锡麟忽指毓朗曰：“便宜尔，被尔逃脱。”毓朗大震几踣，既而复曰：“杀尔，亦无济。”令之供同党，缄口不言，饬写口供，挥笔直书。端方电冯煦，命杀锡麟，恩铭家中请剖心以祭恩铭，冯煦心不欲，然不能阻止之。三司幕友，均绍兴人，为锡麟同乡，闻有剖心之说，先将锡麟之阴囊击碎，故割头剖心之时，锡麟已宾天久矣。监斩者宋芳宾、劳之琦也。是役也，清吏死者则有恩铭、顾松、陆永颐诸人，受伤者有巢凤仪、龚镇湘诸人；学生死者数人；清兵死者百余人；革命党之死者仅有三人，即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是也。锡麟既就义，清吏至锡麟公馆验视，见有炸弹数枚，革命军大元帅印一，及光复会军告示一。又从锡麟箱书检出书信数件，而以沈钧业及其弟伟函件为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