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第三折

(夫人一折[1]了)(末一折了)(小旦云了)(正旦便扮上了)自从俺父亲就那客店上生扭散俺夫妻两个,我不曾有片时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儿,知他如今是死哪活哪?不知俺爷心是怎生主意,提着个秀才便不喜,“穷秀才几时有发迹?”自古及今,那个人生下来便做大官享富贵哪?(做叹息科)

【正宫端正好】我想那受官厅,读书舍,谁不曾虎困龙蛰[2]?(带云)信着我父亲呵,世间人把丹桂都休折,留着手把雕弓拽[3]。

【滚绣球】俺这个背晦[4],爷,听的把古书说,他便恶忿忿[5]的脑裂,粗豪的今古皆绝。您这些富产业,更怕我顾恋情惹,俺向那笔尖上自䦶䦷[6]得些豪奢。搠[7]起柄夫荣妇贵三檐伞,抵多少爷饭娘羹驷马车,两件儿浑别[8]。

(小旦云了)阿也!是敢待较些[9]去也。(小旦云了)

【倘秀才】阿!我付能[10]把这残春捱彻。嗨!划地是俺愁人瘦绝。(小旦云了)依着妹子只波。(小旦云了)(做意了)恰随妹妹闲行散闷些,到池沼,蓦观绝[11],越交人叹嗟。

【呆古朵】不似这朝昏昼夜、春夏秋冬,这供愁的景物好依时月,浮着个钱来大绿嵬嵬[12]荷叶;荷叶似花子般团圞,陂塘[13]似镜面般莹洁。阿!几时教我腹内无烦恼,心上无萦惹[14]?似这般青铜对面妆,翠钿[15]侵鬓贴。

(做害羞科)早是没外人,阿的是甚末言语哪,这个妹子咱。(小旦云了)你说的这话,我猜着也罗。

【倘秀才】休着个滥名儿将咱来引惹[16]。嘘,待不你个小鬼头春心儿动也。(小旦云了)放心,放心,我与你宽打周遭[17]向父亲行说。(小旦云了)你不要呵,我要则末哪?(小旦云了)(唱)我又不风欠,不痴呆,要则甚迭?

(小旦云了)咱无那女婿呵快活,有女婿呵受苦。(小旦云

了)你听我说波。

【滚绣球】女婿行但沾惹,六亲每早是说;又道是丈夫行亲热,爷娘行特地心别[18]。而今要衣呵满箱箧[19],要食呵尽铺啜[20],到晚来更绣衾铺设,我这心儿里牵挂处无些,直睡到冷清清宝鼎沉烟灭,明皎皎纱窗月影斜,有甚唇舌。

(做入房里科)(小旦云了)夜深也,妹子,你歇息去波,我也待睡也。(小旦云了)梅香,安排香桌儿去,我待烧炷夜香咱。(梅香云了)

【伴读书】你靠栏槛临台榭,我准备名香爇[21]。心事悠悠凭谁说,只除向金鼎焚龙麝,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此意也无别。

【笑和尚】韵悠悠比及把角品绝[22],碧荧荧投至那灯儿灭,薄设设衾共枕空舒设,冷清清不恁迭,闲遥遥生枝节,闷恹恹怎捱他如年夜!

(梅香云了)(做烧香科)

【倘秀才】天哪!这一炷香,则愿削减了俺尊君狠切;这一炷香,则愿俺那抛闪下的男儿较些。那一个爷娘不间迭[23],不似俺忒唓嗻劣缺[24]。

(做拜月科。云)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小旦云了)(做羞科)

【叨叨令】原来你深深的花底将身儿遮,擦擦的背后把鞋儿捻,涩涩的轻把我裙儿拽,煴煴[25]的羞得我腮儿热。小鬼头,直到撞破我也末哥,撞破我也末哥,我一星星的都索从头儿说。

(小旦云了)妹子,你不知,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气力来,我以此上忘不下他。(小旦云了)(打悲了)您姐夫姓蒋,名世隆,字彦通,如今二十三岁也。(小旦打悲了)(做猛问科)。

【倘秀才】来波,我怨感、我合哽咽;不剌[26]你啼哭、你为甚迭?(小旦云了)你莫不原是俺男儿的旧妻妾?阿是,阿是,当时只争个字儿别。我错呵了,应者。

(小旦云了)您两个是亲弟兄?(小旦云了)(做欢喜科)

【呆古朵】似恁的呵,咱从今后越索着疼热,休想似在先时节。你又是我妹妹、姑姑,我又是你嫂嫂、姐姐。(小旦云了)这般者,俺父母多宗派,您昆仲无枝叶。从今后休从俺爷娘家根脚排,只做俺儿夫家亲眷者。

(小旦云了)若说着俺那相别呵,话长。

【三煞】他正天行汗病,换脉交阳,那其间被俺爷把我横拖倒拽出招商舍,硬撕强扶上走马车。谁想俺舞燕啼莺、翠鸾娇凤,撞着那猛虎狞狼、蝮蝎蚖[27]蛇,又不敢号眺悲哭,又不敢嘱咐叮咛,空则索感叹咨嗟!据着那凄凉惨切,则那里一霎儿似痴呆。

【二煞】则就那里先肝肠眉黛千千结,烟水云山万万叠。他便似烈焰飘风劣心卒性[28],怎禁那后拥前推、乱棒胡枷?阿!谁无个老父,谁无个尊君,谁无个亲爷,从头儿看来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煞尾】他把世间毒害收拾彻,我将天下忧愁结揽绝。(小旦云了)没盘缠,在店舍,有谁人,厮抬贴?那消疏,那凄切,生分离,厮抛撇。从相别,恁时节,音书无,信息绝。我这些时眼跳腮红耳轮热,眠梦交杂不宁贴。您哥哥暑湿风寒纵较些,多被那烦恼忧愁上送了[29]也!(下)

[1]一折:指人物在舞台上的一个过场。

[2]虎困龙蛰(zhé):指人才暂时沉寂。蛰,蛰伏,隐匿。

[3]世间人把丹桂都休折,留着手把雕弓拽:世间人都不去从文,而去习武。折丹桂,意指科举登第。

[4]背晦:脑筋糊涂,又作“悖晦”。

[5]忿忿(fèn fèn):愤怒不平的样子。

[6]䦶 䦷(zhèng chuài):拼命挣得,挣取。

[7]搠(shuò):插。

[8]浑别:浑然不同。

[9]较些:病好些。

[10]付能:好容易。

[11]蓦观绝:一下子看完了。

[12]绿嵬嵬(wéi wéi):形容荷叶的绿色。

[13]陂(bēi)塘:池塘。

[14]萦惹:牵缠,招引。

[15]翠钿(diàn):用翠玉制成的首饰。

[16]引惹:招引,招惹。

[17]宽打周遭:多费口舌。

[18]心别:性情执拗。

[19]箱箧(qiè):箱子。箧,小箱子。

[20]啜(chuò):喝。

[21]爇(ruò):烧。

[22]韵悠悠比及把角品绝:等听到悠悠的号角声吹过。比及,等到。品绝,听到、吹过。

[23]间迭(xián dié):意即挑拨离间、阻挠。

[24]唓嗻(chē zhē):厉害,凶狠。劣缺:乖戾,顽劣。

[25]煴煴(yūn yūn):热辣辣貌。

[26]不剌:不料。

[27]蚖(yuán):指蝾螈、蜥蜴等。

[28]劣心卒性:狠心肠,坏脾气。

[29]送了:夸张的说法,意即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