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先生和愿望

阿丑和大家一起驾着九头雄狮的铜车返回风之城。

阿丑拿出魔钟，那个暗绿色的光点仍在诡异地闪动，他慎重地把时针从二十五点六十一分的缺口处拨了回来。

刹那间，狂风四起，风之城被大风包围着，天空云雾翻腾，田野里的树和草犹如大海里的波浪，汹涌起伏。

那座蓝色的城堡一下变得光彩夺目，它笼罩在美丽的金色阳光中，散发着神秘而轻盈的光泽，护城河水微波荡漾，向前奔涌，恍若仙境。

蓝色城堡的第十二扇门里，无尽的风也在暗地里徘徊、涌动。

风先生从无形中显现出来。他有着鹿身雀头和一双柔和善良的眼睛。

“谢谢你们救了我，也救了风之城。”风先生说。

大家高兴极了。

“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呢？”风先生问。

“哦！风先生！”阿丑激动地说，“我是泥娃阿丑，是女娲造的。我千里迢迢到这里，是为了得到女娲当年留下的蓝色风，让我获得灵魂，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这么说，你已经在地下呆了三百万年了？”风先生说。

“是的，非常漫长。”阿丑回答，他全神贯注地望着风先生，“地下很黑，很静，风先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完全的黑，仿佛时间是静止的，永远没有尽头，在那样的时间里，人不会活着也不会死去，很可怕。”

“是的，我懂。我刚从二十五点六十一分回来。”

“这三百万年，我一直等待着，无知无觉，却又总是充满悲伤……唯一支撑我的信念就是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如果不是这个信念，我早已化成了泥土。风先生，你是我历尽千辛万苦的唯一希望，请给我蓝色的风，让我获得灵魂。”

风先生没有回答。

“风先生，你在听吗？风先生——”

“我在听。”风先生说，“变成人，你就会有烦恼，有悲伤，有病痛，有饥饿，有寒冷，有离散，有死生，你愿意吗？”

“我愿意。”

“有一天，你的牙齿会掉落，你的味觉会迟钝，你的眼睛会花，耳朵也会聋，你的体力会渐渐衰弱，步履蹒跚……到那时，你的背驼了，说话含糊不清，你一天到晚昏昏沉沉，你总是冷，总是病，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你完全衰老了，皮肤皱巴巴的，又老又丑。这些，你都听清楚了，你愿意吗？”

“我愿意。风先生，我已经不知冷暖地活了三百万年了，不论怎样，我都愿意。”

“当然，你也会获得爱、温暖和情谊，你还会获得成功、快乐和幸福。你的光阴是不可逆转的，也就是说，你得好好地珍惜属于你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不虚度，不浪费，因为一生很快就会过完。”

“我愿意。我愿意拥有灵魂，真实地活着，即使是短暂的光阴。”

“嗯，我想你是女娲的一个疏忽。那么，请你穿过风墙，一直走到那个蓝色的风眼里。”

不远处出现一个蓝色的风眼，它像螺旋花瓣一样展开，十二种蓝渐次变幻、更迭，它那么轻盈、美妙，像梦境一样。

阿丑大步走过去，但一堵无形的风墙立即堵住了他的去路。风墙里含着厚重的风，它猛烈地吹着，像海浪一样。阿丑几乎站不稳脚，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前行，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很长时间，每一步，都有风将他严严实实包裹。

牙婆婆、蓝尾狐以及船长先生在一边睁大了眼睛，都为他捏着一把汗。

“阿丑，不要回头！”

“加油，阿丑！”

“加油！”

阿丑紧紧地握着拳头，使劲地迈着步子，仿佛蹚过急滩漩涡，不断地摇摆，前进，后退，前进……终于，他穿过了厚厚的风墙，来到了蓝色的风眼中心。这里一下变得风和日丽，到处静静的，阳光柔和地照在大地上，像七彩水晶一样散发着奇异的光泽，风非常舒缓地吹着……

“闭上你的眼睛。”风先生说。

阿丑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股蓝色的风缓缓地旋转着，轻纱一样，把阿丑笼住了。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

慢慢地，阿丑开始蜕变，他的皮肤开始变得有光泽，他的血液开始流动，心脏开始跳动，眼睛开始明亮……最后，一颗蓝色的琥珀之心掉在了阿丑的脚旁。

蓝色的风渐渐消失，风墙也消失了。

阿丑睁开眼，浑身充满了灵气。他惊喜地伸出手，翻来覆去地看着，多么饱满的手掌，多么清晰的纹路！他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结实而富有弹性！他摸摸自己的脉搏，清晰而有力！最后，他咬了咬手指头，疼，他终于感觉到了疼……

阿丑高兴地说：“我是真正的人了！我有灵魂了！我是真正的人了！”

“嗯，确实不错！”牙婆婆夸张地抬高了眉毛，整张脸都舒展着，“看来这一路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哈哈！没有白费！一个真正的人诞生了！”蓝尾狐高高低低甩动着漂亮的蓝尾。

“太棒了！太了不起了！”小老鼠船长先生一下冲过去，跳到阿丑的左肩上，又绕到他的右肩，最后他把耳朵贴在阿丑的胸口上，怦，怦，怦——非常有力而平稳的心跳。船长先生大声说道：“听到了！听到了！我听到阿丑的心跳了！哈哈，我还听到了阿丑肚子里的咕噜声。”

阿丑笑起来：“哦，我饿了！”

“我也饿了！我想来点儿五香味的腊肠！”船长先生看了看阿丑，停下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不过……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我是说……还是……有点儿丑！”

“当然，我是我自己！我还是阿丑，这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当然，当然！”牙婆婆和蓝尾狐笑起来。

阿丑把琥珀之心郑重地交给了牙婆婆。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琥珀，温润而带有光泽，里面有日月山川的倒影。

牙婆婆看着这颗她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琥珀之心，激动得双手颤抖。

这时，蓝尾狐突然跳了起来，她四下里张望，大声问道：“风先生，风先生你还在吗？”

“我在。你有什么事？”声音从空中徐徐传来，鹿身雀头的风先生又出现了。

“我……我想要一百条命！”

“一百条命？哈哈哈……”风先生突然笑起来，空气被他的笑声震得像细浪一样起伏。

“你笑什么？风先生，我要一百条命！你为什么笑？”

“哦不不，没有人可以获得一百条命。”风先生停止了笑，他严肃地回答。

“可是，可是……”蓝尾狐几乎要哭起来，“可是我已经收集了一千年的阳光、一千年的食物、一千年的声音和气味……如果我不能拥有一百条命，那么我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很遗憾，我没有一百条命可以给你，任何人也给不了你！”风先生说。

蓝尾狐像被人击了一拳，她呆呆地站着。

风先生继续说：“不要难过，记住，活在当下！活在你唯一的生命中，活在真正属于你的时间里。”

“可是，那么短暂的时间，有什么意义？那么短，我不够用！”

“够的！当你学会使用时间的时候，你就够用了。你得好好想一想，等你想明白了，你就会发现一条命和一百条命是一样的。在短暂的一生中，你要把爱永远传递下去，记住，我们和万物同在。”风先生的声音像磁铁一样把大家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个声音消失了，风先生不见了。

蓝尾狐无比失落地站着，大家也静静地站着，柔和而神秘的风缓缓地吹着，风先生的那些话在他们的耳畔回荡着：活在当下，活在真正属于你的时间里……把爱永远传递下去……我们和万物同在……

阿丑说：“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蓝尾狐的声音充满了沮丧：“可是，我太难过了，我不明白！”

“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历了那么漫长的黑暗，你可能就会明白。不过，我想，你需要更多一点儿时间去思考。”

“不，再多的时间我也不明白！”蓝尾狐难过极了。

这天晚上明月当空的时候，牙婆婆用琥珀之心磨好了她的牙齿。对牙婆婆来说，这是一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她从此结束了磨牙生涯。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磨牙齿了！哦……这太棒了，不过，我一时还不太习惯……”牙婆婆愉快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通常是这样，”阿丑耸耸肩，“太大的幸福和太大的悲伤都会让人不知所措。”

牙婆婆用食指敲了敲两颗门牙，说道：“很不错。阿丑，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我是说，当初你并没有用一颗石头心换走我的琥珀之心。”阿丑调皮地说。

“哦，这个……真是不好意思。”牙婆婆有点儿难为情。

“没关系，没关系，”阿丑耸耸肩，“事情总是会有一些曲折，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是的，非常好！”牙婆婆提高了音量，“我告诉你，我打算在黑米农庄种一个漂亮的南瓜房！我要参加下一届的快乐房屋节！”

船长先生插话道：“我希望你能拿下金屋奖。”

“当然，一定会的。我会种一个天底下最大最好的南瓜房，绝对超过米修老爷的石榴房！”牙婆婆骄傲地说，“到那时，芒果婆婆和米修老爷就会对我另眼相看，我就会用当年芒果婆婆的口吻对她说：‘哦，亲爱的芒果婆婆，我想你得在种房子的事情上费点儿心思了！’”牙婆婆故意模仿着芒果婆婆的语气。

“是的，是的，不过……”船长先生说，“我其实挺喜欢茄子房。”

“我也是。”阿丑朝船长先生眨了眨眼。

“至于茄子房嘛……当然啰，聪明的人同样会认为它是不错的房子！”牙婆婆抬高了下巴，“总之，我会让牙牙山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最了不起的牙婆婆，哦不，了不起的美雅唯斯戈娜贝尔阿普里莉牙落牙落巫美奇太太！”

船长先生也模仿她的声音，愉快地说道：“而且，牙牙山的人也一定会知道，我是一个了不起的老鼠英雄！”

“对，也许是——”

“不是也许，是当然！将来，我要告诉我的儿子、孙子、我孙子的孙子，我曾经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我想，我的名字一定会载入《古今中外100名老鼠英雄名录》。”

“这个一定会！”阿丑肯定地说。

“哦！糟糕！”船长先生马上打住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还没有一个儿子呢，那么……接下来，我得娶一位漂亮的老鼠太太！我得拥有一百个儿子！”

蓝尾狐望着这些兴奋而快乐的人，慢悠悠地说道：“我想，我也得做一点儿什么，用我唯一的一条命。”

“你已经想通了，是吗？”阿丑高兴地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这毕竟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事实。”

“那么，你接下来想做点儿什么呢？”

蓝尾狐想了想，说：“我不能再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光之洞里了，这个……可能没有什么意义。”

“我也这么认为。”小老鼠船长先生大声说，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老到。

“我决定把我所收集的阳光、露水、声音和气味都分给每一个人，我回去以后会马上做这一件事。”

“太好了！”船长先生突然蹦起来，他饶有兴趣地望着蓝尾狐，“也有我的一份，对吗？那我提前说明一下，我希望你能给我多分一点儿三明治、火腿、松果……如果能再来点儿甜甜圈、奶酪就更好了！”

牙婆婆瞪了他一眼：“除了吃，你还能有点儿别的想法吗？”

“当然当然，除了吃，我希望将来能种植一片瓜田，一片果园也行，等它们成熟的时候……”船长先生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真的……就喜欢吃。不过蓝尾狐小姐，你分完那些宝藏以后怎么办呢？”

“我决定离开光之洞。我可能会去很远的地方，我要走出一条花香小路。”

“花香小路？”

“是的，我会在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撒下花种，等花开的时候，人们就知道，准是蓝尾狐来过了。”

“这听起来很美妙。”

“嗯，你们可以顺着花香小路来找我。”

“我会的，”阿丑拍了拍蓝尾狐的肩膀，诚恳地说，“我一定会来，我希望你的花能更香一点儿。不过，那是在多久以后呢？但愿不会遥远。”

“我想不会遥远！”蓝尾狐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她动情地说，“总之，我决定开始一场全新的旅程，我会珍惜每一天、每一个当下，就像……拥有一百条命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