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场
（在沉痛而凄凉的乐曲声中幕开：钱府门外。远处钱百万家的大门富丽堂皇，周围却是荒沙蔽野，一派凋敝的农村景象。间有一二小树，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灰暗的天空。）
（钱府打手甲、乙押众佃户背粮上，进入钱府大门。其中一人——小霞父停下来。）
小霞父：（哀求）尊管，这是我们全家老小的活命粮呀！
打手甲：什么粮也得交出来。欠老爷的租子，一笔一笔都得还完。走！
（打他一鞭子。）
（小霞父下。又上，喘息、拭汗。）
（小霞与其祖母上。）
小霞：爹爹！粮食呢？……都交给钱百万，咱们吃什么呀？现在，连树皮都剥光啦！
小霞父：唉！
（捕快甲、乙押民夫上。）
捕快甲：快走！快走！（指小霞父）把他也抓走应差！（捕快乙抓小霞父。）
小霞祖母：（上前）老爷，你开开恩吧！你把他抓走，俺们全家都活不了啦！
捕快甲：杨阁部有令，剿寇火急。带走！
（捕快甲、乙押小霞父等下。）
小霞：（欲追下）爹爹！
小霞祖母：天哪！（眼急瞎了）小霞，小霞！天怎么一下子黑洞洞的？
小霞：（哭）老奶奶，你怕是眼一下子急瞎了吧？
小霞祖母：小霞，小霞！从今以后，你就是奶奶的眼睛啦！（祖孙哭下。）
（众饥民逃荒过场。）
主题歌声：崇祯年，灾难不断，
茫茫中原少人烟。
官府豪门，虎暴狼贪；
敲骨吸髓，火焚油煎。
苦连连，血流干，
穷人尸骨堆成山。
灾难何时尽？
西望潼关，西望潼关——
闯王来，救我脱苦难；
闯王来，好过太平年！（众饥民下。）
红娘子：（内唱）背弓箭跨鞍马穿州过县——
（红娘子、邢二、二伙计蹚马上。）
红娘子：（接唱）穷人苦苦不断泪湿衣衫。
东西闯闯不出这无边的苦难，
南北走怎走出这饥饿关？
空有这满身艺赤胆一片，
不能够救穷人也是枉然！
王二发：（背油茶壶上）邢二哥，你们来啦？
邢二：二发，你也出来啦？油茶生意怎么样？
王二发：还说呢！老百姓连树皮草根都吃不上啦，还顾得上喝油茶？你们要卖艺呀，那边有个地方宽敞，我领你们去。
邢二：红丫头，咱们跟你王二叔到那边去吧！
（红娘子等随王二发下。）
小霞祖母：（内唱）老天降下杀人剑！
（扶着小霞上，接唱）穷人饿死有谁怜？
手拉着小孙女沿街讨饭——
（夹白）好心的君子，赏我这瞎眼老婆子一口饭吃吧！（打手甲、乙上。）
打手甲：嗳，这个巧劲儿。正要找你们讨租，你们自己倒来啦！
小霞：老奶奶，又到了钱家门口了！
小霞祖母：（接唱）小孙女莫乱跑站我身边。
打手甲：你们家欠老爷的租，老爷说了：把这个小丫头领到府上顶账，赏她一碗饭吃。这也是老爷对你们的恩典！
小霞祖母：尊管老爷，如今我两眼双瞎，这小孙女儿就是我的眼睛。望你们开开恩，放了她吧！
打手甲：放了她？要是都抗租不交，老爷吃什么？别啰嗦，滚开！
小霞祖母：你们这样苦害我们穷人，我与你拼了！
打手甲：嗬，你这老东西，到这儿拼命来啦？你想想，你禁得起我这一鞭子吗？你要想死，我给你说个地方：一出镇口，有俩乱葬坑。见天儿都有你们这一号人，三五个，七八个，往那儿一躺就不动啦。不用席裹，也不用箔卷，多省事呀！你要找死，就到那儿去吧！（推小霞祖母欲倒，小霞扶持。打手乙来抓小霞，祖孙相抱不放。）
打手甲：你这丫头片子，不教训教训你，你也不懂得规矩！（举鞭打小霞，小霞祖母扑过来。打手甲对她连踢带打。）
小霞祖母：小霞，小霞，小孙女儿呀！（倒地死去。）
小霞：老奶奶！（抱尸痛哭。）
打手甲：（拉小霞）别哭啦。一到老爷家，你就有饭吃啦！
小霞：我死也不进这个大门！（挣脱。）
打手甲：（追打）我让你跑！
（小霞忍痛抓鞭，咬打手甲的手。）
打手甲：哎哟！……（举鞭狠打）看我打不死你！
（看卖艺的群众被吸引到这边来，三五上场。）
红娘子：（内喊）住手！
（红娘子、邢二、二伙计上。）
红娘子：干吗欺负这个小姑娘？
打手甲：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们是干什么的？
红娘子：你管不着。不许你欺负人！
小霞：（跑向红娘子）姐姐！
红娘子：小姑娘，怎么回事？
小霞：俺家欠他们的租，他们要抓我，还打死我奶奶！
红娘子：（对打手甲）你们凭什么打死人？难道就没有王法吗？
打手甲：王法？在杞县，我们老爷说句话就是王法！
邢二：（拉拉红娘子）红丫头，咱们新来人家杞县，还是少管点儿事吧！
红娘子：（不高兴）二大爷，你总是这样。小姑娘这么可怜，咱们能见死不救吗？
打手甲：（一直注意红娘子，打坏主意）哦，哦！……好哇，既然你要为这个小丫头打抱不平，你就跟她一块儿留下来，见见我们老爷吧！请！请！
邢二：（拉走红娘子）走吧，走吧！这年头，这种事多啦，咱们管不了！
打手甲：走？没那么容易。这个大门口，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叫你留下，你就得留下！（抓红娘子。）
红娘子：（气极，打）狗东西！（打手甲后退，欲再动手。）
红娘子：（抽弓，打弹弓）叫你尝尝“嘣嘣豆儿”！
打手甲：（捂脸）哎哟！
打手乙：这小娘们儿会打人！
打手甲：嗳，你行，敢在这个大门口打人！有种，你待着！（与打手乙下。）
群众：哎哟，打了钱百万的人，这可惹祸了！（退下。）
红娘子：这么欺负穷人，（握刀把）我真想跟他们拼了！
邢二：丫头，你怎么总是这么个火爆子脾气呀？咱们卖艺吃饭的，凡事得忍着点儿。况且，你全家都让财主逼死了，就剩你一个苦命丫头。你可不能轻易玩儿命啊！
红娘子：哼，都怪你！去年在豫西山里，碰见了闯王的队伍——
邢二：（急止之）说话留神！（四顾，近旁无人，始放心）唉，你这丫头！
红娘子：那时候，要是你不拦我，跟高夫人她们走了，今天还受这份儿气吗？
邢二：孩子，别埋怨啦。都怨二大爷我总想吃碗安生饭。可是咱们这一行本来就不易，加上你这种脾气，哼，日子怎么也安生不了！
管家：（内声）谁这么大胆，敢在钱老爷门口打人哪？
（领众打手上。群众又上。王二发随上。）
打手甲：（指）就是这个小娘们儿！
管家：你们是干什么的？
邢二：尊管，我们是走江湖卖艺的，您多维持。
管家：老头儿，你们卖艺，懂规矩吗？
邢二：尊管，什么规矩呀？
管家：不管谁来到杞县这个地方，都得先拜望我们家钱百万钱老爷！
邢二：我们初来乍到，先混碗饭吃。您多包涵。
管家：不先拜望我们老爷，还打了老爷的人。你们知道犯什么罪吗？
王二发：（上前劝解）尊管，人家是外乡人，出来不容易。您高抬贵手，他们就过去啦！
打手甲：你小子一个臭卖油茶的，狗咬耗子——管得着吗？滚！（推开王二发，顺手抓两个烧饼。）
王二发：干吗抢我烧饼！
观众甲：（低声劝王二发）喂，别嚷嚷啦。没砸了你油茶壶，就是你的造化。别吱声，快走吧！（下。）
管家：把这个卖艺丫头带进府去，听凭老爷发落。
（众打手上前。）
红娘子：你们敢！
（唱）狂徒狗才无赖甚，
姑娘岂是受欺的人？
（拔刀，唱）手握钢刀气难忍——
邢二：（急阻止）丫头，千万不能动这个！
众打手：走！
红娘子：呸！（接唱）哪一个胆敢近我的身！（僵持。）
李信：（由李升陪上，唱）饥荒遍地烈火样，
出寨来只为劝赈忙。
催马扬鞭钱庄上——
众：（议论）哎哟，这事儿可闹大喽！
李信：啊？（接唱）那旁为何闹嚷嚷？
众：李公子来啦！
李信：（走近）你们在此吵闹，为了何事？
邢二：公子！
（念）老汉开言道，公子您是听：
我们穷苦人，卖艺为营生。
来到贵宝地，镇边练武功。
他们打死人，姑娘抱不平。
说话不相投，打他一弹弓。
拦住不让走，您看公不公？
管家：李公子，您不知道。她打了我们的人，得见我们老爷去。
李信：（观察红娘子等，了然于怀，劝解）外乡卖艺之人，得罪尊管。这是李某名帖，还有劝赈歌帖一张，一并交与你家老爷。少时李信亲到府中说情，还要与钱老爷商议救灾之事。
王二发：这个小姑娘，奶奶死了还没埋，她自己也没着没落儿，怪可怜的！
李信：李某愿出棺木一口，将老人家发送。
红娘子：这个小姑娘，就让她跟着我们吧！
打手甲：不行。我们老爷吩咐下来，叫她当丫头顶账！
小霞：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李信：这一小姑娘暂到钱府。（对管家）禀告钱老爷，不必难为于她。
管家：（悻悻然）好，既然公子说了，我们禀告老爷，看老爷怎么说吧！把这个小丫头带进去！（与众打手下，小霞哭叫“奶奶！”下。）
（王二发领人将小霞祖母尸首抬下。）
邢二：公子，叫您费心啦。不是您帮忙，那几个小子不定跟我们闹到什么时候呢！红丫头，过来谢谢公子呀！
红娘子：公子！（唱）多谢公子解围困。
李信：兵荒马乱，灾难四起，年轻女子还是不在外面漂流的好！
红娘子：（接唱）家贫穷无奈何四方飘零。
邢二：还不是没法子吗？
李信：（唱）卖艺女见不平还救人危困，
风尘中最难得这侠义之心。
邢二：为了她这爱打抱不平的脾气，老汉我可担了不少惊，受了不少怕呀！
红娘子：杀杀那些个狗奴才的威风，我这抱不平打得好！
李信：好倒是好，只怕你这一弹弓就打出祸事来了！
红娘子：想我红娘子走江湖、闯四方，纵横一匹马，来去三尺剑，无牵无挂，什么也不怕。公子是有身份有家业的人。今天您这么一发善心，管了这档子事，恐怕要给您惹下麻烦了吧？
李信：（寻思）这个？……料也无妨。李升！（李升上前）与他们一些银两，暂作盘费。
邢二：公子，这可使不得。让您费心解围，已经感谢不尽。怎好再受您的银子？
李信：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些许碎银，不必介意。
饥民数人：（上）李公子，我们几天没吃饭了，您也帮帮我们吧！
李升：大公子今天上县有事，没法儿再打发各位。他已然拿出二百石粮食放赈。请大家改天到李家寨去吧！
饥民：公子，这可是真的吗？
李信：自然是真。
饥民：那好。咱们明天就到李家寨去！（下。）
李信：唉！（唱）乡亲遭难实可悯，
开仓放赈表寸心。
（对邢二）是非之地，不可久停。
邢二：我们明天就走。
李信：少陪了！
邢二：公子慢走！（李信、李升下。）
红娘子：呀！（唱）这公子多慷慨为人忠恳，
乱世里难得见这样的好人！
邢二：得，一天乌云散。今天这场灾难总算躲过去了。伙计们，快找个客店歇着。日子比树叶还稠，明天还得奔明天的事儿呢！（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