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山风摇曳，山雨欲来。
〔混声的无词合唱表现人和自然的紧张焦灼。
〔伴唱：啊……啊……
山雨欲来愁煞人！
桂 花：（唱）不怕山雨，
不怕山风，
我心中跳跃着希望的星。
崽崽啊崽崽，
妈妈带你去逃命，
你要和妈心贴心。
〔伴唱：山雨欲来愁煞人！
老 爹：（唱）不怕山雨，
不怕山风。
我心中燃烧着烈火一盆。
崽崽啊崽崽，
爹爹为你找仇人，
你要和爹心贴心。
桂 花 老 爹：（二重唱）崽崽啊崽崽，
桂 花：妈妈带你去逃命，
老 爹：爹爹为你找仇人，
桂 花：你要和妈心贴心。
老 爹：你要和爹心贴心。
〔伴唱：山雨欲来愁煞人！
〔桂花、老爹下。
〔驼子从密林中走出，手拿一支变了形的军号，左看右看。
驼 子：这里应该有一个绦子红绦子。绦子呢？准是被哪个贼老倌偷走了。
〔拿一根带子系上，看，摇头。吹，不响，再吹，死命吹，出怪音。
驼 子：（唱）嘟嘟嘟，
嘣嘣嘣。
这只喇叭有点神，
中间还有一个弯把根。
轻轻吹它它不叫，
使劲吹它出怪音，
我拿它冒办法咧！
只怪我驼子背上长个峰，
丹田运气气不通。
吹不响，留精神，
我背到背上抖抖伸！
一，二，一二一。
一二三四五六——八！
〔欢喜地嚷嚷着：
“一二三四五六八……”
将号取下放地上。
〔李桂花上场。
桂 花：（唱）猛然间看见黑林荒冢，
胆战又心惊。
驼 子：（唱）叽叽叽，嗡嗡嗡，
哪来的饭蚊子哼哼哼！
〔发现有人，急躲树后。
桂 花：（亦发现有人，大惊）
（唱）深山老林有人声，
莫非白匪布罗网，
将我往钩上引。
驼 子：（唱）睁开我的豆豉眼睛仔细看，
原来是一个堂客们。
桂 花：（唱）李桂花今天两命换一命。
驼 子：（唱）未必还怕你个长脚蚊（堂客们）？
桂 花：（厉声）什么人，出来！
驼 子：哎呀，口气蛮大啊，不出来！
桂 花：不出来，我采取行动了！
驼 子：你有什么行动啊？
桂 花：好，我看你不出来！（捡起一块泥巴急射，不偏不倚沾在菊驼子两脸正中。）
驼 子：（大怒）好啊，落水鬼倒发狂，打起哥哥我来了，看我不收拾你，看我不——（认出李桂花）你？
桂 花：你是——菊驼子老哥哥？
驼 子：老哥哥就老哥哥啥，什么菊驼子老哥哥，去掉前面那三个字，啊。
桂 花：（燃起希望）老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驼 子：（英雄地）帮忙？算我的，讲啰！
桂 花：你能不能带我穿过这片树林——
驼 子：带你穿过这片树林？
桂 花：呃。
驼 子：红军林？
桂 花：（诧异）什么什么，红军林？
驼 子：一棵树下埋着一个红军，怕不呐？
桂 花：（大惊）一棵树下埋着一个红军？
驼 子：呃。
桂 花：打仗死的？
驼 子：呃。
桂 花：前晌，这里打了一仗？
驼 子：对。
桂 花：死了好多人？
驼 子：好多人。
桂 花：好多红军？
驼 子：哎呀，你怎么这样啰唆？
桂 花：你看见了？
驼 子：老倌子看见了，他埋的。
桂 花：哦！老爹埋的。（踩着地上东西，一个趔趄）
驼 子：哎呀，你踩了我的东西！
桂 花：什么东西？
驼 子：咧，水壶、子弹壳，还有一枝喇叭，（拿军号，吹）可惜吹不响。
桂 花：军号？哪里来的？
驼 子：一个死去的红军手里取下来的。
桂 花：我看看。（仔细辨认）上面刻着一枝桂花，我丈夫的！是我丈夫的军号！
驼 子：啊？（夺回）
〔老爹的声音：菊驼子！
桂 花：啊，老爹追来了。（急，躲）
驼 子：（高兴地招呼）我在这里呢！
〔老爹上。发现李桂花。
老 爹：菊驼子，帮我抓住她！
桂 花：老哥哥，救救我！
驼 子：这是怎么了？
〔李跑，爹追，驼子两边打转转。
〔老爹逮着了李桂花。
桂 花：（惨叫）老爹爹！你的刀，碰不得的地方——（示腹）千万别碰！
老 爹：（仰天长笑）啊哈哈哈……有你的心肝？
桂 花：（点头）
老 爹：宝贝？
桂 花：（点头）
老 爹：人家的心肝宝贝呢？
桂 花：人家的心肝宝贝么——老爹爹啊！
（唱）倘若一刀下得好，
母死子亡百事宁。
倘若这刀下偏了，
母死儿存，我的儿啊！
他手动脚也动，
脐带绕颈哭不出声。
我奄奄一息怎闭眼？
你年迈之人心何忍？
我的老爹大恩人！
老 爹：李桂花呀，二小姐，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举刀欲砍，刀起，飘过来满姑娘的歌声，那种女人的呻吟，母亲的嘱托，把他给镇住了！）“哥哥你要带儿去省城，哥哥你要带儿把书攻。哥哥你带崽好辛苦，
又做爹来又要做娘亲……”
老 爹：（唱）似看见当年我妻临盆，
似听见嗷嗷毛毛哭声。
老天爷呀，我恨——
你欺我刀子嘴巴豆腐心么？
我恨！恨！恨！
〔舞刀，朝山石上猛砍。
驼 子：这个老东西，脾气蛮大呢！
桂 花：（哀求）老哥哥！
驼 子：哎呀咧，（指老爹）喊他啰！
桂 花：我有一个请求，求老爹答应。
老 爹：讲！
桂 花：我要到红军林内看红军。
老 爹：什么？
桂 花：要死，我一家三口死一块。
老 爹：一家三口？什么意思？
驼 子：她老公埋在那里。
老 爹：她老公？谁？
驼 子：那个吹喇叭的红军。咧，你埋的，不记得了？
老 爹：啊？（盯着李桂花）我的老天爷，那个吹号的红军怎么会娶你？
桂 花：……
老 爹：一连人全部牺牲了！（跺脚）我的个红军兄弟，你怎么会娶她啰！
桂 花：（哭）
驼 子：哎呀咧，让她进去啰。
老 爹：我又没捆她的手脚。
驼 子：咧，同意了，快去。（对老爹）你就带一下路吧！
〔悲壮的小号独奏。
〔伴唱：八月里打长沙红军失利，
撤回来遭埋伏又遇敌人。
敌众我寡遭围困，
一连人做掩护全部牺牲。
〔伴唱声中，场景转换。
〔李桂花入红军林，老爹随入。
桂 花：爹爹呀！
（唱）这棵树，风展树叶响不停，
千言万语细叮咛，
他说什么我知道，
他是我的男人。
老 爹：（唱）这树下，躺着一位老红军，
一把大筒不离身，
哼哼唧唧花鼓调，
不是你的男人。
桂 花：（唱）这棵树，张开双臂将我迎，
频频点头笑吟吟，
他的笑容我熟悉，
他是我的男人。
老 爹：（唱）这树下，躺着一位炊事兵，
开饭到点他笑吟吟，
盆子筷子递给你，
不是你的男人。
桂 花：（唱）这树下，躺着哪位好弟兄？
老 爹：（唱）十八九岁年轻人，
怀揣一封爱情信。
桂 花：（唱）这树下，躺着哪位好弟兄？
老 爹：（唱）带兵打仗大胡子，
出征壮行酒一瓶。
桂 花：（唱）这不是来那不是，
哪棵树下是我夫？
老 爹：（唱）慢慢找呀细细寻，
满山满岭葬忠魂。
桂 花：我找着了！
（唱）这树上，系着一根红绦子，
老 爹：（唱）小号上的红绦子，
桂 花：（唱）准是老爹亲手系，
老 爹：（唱）等待有日会亲人。
桂 花：（哭）老爹爹啊！
老 爹：（哭）女人家啊！
桂 花：（唱）他是我夫君。
老 爹：（唱）他是你夫君。
桂 花：（抚树痛哭）走了，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还有孩子……
老 爹：唉！我的红军兄弟啊！
老 爹：（唱）那一日恶战后硝烟散尽，
我把那牺牲的红军背进山林。
夕阳下暮色中我逐个搬正，
最是那军号手让人揪心。
五个手指将军号捏得紧紧，
浑身血污遍体弹痕。
我将军号来扳下，
他两滴血泪眼角滚。
心想是惦念战友和双亲，
谁知还有这母子二人。
我的伤心红军林。
〔伴唱：悲壮红军林！
桂 花：（唱）那一天你我夫妻依依惜别，
折回来不见了你的踪影。
进牢房我与战友受尽磨难，
再见你竟是这一抔黄土一
棵树，
我的伤心红军林。
〔伴唱：悲壮红军林！
桂 花：（唱）
你说过你要吹起小号将我抚慰，
你说过你要吹起小号为我催生。
你说过你要为妻子减轻阵痛，
为你的孩子吹出一个美好人生。
今日我产期临近死期近，
你在哪里将我们母子等？
今日我产期临近死期近，
临产的女人格外想夫君。
想你的爱抚，
想你的声音。
抚抚我疼痛的身，
慰慰我破碎的心，
帮助我走出艰难绝境——
我的伤心红军林。
〔伴唱：悲壮红军林！
〔烟雾弥漫，军号声声，一片血红，幻现红军群体。
〔伴唱：（男）广东下来十八滩，
滩滩看见紫竹湾，
撩开紫竹打一望，
心肝我的妹哎，
红日快出山。
（女）广东下来十八滩，
滩滩看见紫竹湾，
撩开紫竹打一望，
心肝我的哥哎，
妹妹好艰难。（隐）
〔桂花、老爹相视良久，终于开言。
桂 花：爹爹啊——（二重唱） 老 爹：啊！
桂 花：我是一个罪人！
老 爹：罪人！
桂 花：害了妹妹害了您！
老 爹：罪人！
桂 花：我该死一千遍！
老 爹：一千遍！
桂 花：一万遍！
老 爹：一万遍！
桂 花：看在腹内婴儿的份上，
老 爹：啊！
桂 花：我想求您！
老 爹：啊！
老 爹：她的眼泪流个不停，（二重唱）
桂 花：啊！
老 爹：我六神无主头发晕。
桂 花：啊，求您！
老 爹：我要是杀了她，
桂 花：啊！
老 爹：那红军一脉香火谁继承？
桂 花：啊，孩子！
老 爹：我要是放了她，
桂 花：啊！
老 爹：消不下心中这仇恨！
桂 花：求求您！
老 爹：是放？是杀？是死？是生？
桂 花：啊！
老 爹：罢罢罢，舍了吧！
桂 花：啊！
老 爹：饶她死里去逃生！
桂 花：啊！
〔伴唱：饶她死里去逃生！
饶她死里去逃生！
老 爹：李桂花，老汉看在你死去的丈夫和未出世的孩子份上，饶你不死。你走吧！
桂 花：（深感意外。停顿片刻，朝山下飞跑）
老 爹：回来！
桂 花：……
老 爹：（对菊驼子）把军号给她。（起音乐，驼子递军号给桂花）
〔桂花泪如雨下，艰难地双膝跌跪行大礼，下。
〔飘过来那首歌，是满姑娘的歌。
“哥哥你要带儿去省城，
哥哥你要带儿把书攻。
哥哥你带崽好辛苦，
又做爹来又要做娘亲。
老 爹：唉！（十分心酸，摇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