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第二场·

〔在人声的哼鸣中,老爹忘情地叙述着。

老 爹:我们逃到了山里。那地方,太阳暖和极了,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好多好多的鲜蘑菇……孩子快出生了,我架起火炉,为我们的孩子锻造一把长命锁。满满她,好开心啊!

〔另一表演区升光。出现长工和满姑娘。

满姑娘:哥哥,我来给你拉风箱。

长 工:你坐在旁边看吧。

满姑娘:(撒娇)唔,我能干活。我要帮你拉风箱。

长 工:好吧,依你。呃,满满,你说,这把长命锁,是打成一条龙,还是打成一只凤?

满姑娘:又有龙又有凤!

长 工:对!长命百岁——二人龙凤锁!

〔火苗灼灼,敲击声声。

〔二人对唱:

一打天上峨眉月,

唆啦妹子唆。

二打狮子滚绣球,

莲子花儿香,莲子花儿开,

瓜子落花生,枣子麻花根,

多福多寿发呀发子孙。

三打桃园来结义呀,

唆啦妹子唆。

四打童子拜观音,

莲子花儿香,莲子花儿开,

瓜子落花生,枣子麻花根,

打一把长命锁给呀给子孙。

满姑娘:好了?

长 工:淬淬火,马上就好。

〔狗吠,急促的脚步声,不安的音乐。

满姑娘:哥哥,他们抓人来了。

长 工:啊?

〔狗腿子上,抓满姑娘。

〔长工与之搏斗,夺回满姑娘。他怒火冲天,一顿扑打,狗腿子逃窜。

老 爹:就是那天晚上,满满她生下了百家子,惊吓过度,她……死了。

〔伴唱:哥哥你要带儿去省城,

哥哥你要带儿把书攻。

哥哥你带崽好辛苦,

又做爹来又要做娘亲。

〔哼鸣声中,长工和满满隐去。

老 爹:满姑娘走了,一十八年过去,女儿也走了,没了女儿,我日后怎么到阎王老子那里向我的满姑娘交代?唉!一场梦,一场噩梦!

〔老人用松枝铺路,李桂花缓缓而行。

老 爹:那位嫂嫂,道路已经铺平,你小心过来,别摔着。

〔洞口,李桂花目睹一切,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桂 花:是她!脚上还穿着我的鞋。两天不见,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悲从中来)爹爹,我想看看妹妹的遗容。

老 爹:你,一个双身人,看不得。

桂 花:那,我帮她把鞋换了。

老 爹:好好的一双鞋,你怎么老提鞋?

桂 花:那鞋小了。

老 爹:你怎么知道小了?

桂 花:爹爹将妹妹入土吧,入土为安啦。

老 爹:(斩钉截铁地)我在找仇人!

桂 花:哦!不知你……要找的……是个什么人?

老 爹:一个女人。

桂 花:哦!

老 爹:孕妇。

桂 花:啊?

老 爹:哎哟,她是孕妇!(突然疑心)你怎么——哆嗦呀?

桂 花:(发抖)我没有……哆嗦呀!

老 爹:(自语)不!她发抖,她脸色发青。

(吟诵)好奇怪!

深更半夜她腆着个肚子上山来。

好奇怪!

见了我儿一双鞋她哭声哀哀。

说话她吞吞吐吐,

看人她有点儿痴呆。

莫非她就是——啊!(大惊)

这妇人,我来问你,(急遽)

你认识我女儿?

桂 花:认识。

老 爹:你和她一起坐过牢?

桂 花:坐过。

老 爹:有人告诉我,我女儿被一同坐牢的女人出卖!

桂 花:(惊恐)啊!

老 爹:那女人怀有身孕!

桂 花:哦!

老 爹:那女人她姓李!

桂 花:(惨叫)啊!

〔幻觉:监狱,抽打,李桂花在受刑。

“说,谁是妇女联合会的头?”

“不知道!”

“打她的肚子!”

“打!往死里打!”

〔抽打,惨叫。李桂花双手护腹在地上翻滚。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隐)

桂 花:孩子,百家子……百家子,孩子……难道我在昏迷中说错了话?

〔伴唱:说错了话么?

老 爹:这种女人,何况还怀着孩子!

〔伴唱:一个女人家,何况还怀着孩子……

桂 花:不!不可能!可是……除了我,还会是谁?

〔伴唱:还有谁,还有谁?

老 爹:除了她还有谁?

〔伴唱:没有谁……

桂 花:是我!一定是我!我为什么不把舌头咬断啊?我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痛苦至极)老爹,弄些水来,我要给妹妹梳洗。

老 爹:猫哭老鼠,要你操心!

桂 花:有些事情,你男子汉做不了的!

老 爹:哼!(不置可否,提桶下。)

〔也许是山泉,也许是瀑布,汀汀淙淙的水声溢满了整个空间。李桂花忘情地拂拥着,倾听着……

桂 花:(呢喃)水,满世界都是清清的泉水,(大声呼唤)百家子!

〔遥远的回应:呃!桂花姐,我在这。

桂 花:过来!

〔遥远的回应:我在这儿晒太阳呢!

桂 花:下雨了!

〔遥远的回应:我在这儿淋——雨——呢!

〔水声如潮,记忆如潮。

桂 花:(唱)草儿青青,

染绿了你的指甲,

花儿红红,

映红了我的面颊。

我们是青春姐妹,

手牵手走过弯弯河汊。

〔伴唱:水——

你铺天盖地,

一泻万倾。

你是万物的始祖,

生命的根。

桂 花:(唱)水儿清清,

打湿了你的双脚,

风儿飒飒,

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们是同志战友,

肩并肩穿过炮火云霞。

〔伴唱:水——

你铺天盖地,

一泻万顷。

你是万物的始祖,

生命的根。

桂 花:(唱)你能洗去世间污秽,

洗不尽我心中悔恨重重。

(歇斯底里地)她死得好惨,

好冤啊!

〔老爹提水上。

老 爹:怎么了?

桂 花:……

老 爹:问你呢!二小姐!

桂 花:啊?你叫谁?

老 爹:你!

桂 花:我?

老 爹:凭你的声音,你脸上的眉心痣。

桂 花:哦,那,你是谁?

老 爹:我是你李家的长工。

桂 花:长工?

老 爹:记得那个洗衣服的满姑娘吗?

桂 花:记得。

老 爹:她死了!

桂 花:啊?

老 爹:被你的父亲逼死了!

桂 花:天哪!我出去读书了,家中发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老 爹:李家二小姐,我们,可是两代的冤仇啊!

桂 花:不!(想哭)我痛恨这一切!

〔停顿,起风。

老 爹:(惨笑,转而抽泣,一种男人的大悲哀)我知道你舍不得肚子里那团肉……你想过没有?老汉我舍不舍得我的肉?我的这团肉,是讨百家奶养大的,她叫百家子,你知道不知道啊?

〔风雨大作。

〔伴唱:一路风雨,

一路泥泞。

老 爹:(唱)那风雨呼唤着我的记忆,

那泥泞印下了多少苦辛。

儿的娘风雨夜甩手去了,

丢下个红皮老鼠毛毛虫。

我抱着她挨门挨户去讨奶,

啼哭声叩开了百家大门。

〔伴唱:一路风雨,

一路泥泞。

老 爹:哪位带毛毛的婶子,有吃不完的奶水,莫挤掉了,留一口给我的没娘崽啊!

(唱)喂我的儿妇人家解开了衣扣,

我站在一旁好担心。

吃快了我怕她呛着心口,

吃慢了我又怕她吃不饱,

半夜三更把奶寻。

苦了我男子汉带崽,

愁煞人,

急煞人。

〔伴唱:啊!

老 爹:(唱)我那乖乖儿啊——

她捧着婶婶的奶头边吃边笑,

她偎在爹爹我的怀里发出细细鼾声。

没娘的孩子天照应,

百家奶抚养我儿长成人。

〔伴唱:长大了,长大了,

长大的女儿好窈窕。

闹农会,打土豪,

百家子扛起了红梭镖。

老 爹:(唱)她闹农会我欢喜,

盼望胜利的好消息。

她闹农会我担心,

夜夜候门过三更。

放心不下常接送,

身披蓑衣、手执火把,

弯弯曲曲、曲曲弯弯,

多少回走过了盘山径。

〔腰鼓声。老爹进入回忆。百家子和乡亲们高兴地走上。

百家子:爹,你又来了。

老 爹:接你呀!

百家子:你回去歇着吧,我还有事呢!

老 爹:我坐会儿,看热闹。

百家子:呃。

〔伴唱(革命民歌):

金桅花,开红花,

一开开到穷人家。

穷人家,要翻身,

世道才像话。

百家子:爹,都说您的花鼓打得好,来一段?

老 爹:(笑而不答)

一长者:你爹啊,年轻的时候,山歌子打过一条垅,地花鼓打得团团转,风流呢!

老 爹:嘿嘿,转不动了。

百家子:少转几圈啊!

众 人:对!

老 爹:这样吧,你来,爹教。来一个后生子配对。

众青年:大嘴巴,大嘴巴!

一青年:大嘴巴想死了百家子。

〔大嘴巴往后退。

一中年:怕丑啊?岳父老子面前,装相公啊?

另一青年:(将大嘴巴拎到老爹面前)

老 爹:你说,做您的女婿,要不要得?

老 爹:(笑得合不拢嘴)要得,要得。

百家子:爹!(用拳头擂老爹背,老爹乐不可支)

大嘴巴:(终于按捺不住)跳吧,百家子!

百家子:(幸福地迎接他的眼光)呃!

众 人:(欢呼)啊!

〔欢快热烈的地花鼓,老爹一旁指点。

〔赤卫队员手执梭镖鸟铳押李父上。菊驼子随上。

众 人:(呼口号)打倒土豪劣绅,

一切权力归农会。

〔老爹怔怔地看着,与李父对视良久,恨恨地。

老 爹:李老太爷!

李 父:你?我李家的长工?

老 爹:当年的长工。

李 父:你赢了!

老 爹:你逼死了我的人,反说我赢了?

李 父:你是说那个洗衣服的女人?

老 爹:是呀!

李 父:(张狂地笑)哈哈哈哈……你的人?你明媒正娶了?你签字画押了?那是我三块银花边买来洗衣服的一个女人,你把她拐走了!

老 爹:你把她逼死了!

李 父:笑话!自己走到那一步,寻死!

老 爹:(气极)你!

驼 子:(用梭镖戳李父)干什么干什么?地主老财,老实点!(押李父下)

百家子:怎么了?爹。

老 爹:这个人……(抹泪)我认识。

百家子:地主老财!现在是农会的天下,你不用怕他。

老 爹:我不怕。

百家子:爹。(帮爹擦眼泪)

老 爹:我是想……你妈要是活到今天……多好。

百家子:爹!我们闹革命,就是要让穷人翻身过好日子。我妈知道……会高兴的。

老 爹:(泪泱泱地笑)好。我女儿说得好。

百家子:爹,我办事去了。你回家,把大门带上,早点睡,不要等我。

老 爹:好。爹为你熬了粥。碗柜里留着南瓜粑粑,用水冰着的,你回家吃了再睡。

百家子:呃。(取下长命锁)这个,你拿着,天黑走夜路,摇摇壮胆。

老 爹:你呢?

百家子:我有红缨枪!〔音乐。

老 爹:(从深深的回忆中醒来,看长命锁,揩泪。)女儿,多好的女儿。(进而仇恨地)李桂花!

〔一束追光照着惊恐万状的李桂花。

桂 花: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人世上?我应该去死!(奔走,思索,否定)不,我总还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是红军的后代,是我和我丈夫的寄托,他应该有美好的未来!(下)

老 爹:李桂花,李桂花!跑了?好,我看你跑!追!

〔暗转。

〔一束追光照着菊驼子,他在剪纸。

驼 子:(展开纸片儿)蚂蚁子搬家,要下雨了。看蚂蚁子搬家,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