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杂感八首
［原文］
王谢乌衣六代同①，名家龙虎盛江东②。可怜东邸鸾舆出③，仆射终当愧侍中④。
［注释］
①〔惠注〕严有翼《艺苑雌黄》：“刘梦得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朱雀桥，乌衣巷，皆金陵故事。《舆地志》：晋时王导自立为乌衣宅，宋时诸谢曰乌衣之聚，皆此巷也。王氏谢氏乃江左衣冠之盛者。乌衣谓铁衣也。”〔金注〕《南史·谢弘微传》：“居乌衣巷，故谓之乌衣之游。” ②〔惠注〕《南史》：“王僧虔《诫子书》曰：于时王门家中，优者龙凤，劣犹虎豹；失荫之后，岂龙虎之议！” ③〔惠注〕徐夔曰：《南史·宋顺帝纪》：“升明三年，加萧道成相国，总百揆，封齐公，进爵为王。帝禅位，逊于东邸。” ④〔惠注〕徐夔曰：《南史·谢朏传》：“齐高帝以朏为侍中，领秘书监。及齐受禅，朏当日在直，百僚陪位。侍中当解玺，朏佯不知，曰：‘有何公事？’传诏云：‘解玺授齐王。’朏曰：‘齐应有侍中。’乃引枕而卧。是日，遂以王俭为侍中解玺。”按：俭字国宝，齐台建，迁尚书右仆射。
［原文］
过江名义共推袁①，宋室孤臣念愍孙②。千古销魂石城曲③，司徒家世本阳源④。
［注释］
①〔惠注〕《世说·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谓王珣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柳芳《氏族论》：“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 ②〔惠注〕徐夔曰：《南史·袁粲传》：“粲字景倩，父早卒，幼孤，祖哀之，名之曰愍孙。顺帝即位，迁中书监，司徒、侍中如故。出镇石头。粲以身受顾托，不事二姓。萧道成遣戴僧静等攻之，子最以身卫父。粲语最曰：‘吾不失为忠臣，汝不失为孝子。’僧静并斩之。沈约撰《宋书》，疑立袁粲传。齐主曰：‘粲自宋室忠臣。’” ③〔惠注〕徐夔曰：《南史》：“袁粲与刘秉谋诛萧道成，褚渊以其谋告，道成诛之，父子俱死，百姓哀之。谣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
④〔惠注〕徐夔曰：《袁淑传》：“淑字阳源，元凶将为逆，其夜淑在直，呼淑及萧斌等，流涕告以‘明旦当行大事’。淑、斌并曰：‘自古无此。’劭怒，斌惧，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耶？殿下幼时尝患风，或是疾动耳。’劭愈怒，命左右杀之于奉化门外槐树下。”栋按：沈约《宋书·袁粲传》：“粲，太尉淑兄子也。”
［原文］
凿地莲花映雉头①，却忘鼙鼓下荆州②。白门一决须臾事③，枉向空中拜蒋侯④。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南史·东昏侯纪》：“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步步生莲花也’。又订出雄雉头、鹤氅、白鹭缞，百品千条，无复穷已。” ②〔惠注〕《通鉴》：“齐主宝卷永元二年十一月，齐雍州刺史萧衍起兵襄阳，行荆州事。萧颖胄亦以南康王宝融起兵江陵。”按：宝卷，即东昏侯。 ③〔惠注〕徐夔曰：《南史·东昏侯纪》：“萧衍至，帝谓茹法珍曰：‘须来至白门前，当一决。’” ④〔惠注〕徐夔曰：“潘贵妃偏信蒋侯神，迎来入宫，昼夜祈祷。左右朱光尚诈云见神，动辄谘启，并云降福。始安之平，遂加号相国。末又号为‘灵帝’。车服羽仪，一依王者。”按：《蒋子文传》：“子文，广陵人，汉末为秣陵尉。”
［原文］
结发从戎老战争①，挥鞭立就十三城②。凉风堂侧桃枝戏③，绝胜平阳九道兵④。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北齐书·斛律光传》：“光自结发从戎，未尝失律，深为邻敌所慑惮。” ②〔惠注〕徐夔曰：“河清二年四月，光率步骑二万，筑勋掌城于轵关西，仍筑长城二百里，置十三戍。”《北史·斛律光传》：“光在西境筑定夸诸城，马上以鞭指画，所取地，皆如其言。” ③〔惠注〕徐夔曰：“祖珽、穆提婆积怒光，会丞相府封士让密启：‘光将行不轨。’引光入凉风堂，刘桃枝自后拉而杀之。” ④〔惠注〕徐夔曰：“河清三年正月，周遣将达奚成兴等来寇平阳，光率步骑三万御之，兴等闻而退。光逐北，入其境，获二千馀口而还。”栋按：“武平二年，诏复令光等步骑出平阳道，攻姚襄、白亭城戍，皆获之，获其城主仪同、大都督等九人。”
［原文］
江陵士马控西疆①，坐使吹唇沸建康②。湘土寻戈同气尽③，却教韦粲死青塘④。
［注释］
①〔惠注〕《通鉴》：“梁太清二年正月，侯景围台城，荆州刺史、湘东王绎移檄所督，发兵入援。绎寻自将锐卒三万，发江陵。侯景患之，王伟请伪求和以缓其势。梁主报许之，敕诸军不得复进。湘东王绎军于郢州之武城，淹留不进。三月，侯景陷台城，绎归江陵。”尹起莘《纲目发明》曰：“是时台城既破，梁主沦没贼手，此正臣子痛心疾首誓不俱生之日。萧绎前此缓于赴援，罪已不可胜诛；今既噬脐无及，犹当竭力致死，而乃从容还镇，略无恻怛君父之心，此何理哉！”〔金注〕《南史·梁元帝纪》：“元帝绎，初封湘东王。太清元年，累迁为镇西将军、都督、荆州刺史。三年三月，侯景陷建业。四月，知台城不守，帝命栅江陵城，周回七十里。是月，帝征兵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誉拒命。七月，讨河东王誉。九月，雍州刺史岳阳王詧举兵寇江陵。遣鲍泉攻湘州，又遣王僧辩代将。大宝元年四月，克湘州，斩誉，湘州平。” ②〔惠注〕：徐夔曰：《南史·侯景传》：“景将登太极殿，丑徒数万，同共吹唇唱吼而上。”《通鉴》：“魏主引兵向襄阳，众号百万，吹唇沸地。” ③〔惠注〕徐夔曰：《梁宗室传》：“元帝围河东王誉于长沙既久，誉请救于邵陵王纶。纶与元帝书曰：‘道之斯美，以和为贵；况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岂可手足肱支，自相贼害？即日大敌犹强，天仇未雪，余尔兄弟在外三人，如不匡救，安用臣子！如使逆寇未除，家祸仍搆，料今访古，未或弗亡。夫征战之理，义在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战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侯景之辈所以未窥江外者，正谓屏藩磐固，宗镇强密。若自相鱼肉，是谓代景行师，便不劳兵力，坐致成效，丑奴闻此，何快如之。’帝复书陈誉有罪。纶省书流涕，左右亦泣。”《元帝纪》：“大宝元年五月，王僧辩克湘州，斩河东王誉，湘州平。” ④〔惠注〕徐夔曰：《南史·韦粲传》：“粲字长倩，闻侯景作逆，倍道附援，帅所部水陆俱进。时昏雾，军人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垒栅至晓未合。景登禅灵寺，望粲营未立，锐卒来攻。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遂见害。子尼，弟助、警，从弟昂，皆战死。”
［原文］
殿中拥槊唱无愁①，江左重开南豫州②。十万敌军齐北哭，至今淝水不曾流③。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北齐书》：“武成好握槊，又为《无愁》之曲，自弹琵琶唱之。民间谓之无愁天子。”栋按：《续事始》：“握槊，胡中戏，即今双陆。” ②〔惠注〕《通鉴》：“陈太建五年夏四月，陈将吴明彻将兵击齐，取江北数郡，瓦梁、庐江、历阳、合肥皆降于陈。时齐后主武平四年也。”按：梁普通七年，梁侵魏，取寿阳，以寿阳为豫州，改合肥为南豫州。至是复取合肥等县，故云重开也。《南齐书·州郡志》：“宋永初二年，分淮东为南豫州，治历阳；而淮西为豫州。”〔金注〕《南史·夏侯亶传》：“普通七年夏，淮堰水盛，寿阳城将没，武帝遣北道军元树帅彭宝孙、陈庆之等稍进。夏侯亶帅湛僧智、鱼弘、张澄等通清流涧将入淮、肥。魏军夹肥筑城出亶后，亶与僧智还袭破之。进攻黎浆，贞威将军韦放自北道会焉。两军既合，所向皆降，凡降城五十二，获男女口七万五千人。诏以寿阳依前代置豫州，合肥镇改为南豫州，以亶为豫、南豫二州刺史，加都督。”《隋书·地理志》：“淮南郡，旧曰豫州，后魏曰扬州，梁曰南豫州。” ③〔惠注〕徐夔曰：《陈书·吴明彻传》：“明彻进逼寿阳，齐遣王琳将兵拒守。明彻以琳初入，乘夜攻之，中宵而溃，齐兵退据相国城及金城。明彻又遏淝水以灌城，躬擐甲胄，四面疾攻，一鼓而生擒王琳，尽收其驼马辎重，杀琳，传其首。诏加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金注〕《北齐书·王琳传》：“陈将吴明彻来寇，帝敕领军将军尉破胡等出援秦州，令琳共为经略。谓破胡曰：‘吴兵甚锐，慎勿轻斗。’破胡不从，大败；琳单马突围，还至彭城。帝令便赴寿阳，陈将吴明彻围之，堰淝水灌城，而皮景和等屯于淮西，竟不赴救。昼夜攻击，城内水气转侵，人皆患肿，死病相枕。从七月至十月，城陷被执，杀之城东北二十里。哭者声如雷。”
［原文］
汾上军书夜刺闺①，天池较猎未言归②。不愁粉镜匆匆去，更语官家杀一围③。
［注释］
①〔惠注〕《通鉴》：“齐隆化元年冬十月，周主伐齐至晋州，遣内史王谊监诸军攻平阳城，降之，齐兵大溃，遂克晋州。齐主方与冯淑妃猎于天池，告急者三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为乐，边鄙小事，何急奏闻！’至暮，使至，则平阳已陷矣。”按：《周本纪》：“时高祖屯于汾曲，每日自汾曲赴城下，亲督战。”王志坚《名句文身表异录》：“梁戴嵩《从军行》：‘长安夜刺闺，胡骑白铜鞮。’刺闺，夜有急报，投刺于宫门也。” ②〔惠注〕《元和郡县图志》：“天池在岚州静乐县北燕京山上，周回八里。” ③〔惠注〕徐夔曰：《通鉴》：“晋州告急，帝将还，淑妃请更杀一围，从之。帝至晋州，与之并骑观战。东偏小却，淑妃怖曰：‘军败矣！’遂以淑妃奔还至洪洞戍，淑妃方以粉镜自玩。后声乱，唱贼至，于是复走。”
［原文］
芳华苑里奏名倡，积翠池边舍利装①。衍得鱼龙新散乐，大家恩赐学曹王②。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隋书·乐志》：“齐武平中，有鱼龙烂漫、俳优、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杀马、剥驴等，名为百戏。大业二年，突厥单于来朝，炀帝欲夸之，总追四方散乐，大集东都。初于芳华苑、积翠池侧，帝帷宫女观之。有舍利来，戏于场内，须臾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鳌，遍覆于地。又有大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 ②〔惠注〕徐夔曰：《隋书·乐志》：“初，炀帝不解音律，略不关怀。后大制艳篇，辞极淫绮，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掩抑摧藏，哀音断绝。帝悦之无已，因语明达曰：‘齐氏偏隅，曹妙达犹自封王。我今天下大同，欲贵汝，宜自修慎。’”〔金注〕《北齐书·瑯琊王传》：“鄙谚云：奴见大家心死。”注：“臣妾呼天子为大家。”
惠注引《国雅》评云：“读史至南北朝，其废兴存亡，曾不足一瞬。阮亭以韵言作论断，长歌当泣，使人低回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