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山古鼎诗同西樵赋①

［原文］

晓入枯木堂②，怪禽惊翩翩。清露滴松杪，下见古鼎蹲。宝光耀昆吾③，中有飞廉魂④。上文为雷回，下文为云纭⑤。狞状饕餮伏⑥，兵气蚩尤昏⑦。辛壬与丁甲，世次迷夏殷⑧。初疑周虎彝⑨，复惑虞蜼敦⑩。尊从不可辨⑪，牛豕谁能论⑫。瑰怪压䜌鼎⑬，谲诡旅纪甗⑭。蛟龙杂蝌蚪⑮，五指不敢扪。在胙想屭贔⑯，识字惊蜒蜿⑰。月黑鬼神泣，峡束波涛奔。籀书失⑱，斯篆摧⑲。史游久已殁⑳，皇象不复存㉑。不遇博雅流，孰为洗烦冤㉒。谅比岐阳狩㉓，或同泗水沦㉔。山僧与道古㉕，感激声还吞。分宜昔枋国㉖，气势倾昆仑。斯鼎出京口㉗，上烛光絪緼。役使万指众㉘，负戴千蹄犍㉙。大哉宗庙器，讵屑豪贵门。威力镇禅窟㉚，寂寞归祇洹㉛。午夜鸣钟鱼，清昼啼林猿㉜。阅人恒沙劫㉝，如彼虱在裈㉞。我昔访焦先㉟，望气不言㊱。五年隔扬子，无翮思腾骞。吾兄癖好古，八书探河源㊲。三日松寥游，坐卧忘嚣喧㊳。扁列析螺书㊴，卷尾搜虿文㊵。作为奇伟辞，大海搏鹏鲲。春江壮风霆，响激云涛浑。三叹继高唱㊶，海门上朝暾㊷。

［注释］

①〔惠注〕顾炎武《金石文字记》：“鼎铭今在丹徒县焦山寺中。鼎高一尺三寸二分，腹径一尺五寸八分，口径一尺四寸五分，耳高三寸，阔四寸二分，足六寸一分，深八寸二分。铭九十三字，皆古文，蚀一字外，为云雷之形。其文曰：维九月既望甲戌王各于周丙子烝于图室司徒南中右世惠佥立中廷王呼史端册令世惠曰宣治佐王颇侧弗作锡女玄衣束带戈琱戟缟韠彤矢鋚勒銮旂世惠敢对扬天子不显敬休用作尊鼎用享于□列考用周簋寿万年子孙永宝用。”竹垞《吉金贞石记》：“鼎铭其人莫考，曰王格于周，曰司徒南仲，殆周时器也。其曰立中庭，按毛伯敦铭文亦有之。薛尚功释为立，而《周礼·小宗伯》‘掌建邦之神位’注：故书作立，郑司农云，立读为位，古者立位同字，古文《春秋经》‘公即位’为‘公即立’。则是铭曰立，亦当读位也。右，古祐字；令，古命字；不，古丕字。”《上浮集·焦山古鼎歌序》：“山有古鼎一，高可二尺许，腹有铭。韩吏部如石为余言，鼎故京口某公家物，当分宜相枋国，时某公官于朝，分宜闻此鼎，欲之，某公不即献，因嫁祸焉，鼎竟入严氏。严氏败，鼎复归江南某公，以祸由鼎作，谓鼎不祥，舍之焦山寺中。郡乘山志皆载山有周鼎一，而不详所自也，作歌备掌故焉。”《池北偶谈》：“鼎在焦山海云堂，家兄摹为图，赋长歌纪之。予亦有五言古诗三十韵记事，汪钝翁序之。”按：韩豫，字如石，丹徒人，己丑进士，官吏部主事员外郎。　　②〔惠注〕《过江集》：“枯木堂，唐枯木禅师所居。”　　③〔惠注〕《中山经》：“中山又西二百里，曰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郭璞曰：“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　　④〔惠注〕《墨子·耕柱篇》：“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于昆吾。是使翁难雉乙，卜于白若之龟。曰，鼎成三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举而自藏，不迁而自行，以祭于昆吾之墟。”　　⑤〔惠注〕董逌《广川书跋》：“昔内府出周著尊，文采繁缛，夔跃龙翔，雷回云纭，有旋动之势，此周制也。”〔金注〕郑樵《通志略》：“回，古雷字，后人加雨。”许慎《说文解字》：“雲，古文作云。”　　⑥〔惠注〕《吕氏春秋·先识览》：“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金注〕张抡《绍兴古器评》：“周山雷爵，两面作饕餮，而间以云雷。”董逌《广川书跋》：“古之为器，以云雷为饰，非特气蒸而泽润，其以为物之需者。如此饕餮，异兽也，以是文之耳，贪财为饕，贪食为餮。”　　⑦〔惠注〕司马贞《史记索隐》：“《管子》曰：蚩尤受卢山之金而作五兵。”张守节《正义》：“《龙鱼河图》云：黄帝摄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造五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黄伯思《东观馀论》：“观古宝器，有为蚩尤之象者，皆为飞兽而傅以肉翅。昔人著其状于彝器，以示贪虣之戒也。”　　⑧〔惠注〕《广川书跋》：“古器有父乙尊彝，及伯作父丁、仲作辛鼎诸铭，考之于《礼》，幼名冠字，死谥，自周已然；其在夏商，则以丁壬癸甲为别。”又云：“辛壬丁甲，惟殷为叙。”　　⑨〔惠注〕《春官·司宗彝职》：“凡四时之间祀，追享，朝享，祼用虎彝蜼彝。”《广川书跋》：“李公麟得彝于新郑，铭三字。余求得之，并图其器。京兆吕大临曰：两耳饰以虎首，盖虎彝。昔周人追享、朝享用虎彝，盖周制也。”　　⑩〔惠注〕《礼记·明堂位》：“有虞氏之两敦。”郑氏《周礼·司服》注：“鷩画以雉，谓华虫也。毳画虎蜼，谓宗彝也。”《广川书跋》：“秘阁有敦，其实鼎也。校书郎黄伯思以宣和殿古器示余曰：商素敦者，其制两蜼首，耳下有珥，盖其尾歧出。且曰：古敦之存于今者，皆有款识。此器特异，疑为商人制。余考之蜼属其尾歧出，古之宗彝也。自虞舜已然，岂特商耶？于是定以为蜼鼎。”〔金注〕《书·益稷篇》蔡沈注：“宗彝虎蜼，取其孝也。”　　⑪〔惠注〕《东观馀论》：“按古宝器，鼎之方者多矣。以其铭款考之，鲁公文王方鼎，则谓之尊彝。单子方鼎，则谓之从彝。然则诸器制度，大概相类。以其可尊而为法，曰尊彝。以其陪贰而非正，故曰从彝。其实皆鼎也。”《广川书跋》：“尊鼎常荐也，其从以享者，随器以名之。”〔金注〕《宣和博古图》：“上尊曰彝，中尊曰卣，下尊曰壶。”又：“商从尊，铭三字，曰作从，谓从器也。曰单，谓姓也。”又：“所谓尊者，居其所而爵从之也。”　　⑫〔惠注〕《广川书跋》：“礼图有牛鼎、羊鼎、豕鼎，其足以牛、羊、豕为饰。牛鼎受一斛，天子饰以黄金，诸侯白金。豕鼎三斗，天子、诸侯、大夫饰之。”　　⑬〔惠注〕薛尚功《钟鼎款识》：“䜌女鼎。按䜌，于经传䜌与栾同。周有溦栾鼎，宋公栾鼎，又南栾，乃县名，即名氏也。女者，栾之女也。吴楚释作子字，恐未然。”张抡《绍兴古器评》亦云。〔金注〕许慎《说文解字》：“钟鼎文作栾。”　　⑭〔惠注〕杜预《左传》注：“甗玉甑，灭纪所得。孔氏《正义》：郑众注《考工记》，云甑无底。甑，《方言》云：甑自关而东谓之甗。”陆德明《音义》：“甗，鱼轩反，又音言。”〔金注〕《左传·成二年》：“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宣和博古图》：“曰旅彝者，昔人尝谓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则旅举其众也。考诸款识，甗曰旅甗，率如此。”　　⑮〔惠注〕《尔雅·释鱼》：“科斗，活东。”注：“蝦蟆子。”邢昺疏：“此虫头圆大而尾细，古文似之。”夏竦《古文四声韵序》：“科斗书，古文也，所谓仓颉本体，头粗尾细，腹壮团圆，似水虫之蝌蚪也。”释适之《金壶记》：“颛顼高阳氏状科斗之形，作科斗之文，亦曰篆文。”〔金注〕《宣和博古图》：“周龙鼎。”又：“周蛟螭鼎。”许慎《说文解字》：“鲁恭王得孔子宅书，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　　⑯〔惠注〕无名氏《录闻》：“赑屭，壮士作力貌。一说龙种也，平生好文，今石碑两旁龙及趺足，是其遗象。”　　⑰〔金注〕张衡《七辨》：“雕虫彤绿，螭虹婉蜒。”李尤《德阳殿赋》：“杂虬文之蜿蜒。”　　⑱〔惠注〕《汉书·艺文志》：“《史籀》十五篇。”注：“周宣王太史作大篆十五篇，建武时亡六篇矣。”师古曰：“籀音胄。”《金壶记》：“周宣于搜于陈仓，命从臣史籀篆石鼓，亦曰猎碣。”陶滋《石鼓文正误》：“史籀石鼓文：其来。音亦，行声也，一曰不行貌。音宪，走貌。”　　⑲〔惠注〕《艺文志》：“《苍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历》六章者，车府令赵高所作也，《博学》七章者，太史令胡毋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体复颇异，所谓秦篆者也。”《金壶记》：“李斯篆画如铁石，字字若飞动。”又云：“苍颉古文为上古，史籀大篆为中古，李斯小篆为下古。”《广川书跋》：“泰山篆，秦丞相李斯书。考其词，远方黎民。大义著明，《史记》作休明；陲于后世，《史记》作垂于后世。音亲，音邻。”〔金注〕许慎《说文解字》：“，至也。”按秦石刻：远方黎民。徐敦立音亲巡。峄山碑改亲巡为。　　⑳〔惠注〕《艺文志》：“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急就篇》，成帝时将作大匠李长作《元尚篇》，皆《苍颉》中正字也。”宋王愔《文字志》：“汉史游解散隶体粗书之，汉俗简堕，渐以行之。”〔金注〕张怀瓘《书断》：“章草，汉黄门令史游所作也。”　　㉑〔惠注〕《吴书·赵达传》注：“《吴录》曰：皇象，字休明，广陵江都人。幼工书，中国善书者不能及也。”《金壶记》：“皇象草书，文而不华，质而不色，其书《春秋》，尤妙其迹。”无名氏《五色线》：“皇象能书，世称沉著痛快。”〔金注〕《宣和画谱》：“皇象，字休明，广陵人。官至侍中。工八分篆草，世以书圣称。”朱茂曙《两京求旧录》：“南京府学明德堂有天发神谶碑，凡三截。北京国学门有皇象书，一为周史籀书，皆篆学之祖也。”　　㉒〔惠注〕《楚辞·九章》：“烦冤瞀容，实沛徂兮。”庄忌《哀时命》：“心烦冤之忡忡。”《焦氏易林》：“冤烦诘屈。”〔金注〕王逸曰：“烦冤，容貌愤乱。”　　㉓〔金注〕朱存理《铁网珊瑚》：“《石鼓》断然以为周宣王田狩之诗，而史籀之书也。盖宣王田狩岐阳之时，从臣赞美云云。”韦应物《石鼓歌》：“周宣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炜煌煌。”　　㉔〔惠注〕《史记·封禅书》：“周显王之四十二年，宋太丘社亡，而九鼎没于泗水彭城下。”　　㉕〔金注〕《礼·乐志》：“不可以道古。”　　㉖〔惠注〕钱曾曰：严嵩，字惟中，分宜人，弘治乙丑进士，选庶吉士。谒告归里，居钤山之东堂。后登相位，得君专政，骄子世蕃用事，诛夷忠良，隤败纲纪，贪横日甚。御史邹应龙具疏参劾，上心厌之，遂削籍放归。人谓近代权奸之首，万眉山以后所仅见。　　㉗〔金注〕郦道元《水经注》：“京口，丹徒之西乡也。”　　㉘〔金注〕《史记·货殖列传》：“童手指千。”　　㉙〔金注〕许慎《说文解字》：“犍，犗也。”　　㉚〔金注〕释道原《传灯录》：“时号东寺为禅窟。”　　㉛〔金注〕释应之《金刚经》注：“祇洹林，树名，梵云祇陀洹。此云战胜即太子名须达长者施园、祇陀太子施树为佛说法之处，后人曰祇园。”实事详见后。　　㉜〔金注〕杜甫《寓居同谷》诗：“林猿为我啼清昼。”　　㉝〔金注〕郦道元《水经注》：“康泰《扶南传》曰：恒水之源出昆仑山，中有五大源，诸水分流，皆由此五大源。枝扈黎大江出山西，北流，东南注大海。枝扈黎，即恒水也。故《西域志》有恒曲之目。”《楞严经》：“恒河从阿耨达地师子口流出，周围四十里，其中沙细如面，亦云金沙河也。”　　㉞〔惠注〕阮籍《大人先生传》：“群虱之处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城炽都，群虱动于裈中而不能出也。君之处域内，何异虱之处裈中也！”　　㉟〔惠注〕《润州图经》：“焦山，焦先所隐，故名。”〔金注〕见后《小乐府》。　　㊱〔金注〕（韩愈）、孟郊《同宿联句》：“直辞一以荐，巧舌千皆。”陆法言《广韵》：“，牛舌病也。”　　㊲〔惠注〕《艺文志》：“有八体。”注：“八体：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　　㊳〔惠注〕谢惠连诗：“远视荡喧嚣。”“嚣喧”二字出郑氏《礼》注。　　㊴〔惠注〕崔融《岣嵝碑赞》：“于铄神禹，显允天德，龙画傍分，螺书匾刻。”〔金注〕李时珍《本草纲目》：“九孔蠃，形长如小蚌而扁。”《隋书·文学传》：“刘臻好啖蚬，以音同父讳，呼为扁螺。”陆友仁《研北杂志》：“魏晋隶书，以扁古为工。”　　㊵〔惠注〕张抡《绍兴古器评》：“商画多取诸物，如虿鼎，以为虿之类，皆是书法。”《金壶记》：“书论曰：虿尾势者，谓驻锋后䢰也。”〔金注〕张怀瓘《书断》：“李靖草书绝代，名银钩虿尾。”《宣和博古图》：“商虿鼎，一字作虿形，盖取物以为象。虿虽微物，而善毒人，思患而豫防之，故铭之鼎焉。”《诗·小雅》：“卷发如虿。”《毛传》云：“尾末似妇人发末曲上卷然。”　　㊶〔金注〕《礼·乐记》：“壹唱而三叹，有遗音矣。”　　㊷〔惠注〕《楚辞·九歌》：“暾将出兮东方。”注：“谓日始出东方，其容暾暾而盛大也。”少陵《贻华阳柳少府》诗：“绝壁上朝暾。”〔金注〕“海门”注见卷一《海门歌》。

惠按：程邃《焦山古鼎跋》：“司勋、仪部两公，绝韵间神，从山穷水尽之天，为古鼎写照。古人膺锡命，贻后嗣，铭之铸之之不足。两公凛然嗒然，微词扬抑，鼎之义较著也。西樵先生，通身骚雅，情有独深，以鼎中书书中借文，质余为定，诚强不知，亦不容已。勉释字七十八，阙疑者七，疑似者八，蚀者二，缩楮为图，且和招游诗百一十二字，纪跋其略。兴言无当，真昔惭焦子，近愧两公云。”雷士俊跋：“焦山古鼎，世传本京口荐绅家物。时分宜为相国，心欲此鼎，因陷以罪，鼎遂归分宜。分宜败，鼎入江南人家，寻恶其不祥，舍于焦山佛寺。验之铭辞，残阙不可通晓。西樵先生绘为图，纵横尺寸备矣。又序其初终，又著之歌，慨然得失废兴之际，三致意焉。阮亭先生赋诗纪之。阮亭先生以儒术缘饰吏治，每遇一丘一壑，低回瞻眺，而古人之所遗，探奇索幽不置。《焦山古鼎诗》如此有典有则，庶几渢渢《诗》之《雅》《颂》之馀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