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辟疆招同邵潜夫陈其年修禊水绘园八首①

上巳辟疆招同邵潜夫陈其年修禊水绘园八首 ①

［原文］

前年曾到湘中阁，阁外天寒水方落。西风飒飒猿啾啾，惜别怀君芳杜若②。今来三月青春深，浯溪窈窕桃花林③。为君一曲答欸乃，写作云山韶濩音④。

［注释］

①〔惠注〕《池北偶谈》：“邵潜，字潜夫，自号五岳外臣，南通州人。性傲僻不谐俗，年八十矣。康熙乙巳，与修禊冒氏洗钵池，尚能与予辈赋诗。”冒襄《水绘庵修禊记》：“乙巳仲春，阮亭先生以书讯予曰：其年已来，潜夫无恙，今年三月，当过洗钵池作洛水戏也。盖钵池春水，实闻此言。无何，闻先生来不果。居数日，复闻先生又不果。如是者二。三月杪，先生忽来，喜甚，亟出郊迎之。相见首言禊事，先生笑谓予曰：‘所不践此言者，有如此水。’”〔金注〕《扬州府志》：“水绘园在如皋县，为文学冒一贯别业。”又：“冒襄弘光时以明经廷对，用为司李，不就。”　　②〔惠注〕《楚辞·九歌》：“山中人兮芳杜若，猿啾啾兮又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金注〕张揖《广雅》：“杜若，楚蘅也。”　　③〔惠注〕冒襄《水绘庵六忆小记》：“由玉带桥历逸园横塘，又通略彴至古洗钵池，绕寒碧堂抵小三吾浸月鱼矶，而潨然不绝者为小浯溪。由钵池而溯浯溪，为道二：一在堂之右，循画堤一带逶迤演漾，过楼桑、贯虹，绕藕花，从碧落庐再折而入。一在堂之左，则小舟掠寒碧，由浅渚、竹坞，有小月池如盘涡，曲堤三面。”又《水绘庵六忆歌》：“枕烟亭前云屏崱，月鱼矶后峭壁立。古香百树绕山腰，大唐之颂堪重勒。二十年前远觐亲，衡湘胜游真绝伦。道州古铭特奇秀，三吾小影摹前人。洗钵泓汕抱寒碧，唐亭孤峙水中石。左溪长虹沿藕花，右通小月浯溪前。”《水绘庵六忆小记》：“入园门折而西，有长彴翼然。彴之杪为长堤，两水夹镜。堤岸皆种桃花，绛唇丹脸，与渌水垂杨相掩映。”又《六忆歌》：“画堤夹镜桃花水，面面桃花红似女。弄姿逞态无不为，掩映垂杨飏池屿。”　　④〔惠注〕元结《欸乃曲序》：“大历初，结为道州刺史，以军事诣都使还州，逢春水舟行不进，作《欸乃曲》，令舟子唱之，以取适于道路云。”欸音襖，乃音霭，棹船声也。曲云：“停桡静听曲中意，好是云山韶濩音。”

［原文］

碧琉璃上双玉壶①，兰桡宛转沿春芜。未传洛下羊酪法②，且醉淮南樱笋厨③。射雉城中烟景暮④，流莺唤人且须住。回头笑谢襄阳儿⑤，讵可摇鞭背花去⑥。

［注释］

①〔金注〕张隐《文士传》：“潘尼与同僚饮，主人有琉璃碗。”庾信启：“琉璃泛酒。”李白诗：“玉壶系青丝。”岑参诗：“丝绳玉壶为君提。”　　②〔惠注〕《洛阳伽蓝记》：“王肃与高祖殿会，食羊肉酪粥甚多，高祖怪之，谓肃曰：‘即中国之味也，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肃对曰：‘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惟茗不中，与酪作奴。’”〔金注〕见卷七《寄诸乾一》诗。　　③〔惠注〕曾慥《类说》：“李绰《秦中岁时记》曰：四月十五日，自堂厨至百司厨，通谓之樱笋厨。”吴曾《漫录》：“韩致光《湖南食含桃》诗云：‘苦笋恐难同象匕，酪浆无复莹蠙蛛。’自注云：‘秦中谓三月为樱笋时。’乃知李绰《岁时记》非妄也。陈无己诗：‘老形已具臂膝痛，春事无多樱笋来。’”　　④〔惠注〕陈沂《南畿志》：“雉皋在如皋县马塘河岸，水中有高岸名雉皋，即《春秋》贾大夫射雉之所。”　　⑤〔金注〕李白诗：“山公欲上马，笑杀襄阳儿。”　　⑥〔惠注〕赵嘏诗：“不待管弦终，摇鞭背花去。”

［原文］

平山堂下五清明，甲辰红桥赋冶春句也。草长莺飞无限情①。不怪老颠裂风景②，名园上日相逢迎③。银筝初弹阮初擘④，此夕留髡应十石⑤。春衣明岁杜陵游⑥，忆汝狂歌拓金戟⑦。

［注释］

①〔金注〕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②〔惠注〕王元美《艺苑卮言》：“杨用修在泸州，尝醉，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门生舁之，诸妓捧觞，游行城市，了不为怍。有规用修者，答书云：文有仗境生情，诗或托物起兴。如崔延伯每临降，则召田生超为壮士歌；宋子京修史，使丽竖熊椽烛；吴元中起草，令远山磨隃麋。是或一道也。走岂能执鞭古人？聊以耗壮心，遣馀年。所谓老颠欲裂风景者，良亦有之。不知我者不可闻此言，知我者不可不闻此言。”《渔洋诗话》：“余与诸名士修禊冒辟疆园，分体赋诗。余戏谓其年曰：‘得紫云捧砚乃可。’紫云者，冒歌儿最姝丽者，为其年所眷。许之。余坐湘中阁，立成七言古诗十章。”〔金注〕白居易诗：“从人笑道老颠狂。”　　③〔金注〕宗懔《荆楚岁时记》：“三月节，巳日为上巳。月建辰，则巳为除日，以除不祥也。魏以后但用三月三日，不复用巳矣。上巳，一曰上除，一曰元祀。”按上日谓上巳，注见前。　　④〔惠注〕《南史·何承天传》：“承天素好弈棋，又善弹筝。文帝赐以局子及银装筝。”高承《事物记原》：“阮，《通典》曰：秦琵琶也。李氏《资暇》曰：唐中宗朝，有人于古冢获铜铸乐，似琵琶而圆，献于元行冲。元曰：‘此阮仲容所造。’命工以木为之，音韵清朗，颇难名之，权以仲容姓名呼焉。或谓咸丰肥，创此器以移琴声。四弦十三柱，倚膝摐之，谓之擘，以代抚琴之艰也。今人但直曰阮也。”徐矩《事物原始》：“阮形似月，声合琴，又名曰月琴。”〔金注〕杜佑《通典》：“秦蒙恬始作筝。”蒋捷词：“银字筝调心字香。”苏頲《陇上记》：“有人破古冢，得铜器似琵琶，身正圆，人莫能辨。元行冲曰：此阮咸所器也。雅乐家遂谓之阮咸。”　　⑤〔惠注〕《水绘庵修禊记》：“时日已将暝，乃开寒碧堂，爰命歌儿演《紫玉钗》、《牡丹亭》数剧，差复谐畅。漏下二鼓，以红碧琉璃数十枚，或置山巅，或置水涯，高下低昂，晶荧闪烁，与人影相凌乱。横吹声与管弦拉杂。忽从山上起栖鸦，不定。阮亭曰：‘此何异罗星斗而听缑笙也！’”〔金注〕《史记·滑稽列传》：“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　　⑥〔金注〕张籍《白纻歌》：“皎皎白纻白且鲜，将作春衣称少年。”　　⑦〔惠注〕庾子山诗：“醉来拓金戟。”少陵诗：“甫也诸侯老宾客，罢酒酣歌拓金戟。”

［原文］

西豪里中访老友①，况复陈生与我厚。辟疆园敞罗群贤②，大儿小儿唱铜斗③。烟际鸬鹚一只飞④，吴歌水调欲沾衣⑤。风光如此不成醉⑥，帽影鞭丝何处归⑦。

［注释］

①〔惠注〕《魏书·荀彧传》：“祖父淑，字季和。”注：张璠《汉纪》曰：“淑博学有高行，八子：俭、绲、靖、焘、诜、爽、肃、旉。淑旧居西豪里。县令苑康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署其里为高阳里。”辟疆有令子，故云。　　②〔惠注〕“辟疆园”见《世说·简傲篇》。　　③〔惠注〕孟郊《送淡公》诗：“铜斗饮江酒，手拍铜斗歌。侬是拍浪儿，饮则拜浪婆。”　　④〔金注〕皇甫松词：“晴野鹭鹚飞一只。”　　⑤〔惠注〕《明皇十七事》：“上登楼置酒，因问楼下歌工：‘有善《水调》者乎？’一少年登楼歌曰‘山川满目泪沾衣’云云。”牧斋《抵广陵》诗：“新愁《水调》欲沾衣。”〔金注〕《晋书·乐志》：“吴歌杂曲，并出江南。东晋以来，稍有增广。”赵德先《乐苑》：“《水调》，商调曲也，隋炀帝幸江南时所制。”　　⑥〔惠注〕张谓《湖上对酒行》：“风光若此人不醉，参差辜负东园花。”　　⑦〔惠注〕放翁《雪晴行益昌道中颇有春意》诗：“春回柳眼梅须里，愁在鞭丝帽影间。”〔金注〕陆游词：“塞月征尘，鞭丝帽影，常把流年虚占。”

［原文］

陈公家近罨画溪①，溪边花草令人迷。离墨山中一宵雨②，竹鸡白鷴相应啼③。先生大隐隐城市④，万壑千岩窗户里。花朝已过上巳来，日坐蜻蛉钓沙尾。

［注释］

①〔惠注〕乐史《寰宇记》：“圻溪，今俗呼为罨画溪，在宜兴县南三十六里，源出悬脚岭，东流入太湖。”〔金注〕陆希声《颐山录》：“山前百馀步，众流合而东，故名东泻溪。旧传两岸多藤花，春时照映水中，青红可爱。亦名罨画溪，又名五云溪。”　　②〔惠注〕陈沂《南畿志》：“国山在宜兴县西南三十里，旧传仙人钟离墨得道于此，名离墨山。”　　③〔金注〕陈正敏《遁斋闲览》：“竹鸡，今山林多有之，其声自呼为泥滑滑。”张华《禽经》：“白鹇似山鸡而色白，行止闲暇。”　　④〔金注〕见卷一《题公㦷苏门卷》诗。

［原文］

迴溪绿净不可唾①，碧萝阴中棹船过。落花游丝春昼闲②，独许先生此高卧。剧怜风物共披襟，萧然丝竹皆清音③。永和三日今千载，坐使清风满竹林。时出文衡山兰亭卷同观。④

［注释］

①〔惠注〕昌黎《合江亭》诗：“瞰临眇空阔，绿净不可唾。”　　②〔惠注〕简文《春日》诗：“落花随燕入，游丝带蝶惊。”少陵诗：“落花游丝白日静。”　　③〔金注〕陶潜诗：“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④〔惠注〕孟襄阳《听郑五惜弹琴》诗云：“清风满竹林。”《水绘庵修禊记》：“枕烟亭几上，有文待诏《兰亭修禊图记》一卷。卷素朱黮碧，隐茂林修竹。幂姬娟，展玩如与王、庾诸子弟捉麈面谈。”

［原文］

暮春三月为水媐①，棠梨叶大山禽啼。田家社酒压缸面②，雪白橙香玉练槌③。夜听醡头滴春雨④，晓报提壶如泼乳⑤。醉乡大户百分空⑥，起唤花奴自挝鼓⑦。

［注释］

①〔惠注〕释行均《龙龛手鉴》：“媐，与之反，悦乐也。”桓谭《新论》：“水嬉则舫龙舟，建羽旗，鼓吹乎不测之渊。”婴与嬉同。《水绘庵修禊记》：“登舟泛洗钵池，明窗尽开，水云一色。一小蜻蛉，载清吹数部尾其后，歌丝为水声所咽，缭绕久之。”〔金注〕张衡《西京赋》：“命舟牧为水嬉。”　　②〔惠注〕张彦远《法书要录》：“御史萧翼过辨才院，便留夜宿，设缸面药酒。江东云缸面，犹河北称瓮头，谓初熟酒也。”　　③〔惠注〕徐炬《酒谱》：“唐时造甘醴，名玉练槌，入口香美。少陵诗云：山歌聒耳《乌盐角》，村酒柔情玉练槌。”栋按：此系元人陈舜道诗，见《月泉吟社》。云少陵者，误也。　　④〔惠注〕山谷《次韵杨君全送酒》诗：“醉头夜雨排檐滴。”任渊曰：“《玉篇》，醡与醛同，侧射反。《切韵》云：压酒具。欧公诗：寒醅美新醡。”杨慎《丹铅总录》：“踧沥出酒曰笮，字或作醡，虽《集韵》有之，亦俗字也。嵇康《声无哀乐论》云：声无主于哀乐，犹簁酒之囊漉，虽笮具不同，而酒味不变也。古书中笮酒字，仅见此耳。”　　⑤〔惠注〕《升庵外集》：“《孝经纬》曰：酒者，乳也。梁张率《对酒》诗：如花良可贵，似乳更堪珍。杜子美诗：山城乳酒下青云。本此。岑参诗：花样玉缸酒如乳。”　　⑥〔惠注〕王绩《醉乡记》：“醉之乡，去中国不知其几千里也，其土旷然无涯，无丘陵坂险。”曾慥《类说》：“皇甫嵩《醉乡日月》：凡饮，以一人为录事，以纠坐人。须择有饮材者。材有三，谓善令、知音、大户也。”乐天《寄韩侍郎》诗：“户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金注〕白居易诗：“满院弟兄皆痛饮，就中大户不如君。”　　⑦〔金注〕南卓《羯鼓录》：“明皇尝听琴，未终，遽止之曰：‘速令花奴持羯鼓来，为我解秽！’”

［原文］

谽谺一径略彴红①，地肺疑与朱陵通②。沅湘春水蒲桃绿③，江蓠兰杜愁烟空。主人少年登岳麓④，祝融峰头几回宿。七十二峰罗户庭⑤，日汲湘潭然湘竹⑥。

［注释］

①〔惠注〕相如《上林赋》：“谽呀豁閕。”司马彪曰：“谽呀，大貌。”郭璞曰：“涧谷之形容也。”《汉书·武帝纪》注：师古曰：“榷者，步渡桥。《尔雅》谓石杠，今之略彴是也。”东坡《同王胜之游蒋山》诗：“略彴横秋水。”施宿曰：“独木桥也。”　　②〔惠注〕《金陵旧事》：“《图经》云：金陵者，洞虚之膏腴，句曲之地肺。其土地肥良，故曰膏腴。水至则浮，故曰地肺。”徐灵期《南岳记》：“衡山者，朱陵之灵台，太灵之宝洞，上承翼轸，钤总万物，故名衡山。”〔金注〕《衡山志》：“朱陵洞在衡山，道书第三洞天，曰朱陵洞天，即此。”　　③〔金注〕桑钦《水经》：“沅水下注洞庭湖，方会于江。”郦道元注：罗含《湘中记》曰：“湘水之出于阳朔，则觞为之；舟至洞庭，则日月若出入于其中。”　　④〔惠注〕徐灵期《南岳记》：“南岳周回八百里，回雁为首，岳麓为足。”栋按：辟疆尊人冒宗起，崇祯末，以吏部郎中出为湖广布政司参议。辛巳春，辟疆由雉皋谒省其亲于南岳，有《省亲日记》，载本集。　　⑤〔惠注〕《方舆胜览》：“《长沙志》：衡山轩翔耸拔九千馀丈，尊卑差次，七十二峰最大者五：祝融、紫盖、云密、石廪、天柱，而祝融为最高。”〔金注〕辟疆《水绘庵六忆歌》：“二十年前远觐亲，衡湘胜游真绝伦。”　　⑥〔惠注〕柳子厚诗：“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然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金注〕《明一统志》：“湘潭在长沙府城西一百里。梁改湘南曰湘潭，因昭潭为名。”又：“土宜斑竹。”

惠按：陈其年《水绘园修禊诗序》：“《水绘园修禊诗》一卷，共八人：王阮亭士禛、邵潜夫潜、冒巢民襄、毂梁禾书、青若丹书、毛亦史柱、许山涛嗣隆、陈其年维崧，诗则有五言古、七言古、五言律、七言律、五言绝、七言绝，为体有六，共诗三十有八首。是集也，盖岁乙巳之暮春三日云。”《香祖笔记》：“余康熙乙巳春将去广陵，偶以公事至如皋，冒辟疆约余修禊水绘园别业，分体赋诗。余得七言古体，坐湘中阁立成十章。黄冈杜濬于皇后至。他日或问之曰：‘阮亭诗如何？’杜曰：‘酒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又问：‘君诗如何？’曰：‘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金按：先生《池北偶谈》：“邵潜夫自号五岳外臣，南通州人。性傲僻，好嫚骂，人多恶之。年五十无子，客如皋城，年八十矣。康熙乙巳，予过访之，茅屋三间，黝黑如漆。邵筋骨如铁，白发鬖鬖被领，双眸炯然，与修禊冒氏洗钵池，尚能与予辈赋诗。”陈其年云：“古今文人多穷，然未有如邵先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