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且美
张可航
我是个实打实的“社恐”。人多的地方,我不敢去,假日里爱跟着喜欢自然摄影的父亲往荒野跑。宁波城西就是连绵的四明山,山一重水一重,车子慢慢往里开,总能遇到别样的惊喜。呼吸着山里的空气,身处人群时的那种局促感也就随之消散了。
是的,我打小就喜欢山野多过闹市。读小学时,几乎每年暑假都有一个月左右时间待在爷爷奶奶家,在嘉兴海宁乡下的田野里玩耍。那时最爱玩的当属抓蛤蟆。抓蛤蟆这事儿很有讲究:动手时,脚步要轻,从目标背后慢慢接近、蹲下,然后双手拢成一个小罩子,猛地向前一扑……可怜的小蛤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牢牢地握在了手心。运气好时,半天工夫就可以把蛤蟆塞满半个油瓶,回去给家里的鸭子加餐。
回过头来看,这段童年往事固然有趣,但也有些残忍。幼时不懂事,接触自然的方式有点野蛮,什么都喜欢抓来“上手”。随着年纪渐长,父亲身体力行地教导我:比起以好奇为出发点的把玩(甚至伤害),我们更应以平等的视角观察、欣赏自然万物。这几年,回海宁看望爷爷奶奶时,路过曾经抓过蛤蟆的稻田,但见禾苗青青,唯有几只伸着长脖子的白鹭,静待捕猎的时机。我想,这一幕,才是田间本该有的自然之景。
父亲曾在一篇文章中写到,十几年前偶遇的一群麻雀改变了他的人生,推动他在“博物学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么,无意间为我撞开博物水彩绘画大门的“麻雀”,应当是初三时教Earth Science的外教老师布置的一次暑假作业。老师说,这次作业上交气象观察或是植物生长日记都行,我因为夏天时常跟着父亲夜探溪流寻找蛙类,于是突发奇想,打算绘制宁波蛙类图谱。
第一幅,画的就是幼时常抓的小蛤蟆,后来知道学名叫泽陆蛙,是应该保护的物种。虽然画得算不上精致,但至少蛙眼中有神,体色还原也不错。当时父亲很吃惊,而我开始暗暗思考:能否一直坚持下去,把绘画纳入自己的未来规划?于是,我又买来许多相关图书,同时搭配视频网站上的教程进一步自学水彩绘画。
我对自己说,无论结果怎样,只要敢于动笔,就算成功了大半。等完稿了,再去总结这幅画哪些地方画得好,哪些方面还可以改进。同时,多看大师的作品,结合学到的技法,自己细细琢磨、应用,长此以往,就会有长进。
那年,完成了20余种宁波本地蛙类的绘制,有些画还发表在《宁波晚报》上。后来,老牌青少年科普杂志《知识就是力量》的编辑看到了这些画,邀请我和父亲一起开设每月一期的“自然笔记”专栏,一直持续了两年。由此,我也慢慢将画笔伸向了鸟类、昆虫、野花、野果等多种题材。那会儿劲头十足,双休日在家完不成的画稿甚至会带到学校宿舍里继续画。有时,眼看截稿时间要到了,夜深了,我还伏在小桌上,捏着笔刷细细描画;同时,耳朵还得留意走廊里的动静,唯恐宿管冲进来把我逮个正着。
慢慢地,作品有了积累。近几年,父亲出版了好多本书,如《云中的风铃》《夜遇记》《诗经飞鸟》《东钱湖自然笔记》《神奇鸟类在哪里》等,每一本书里都有我的水彩手绘作品。我也曾被邀请上了宁波的TED×演讲席和第二届罗梭江科学教育论坛,分享有关自然与绘画的感悟。在与来自天南地北的专业人士的交流中,我也逐渐认识到博物绘画和普通绘画确实有所不同,没在野外亲眼观察过所画对象,最后的成品总归差点意思。以鸟类为例,它们的羽毛和眼珠的颜色在不同光线下变化无穷,甚至会受到环境色的影响。照片只能捕捉它们一瞬间的动态,画家若是完全照搬像素点还原的影像,而不传达自己亲身感受到的神采,那么画作往往只会剩下“像”,而失去了生物应有的灵气。如此一来,便偏离了博物画所应体现的“万物有灵且美”的真谛。
于我而言,大自然从儿时撒野的游乐场,一步步变成了创作的素材库、烦闷时的清净地。没想到不擅交际的我,从山野中汲取了灵感与力量,甚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受宁波出版社之约稿,我的自然手绘笔记本就要问世了。这个本子收录了我的百余幅习作,内容主要是华东地区常见的花鸟蛙虫。这里必须说明的是,本子里关于自然观察的文字主要由我父亲张海华提供。对于父亲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谨表谢意。
在筛选画稿时,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与成长,但我知道距离拿出真正的佳作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当不懈努力。想来乡土自然何其瑰丽,自己的画作若能传达其万一,人生便不算虚掷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