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五嫂：

这封信里，我简单介绍一下这儿家境富裕的时髦女性的情况。如欲把她们管教得服服帖帖，得设法让她们在印度那些厉害的婆婆和守寡的小姑子身边待几天。她们是豪门富户的女儿或显赫人物的妻室。她们有用人，自己不动手干活儿，有管家统管一切家务，有护士照看她们的孩子，有家庭女教师辅导她们的子女学习，料理其他琐事。此外，你猜猜看，她们还有何事可做呢？只剩下一件，那就是梳妆打扮。可梳妆也有侍女侍候，并非光是她们自己动手。从早到晚，她们手中捏着完整的白天。早晨躺在床上，紧闭门窗，不让阳光射入，她们硬是把白昼压短了。她们斜卧在床上用早餐，十一点之前离开卧室，就认为起得很早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梳妆。具体细节，未曾亲眼看到，没法告诉你。

据说，最近沐浴是英国的一种时尚，不过流行的地区尚不广大。有夫之妇允许裸露的部位——面庞和颈项，一天之内，数次仔细地濯洗。身体的其他部位，她们看不到有那么细心擦洗的必要，因为，勾魂的主要魅力在脸部，只要脸不生锈尽可高枕无忧。身体的其他部位，一个月用海绵擦洗两次，她们认为就足够了。我住在一个英国人家里，他们听说我每天洗澡，感到很为难。他们家里没有盆浴设备，只得借来一只浅底圆浴盆。

有人来做客，与客人交谈是家庭主妇的职责。同时来许多客人的话，她的责任是把寒暄和笑颜平均地分配给众人，不能同某个人说很长的话，给某个人过多的关照。这是一项艰巨任务，恐怕要多次练习，方能应付自如。我发觉，她们通常对某一位来宾说完一句话，立即望着众人莞尔一笑。有时则看着一个人开始说话，一面说一面环视所有的客人。有时像发牌那样唰唰唰地把一句句话撒向一个个客人，说得如此之快，如此娴熟，让人感觉到她们手中捏着一大沓言词的纸牌。比如，她们对一个人说：“早晨天气真好，对不对？”随即飞快地转身看着另一个人的脸说：“昨天晚上，妮尔松太太在音乐厅唱的歌，太好听了！”所有入座的女宾，一个接一个为妮尔松太太唱的歌加添形容词，一个说：“好听，非常优美。”另一个说：“令人陶醉！”第三个说：“无与伦比！”第四个做结论般地说：“难道不是这样吗？”在我看来，这是每天上午，必须重炒的一碗“套话”的冷饭。

尽管如此，客人照样来来往往。女主人经常捐款给伦敦的缪蒂图书馆，从那儿经常借几本借期很短的小说，拿回来阅读、咀嚼。

此外，还有爱情的表演，媚笑和甜言蜜语的交换，矫揉造作的气恼。男宾冷不丁说句俏皮话，女宾便举起纤小的拳头，嗲声嗲气地训斥：“啊——你这个坏东西，调皮鬼，烦人的家伙！”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如此这般，迎接客人，送别客人，阅读新出版的小说，创造和追求时髦，娇滴滴地调情，乃至谈情说爱，是她们的“例行公事”。

如同我们国家从小为女孩准备嫁妆，不必让女孩念太多的书，因为女孩长大了不去上班，这儿的女孩也只做适度包装，让女孩学到结婚所需要的文化知识，以便日后以出阁的价格出售。例如，学会唱歌，弹钢琴，熟练地跳交际舞，结结巴巴讲几句法语，织毛衣，做针线活儿，女孩就成为五彩玩具，可以陈列在婚姻商店的橱窗里了。在这方面，一位印度姑娘和英国姑娘的差别，相同于印度玩具和英国玩具的差别。我们的孟加拉姑娘不必学会弹钢琴和其他手艺。印度姑娘和英国姑娘都读几年书，两者都是为被送到婚姻商店出售做准备。在这儿，男人是主宰，女人对他们绝对忠顺。对妻子发布命令，在妻子的心灵上套笼头，任意驱使，是上帝赋予丈夫的权利。

除了时髦女郎，英国还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否则，世界就原地不动了。中产阶层的妇女轻重活儿都得干，她们没有颐指气使的资本。早晨起来，首先巡视厨房，检查厨房是否干净，是否已购买适量物品，是否已放在固定的地方。接着，吩咐家里人去购买必要的食物、佐料，要动脑筋精打细算，尽量省钱。昨天剩下的肉骨头，今天凑合用它熬一碗汤。前天用餐完毕，剩下几块肉，今天把它变个花样，又送上餐桌，等等，等等。之后，要为孩子织袜子，做衣服，甚至缝制自己的大部分衣裙。她们命中注定享受不到阅读小说的福。我发现她们至多能看报纸，而且不是所有的人。许多人的文化知识只达到读信、写信、看发票和记账的水平。她们说：“政治和其他大事，让男人们去倒腾，我们只配做些其他小事。”软弱是这些女人的骄傲，她们中许多人不累就趴倒了。她们对待知识的态度，同样令人沮丧。她们理直气壮地说：“先生，我们不懂那些高深学问。”知识的贫乏和脑筋的迟钝，成了她们炫耀的本钱！

这儿中产阶层的女性不认真学习文化知识，她们的丈夫并不为此懊丧，她们的生活由琐事凝聚而成。傍晚，丈夫从工作单位回到家里，她们送上一个亲吻（不言而喻，不同的家庭，吻的热烈程度有所不同）。家里已为丈夫生了壁炉，菜饭准备就绪。晚上，妻子做针线活儿，丈夫绘声绘色地为她朗诵小说。壁炉里火很旺，屋里暖融融的。外面正下雨，门窗关闭着。妻子也可能一面弹钢琴，一面为丈夫唱歌。中产阶层的家庭妇女心地纯朴。虽然她们未能进入高等学府深造，但她们的知识面很广，思维敏锐。在英国，交谈是增长知识的手段。她们从不深居简出，她们与男女朋友聊天。亲朋聚会，议论复杂的社会问题，她们专心倾听，发表自己的观点。耳聪目明的人关注哪些事情，如何审视，她们心里一清二楚。因此，围绕一个话题，她们从不提出令人吃惊的幼稚问题，从不目瞪口呆地坐着，她们非常自然地与亲朋好友谈天说地。应邀参加聚会，她们从不阴沉着脸，从不羞怯，她们在熟人身边不做过分亲热的动作，也不远离他们，保持着合乎社会礼仪的距离。她们在人前神情愉快，脸上总挂着亲切的笑容。尽管她们不太幽默，但从别人的笑话中得到充分的享受。她们由衷地赞扬她们喜爱的事物，听到有趣的事，禁不住开怀大笑。

罗毗

18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