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叙事分析
（一）叙事分析的含义与构成
作为人类语言交往活动的特殊形式，叙事也被称为讲述或说话，即运用某种语言（符号）再现一个真实或虚构事件的发生、发展过程。由于叙事现象大量的存在于我们的日常体育活动之中，因此作为人类语言交往活动的主要方式之一，人们常常会借助叙事将其人生经验碎片组成为整体性、有意义的事件（故事），并由此参与到主体间的社会交往实践中去，因此叙事也对日常传播实践和人类生活交往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1969年，托多洛夫将叙事分析作为一种考察人类语言叙述机制的实践方法，正式提出了“叙事”的概念。20世纪90年代，随着叙事学及其相关理论的发展，在经历了前结构主义（pre-structuralism）、结构主义（structuralism）、后结构主义（post-structuralism）等不同发展阶段后，[14]叙事分析（narrative analysis）被视为罗兰·巴特所说的一个“从对经验的关注到经验的诉说、转录、分析和阅读的过程”。[15]而这种以人类语言叙述机制为研究对象，对虚构文本叙事结构进行分析，旨在探寻其结构规律以推进整个社会实践发展的方法，在近20年来也已经成为越来越受到重视的定性研究方法，[16]并逐渐成为人们考察、分析和研究社会实践活动中相关语言叙事现象问题的重要学术范式之一。[17]
叙事分析方法作为一种考察人类语言交往活动的普遍性考察视角，通常可以划分为故事和话语两个维度，故事是指人们叙述行为所指涉的内容层面，即叙述行为的对象是什么或说的是什么，在这个结构维度上，其着重从故事形态中探求故事结构的原型、组成要素及其特征。而话语则指叙述行为的形式结构层面，即谁在叙述及如何被叙述，在这个结构维度上，叙述分析着重关注叙事者的属性、叙事方式、叙事策略、叙事风格等之间的内在关系，即语言叙述机制的特征。叙事分析方法重视故事和话语的形成方式而非单纯的内容，强调故事与话语的结构变化对其意义的影响，关注故事与话语形成过程中微观互动的脉络与宏观社会历史发展之间的关系。[18]由于现实生活中人们语言叙述活动的运作过程及规律往往更为曲折和复杂，因此在对特定叙述文本个案的分析过程中除了要理解语言叙述机制的复杂结构特征外，也不能抛弃对文本意义生产机制的关注。
（二）叙事分析的具体步骤
如果说叙事不是简单的反映现实，而是包含了序列安排、情节化、选择、重组、简化、在关系中确认个别时间的意义并建构有意义的整体等特征，[19]那么叙事分析则也需要按照一定的程序展开对“经验的关注、诉说、转录、分析、阅读和诠释”。[20]由于叙事分析通常用于对众多数字、代码堆积成的经验资料（如自传、音频、对话）的处理，这些资料的文字转向要求研究者在分析过程中必须进行阅读，因此阅读也成为开展叙事分析的首要步骤和前提条件。只有仔细阅读才能在熟悉内容情节的基础上更深入地关注其背后的意义，从而为接下来的分析和阐释奠定基础。在对采集到的海量文本进行反复、细致的阅读和梳理后，可根据利布里奇的“2V2”（two-by-two）模型形成的四种分析模式（整体—内容、整体—类别、形式—内容、形式—类别）进行针对性分析。由于文本性经验资料的分析过程更加烦琐复杂和耗时耗力，因此在分析过程中要尽量根据叙事材料的特征、内容等因素展开提炼、分类、归纳，避免随意、盲目地对经验资料中的字词和语句进行编码。在完成阅读和分析后，就到了阐释环节。通过叙事分析法模式得到相应研究主题或内容后，便可以对经验材料中的某些片段、语句的深层次意涵进行解释，做到将分析后所获的知识、信息交代清楚。
（三）叙事分析的注意事项
叙事分析所要处理的文本相对于定量资料来说更为庞杂，因此在分析过程中务必要对包括自传、日记、谈话录音、照片、笔记、视频及其他实物等碎片化的实地文本转向研究性文本。这无疑对研究者自身研究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其中尽可能不带任何倾向性地进行数据的理解和处理是对研究者的极大挑战与考验，所以学会“悬置”自己的偏见与预设也是研究者们务必要注意的关键点之一。此外，在叙事分析的阐释阶段“是否有做到生动地澄清经历或经验，以及是否将对现象的理解交代清楚”则是另一需要重视的问题。[21]如果自身理论基础与操作经验无法达到一定水准，或者不具备相关的潜在知识储备，甚至是对经验材料中的故事背景缺乏基本认知和关注，那么往往会出现随意解读、妄加揣测和盲目下结论的情况，从而影响研究的信度与质量。
（四）叙事分析在体育研究中的应用案例
通过上述对有关叙事分析法基本概念、分析维度、具体步骤和注意事项的简要介绍，我们还特别选取了近年来体育研究的一个典型案例来对前文内容进行具体说明，希望通过对该案例的简单解读，加深研究者对叙事分析这一资料处理方法的理解，进而更为深刻地理解叙事分析的过程，从而能够在研究实践中加以应用。
1.研究案例的内容概述
本节的研究案例选取的是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李鲤副教授在《电视研究》期刊上发表的一篇题为《文明交流互鉴视域下中国故事的创新表达———艺术里的奥林匹克的叙事分析》的研究性论文。[22]
（1）研究缘起
2022北京冬季奥运会开幕之际，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推出文化精品节目《艺术里的奥林匹克》。该节目秉承和平、发展、平等、包容的文明交流互鉴理念，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与世界奥林匹克精神有机结合，以富于创新性的对话方式，将体育与艺术、民族精神与世界文化有机勾连，搭建体育与艺术对话的桥接符号，唤醒历史时空中的共通记忆，打造了视听场景的沉浸体验，生动诠释了文明交流互鉴的全球传播理念，从而成为中国故事叙事创新的典范之作。那么该节目究竟是通过怎样的叙事主体、叙事结构、叙事场景和叙事基调的多维创新，带领观众在沉浸式的视听体验中感受奥林匹克“力与美”的哲学内涵，实现中国故事的创新表达的呢？带着对此问题的关切，展开了对该个案叙事手法的剖析与考察。
（2）研究方法
该研究采用了叙事分析法，分别从叙事主角、叙事空间、叙事场景和叙事基调等不同层面展开了对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推出的文化精品节目《艺术里的奥林匹克》进行了多维度剖析（如表8-2所示）。之所以选取上述维度展开分析主要是源于以下原因。
表8-2 《艺术里的奥林匹克》节目叙事分析框架的具体维度
首先，叙事主角是叙事过程中故事讲述的第一主体，电视叙事文本中的全部叙事元素与叙事手段都体现着叙述主角的目光所及和意旨所在。而电视节目的叙事主角与叙事学传统意义上的叙事者又不同，其本身即为所传达信息的参与者或见证者，承担着故事讲述的责任，因此将叙述主角作为分析该节目意旨内涵的第一个维度。
其次，叙事时空是由时间和空间共同构成的叙事结构，它包括了叙事相关阶段的事件和历史环境中的场所。叙事时空的搭建通常是针对事件或场所的过去、现在、将来进行的集体重现。由于叙事时间和空间是形成和影响叙事美感的重要元素，因此将叙事时空作为分析该节目特质的第二个维度。
再次，叙事场景的搭建强调通过物质、精神、心理感受在多维空间形成明确的场景感、沉浸感，唤醒体验者的情感甚至参与行为。在不同的视觉技术或场景布局下，人们在观看节目时的情境感受与沉浸体验也有所差异，从而影响体育故事的传播效果，因此将叙事场景作为分析该节目效果的第三个维度。
最后，叙事基调作为叙事学的基本要素之一，包含着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思想和艺术在互相融合之中展现出来的基本情致。通常来说叙事基调是故事表达的底色，也会影响到受众的认可与认同，因此将叙事基调作为分析该节目形态的第三个维度。
（3）研究分析
从叙事主角维度来看，《艺术里的奥林匹克》每期节目都会选取一件具有奥林匹克元素的艺术作品作为叙事主角，通过体育文化中的艺术符号的现场演绎与现身叙事，为体育文化的阐释和升华开拓了丰富的表达空间。在节目的叙事框架中，这些带有符号意义的艺术作品既是体育文化的载体，也是体育历史的参与者。作为《艺术里的奥林匹克》的叙事主角，这些艺术作品具有直接“讲述”自己身世的独特价值，例如《掷铁饼者》和《北海溜冰》代表着竞技体育的社会化，《仕女蹴鞠图》和《会徽》标识了体育价值观的共享化，《冰嬉图》和《画卷》表征着体育文化的发展性等，正是在艺术符号的渐次展现之中，人类文明在传承中创新的理念得以体现。
从叙事时空维度来看，一方面《艺术里的奥林匹克》节目通过语言符号的巧妙使用，将文明的历史进程巧妙植入叙事的时间线索之中，以记录式语言和对话式语言所展开的叙事如同历史回放，带领观众在理解艺术作品文化意义的同时，打开了人类文明进程中共有的记忆之门。另一方面《艺术里的奥林匹克》搭建了一个由古代、现代和虚拟现实组成的三重叙事空间。通过音乐、解说、字幕、材料等视听资料组成的古代空间，以演播室的访谈为主的现代空间和通过多媒体技术搭建而成的虚拟空间的交叉构建，古代奥林匹克与现代奥林匹克精神同声呼应，体育文化的价值在古今对话、中西交融中得以升华。
从叙事场景维度来看，《艺术里的奥林匹克》节目采用了搭建虚实结合场景的方式来还原奥林匹克故事发生的多维时空，提升了节目叙事的立体感。一方面通过演播室的访谈区和互动区，以及由真人演绎的运动竞技模拟区打造出现实场景；另一方面则通过后期技术还原的历史场面，以及国画上的运动场景、雕塑人物的动作及工艺品的使用场景勾勒出虚拟场景。这种静态场景、动态场景与补充场景相融合，现实场景与虚拟场景有效结合的方式，以及对叙事场景多元化与视听材料多样化的重视，不仅使观众在多重场景的穿插中获得了更多置身其中的临在感与沉浸感，同时也以更主动、更生动的方式传播奥林匹克文化，为中外文化交流互鉴搭建了别开生面的舞台场景。
从叙事基调维度来看，《艺术里的奥林匹克》节目是新时代语境下大众认识、理解奥林匹克文化的途径之一，其叙事基调以开放包容为底色，与时代和历史相呼应。一方面，节目以文明对话代替文化冲突，以知识传播弥合文化差异。其不光以一件件表征体育精神的艺术作品为依托，探讨奥林匹克运动之于文明交融、文化互鉴的意义，而且在揭示“力与美”的文化内涵过程中，注重深耕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共通价值，助推不同文化间理解的达成。另一方面，节目将不同文化间的交集作为叙事基调的核心，在阐述艺术作品的文化背景时善于提炼中华传统文化与世界共享体育价值观的共通之处，并以此作为跨文化叙事的纽带，将中国智慧和创新理念注入世界体育文化之中。寓学术理性和文化共性于一体，营造出多元融合的叙事基调，为促进世界文明的交流互鉴营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
2.研究案例的剖析与反思
在北京冬奥会背景下，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推出的文化精品节目《艺术里的奥林匹克》不仅是传播奥林匹克历史与奥林匹克精神、推广奥林匹克赛事与运动的重要方式，也在输出和平、发展、平等、包容的文明交流互鉴理念，彰显中华民族体育传统文化与世界奥林匹克精神、推动中国故事创新表达方面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因此本案例研究选题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然而该案例同样也存在些许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案例更多是从研究者的视角出发通过对个别案例的分析来呈现研究结果，然而对具体案例全景展现的缺乏和过多的分析诠释会造成一种自说自话的感觉，如果能适度将讲述的“主角”交由该节目的制片人或拍摄者，通过研究者的观察和制作者的讲述来探究《艺术里的奥林匹克》节目的叙事元素、手段与过程，或许研究深度将更为凸显。第二，研究者更多是作为分析和评判者而非探索和挖掘者，这也是与上述问题环环相扣的问题，由于没有引入创作者或观看者的多元视角，因此更为细致的解读、诠释在研究过程中未能得到充分体现。第三，案例的呈现方式过于单调，没有以图表、图片等更为直观、生动的方式展现整个分析过程，从而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研究的可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