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前言

第三版前言

这篇文章写于近40年前,但这一次,我不想照原貌发表。因为此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并以新的面目出现,以至于我觉得有必要对原稿加以增补修改。主要是集体无意识的发现,为情结理论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此前,人格表现得比较独特,仿佛并不根植于任何事物之中。但是现在,由于联系了个人具有的形成情结的原因,我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的人类前提,即遗传的、先天的生物学结构,它是每个人本能的基础。从这一结构中,就像贯穿于整个动物王国中的情形一样,产生出加强或抑制个体生命群的决定力量,这些群体或比较幸运,或相对不幸。每一个正常的人类境遇都被这种结构规定着,也可以说,是被烙上了印记,因为这在人类漫长的血统中早已发生过无数次。同时,这种结构也具有一种内在的倾向,即本能地去寻找并制造这种境遇。如果没有在这一先行设定的本能基础上被加以牢固把握的话,被压抑的东西确实会消散于虚空之中。在这里,我们就将看到各种力量,它们对理性和意志进行了最顽固的抵抗,并因此揭示了情结相互矛盾的本质。

我尽力参照现在的研究发现来修改原来的文本,并在一定程度上,把它提升到我们现在的知识水平。

C.G.荣格

1948年10月

愿意的,命运领着走,

不愿意的,命运拖着走。

——克里安西斯(Cleanthes)

693   弗洛伊德曾指出,儿童与父母的情感关系,尤其是与父亲的关系,就其与后来的神经症内容相关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的确,这种关系是一条幼儿期渠道,当力比多[4]在随后的人生中遇上障碍时,它就会沿着这条渠道倒流回来,并因此而重新激活童年时期久已遗忘的精神内容。我们在一个巨大的障碍面前退缩时的情形就是如此,譬如说,一种极度失望所造成的威胁,或者要冒险做出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为解决这一问题而蓄积起来的能量开始倒流,而那古老的河床,往昔久已荒废的系统,便再一次被充满。一个失恋的男人会回过头来,于多愁哀伤的友情[5]中,或虚假的宗教虔诚中,寻求替代品。如果他是一个神经症患者,他将进一步后退到他从未真正放弃的童年关系之中去,即便正常的人甚至也被不止一条锁链束缚于这些关系之上——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

694   任何一个进行得足够彻底的分析都将或多或少地显示出这种退行。弗洛伊德作品中的一个突出特点在于,与父亲的关系看来有着特殊的意义〈这并不是说父亲在铸就儿童命运方面总是比母亲有着更大的影响力。而是因为他的影响力具有独特的性质,并且在类型上不同于母亲的影响〉。[6]

695   父亲在塑造儿童心灵方面的意义可以在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中被揭示——对家庭的研究。[7]最新的研究显示了父亲性格在家庭中具有的支配性影响力,它常常持续数个世纪之久。而母亲看起来则扮演了相对次要的角色。如果对遗传来说,这是真实的,我们期望它在来自于父亲的心理影响方面,也是真实的。[8]我的学生埃玛·福尔斯特(Emma Fürst)博士关于家庭中反应类型相似性的研究,拓宽了这一问题的范围。[9]她对来自于24个家庭的100个人进行了联想测验。在这些广泛的材料中,目前只有来自9个家庭的37人(都受过教育)的调查结果被整理并发表。但这些统计已经可以得出一些有价值的结论。参照由我修订和简化的克雷珀林-阿莎芬堡(Kraepelin-Aschaffenburg)图示,这些联想被归入不同类别,差异也被计算出来,它存在于有关某一给定主题的一组性质和与之相应的有关其他主题的一组性质之间。于是,我们得出了反应类型间差异的平均数值。

无关联的男性   5.9

无关联的女性   6.0

有关联的男性   4.1

有关联的女性   3.8

696   亲属,尤其当她们是女性时,通常会具有相近的反应类型。这就意味着,亲属间的心理态度差别甚微。对不同关系的调查得出了如下结论:

697   夫妇间的平均差值为4.7%,但这个平均数的离散值却是3.7,这是很高的,意味着4.7这一平均值是由跨度很宽的数据组成的:有些已婚夫妇反应类型的相似性较大,有些则较小。

698   总体说来,父亲与儿子接近,而母亲与女儿接近:

父亲与儿子的差异   3.1

母亲与女儿的差异   3.0

699   只有极少几个已婚夫妇的案例,她们得了最低值(这里的差异值降至1.4)。在福尔斯特手头的一个案例中,一个45岁的母亲与其16岁的女儿的差值仅为0.5。正是在这一案例中,母亲和女儿与父亲反应类型的差异却是11.8。父亲是一个粗俗愚蠢的醉汉,而母亲则投身于基督教科学派。与此相应,母女都表现出一种极端的价值断言式的反应类型[10],就我的经验来看,这是与对象的矛盾冲突关系的一个重要标志。价值断言式反应显示出过分强烈的情感,也透露出一种虽未明言却也清晰无疑的愿望,即想从实验者那里获得作为回应的情感。这一看法与福尔斯特材料中的事实相符,随着年龄的增长,价值断言的数量也会增加。

700   父母与子女反应类型的相似性为思想提供了素材。因为联想实验不过是一个人心理生活中的一个微小切片而已,实际上,日常生活则是范围广泛而又变化丰富的联想实验。大体说来,我们于此处的反应类似于我们于彼处的反应。这一实情虽说是明显的,却也需要加以反思和限制。就45岁的母亲和16岁的女儿这一案例而言,母亲极端的价值断言式的反应类型毫无疑问是整个生活中希望和理想破灭的沉淀物。而这个16岁的女孩,她还没有真正生活,还没有结婚,但她的反应就像她的母亲一样,俨然身后有着无尽的幻灭。她有着她母亲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她把自己等同于母亲。母亲的态度可以通过她同父亲的关系得到解释。而女儿并没有同她父亲结婚,也因此没有必要拥有这样的态度。她只是接受了来自环境的影响,并随后调整自身以适应这个家庭问题影响下的世界。一桩不般配的婚姻有多么不合适,由此而产生的态度也会同样的不合适。为了去适应,这个女孩在将来的人生中就必须克服家庭环境中的重重障碍;否则,她就会向她的态度为其预设的命运屈服。

701   很清楚,这样一种命运有很多的可能性。对家庭问题的掩饰和家长性格负面的发展都会在内心深处出现,这不为任何人所注意,并以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抑制和冲突的形式进行。或者,当她长大时,她将受到真实世界的冲击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直到接踵而至的命运的重击使她睁开眼睛,看到自身未曾改变的幼儿期品质。调整适应中的幼儿期骚动必然来源于同父母的情感关系。这是一种心理的感染力,如我们所知,它不是由逻辑真理导致的,而是由感情和生理表现引发的。[11]在1岁至5岁这段最具可塑性的时期中,所有关键的特征都已经形成,这些特征与父母的模型精确地契合,因为经验告诉我们,随后第一次出现的父母情意丛(parental constellation)同个人渴望独立之间的冲突的标志,,[12]都无一例外地出现于5岁之前。

702   我将在几个案例的帮助下向大家展示,父母情意丛是如何阻碍孩子的调整适应的。[13]

案例1

703   一位保养良好的55岁女性,穿着朴素却很细心,举止稍带优雅气质,通身黑色服装;头发被精心设计过;行为很礼貌,甚至有些做作,说话非常谨慎、诚恳。这个患者也许是一名小职员或店主的妻子。她红着脸、垂着眼告诉我说,她是一名普通农夫的离异妻子。她来这个诊所是因为压抑、夜惊、心悸和胳膊上紧张的抽搐——轻度更年期神经症的典型特征。为详细起见,患者补充说她受到严重的梦魇的困扰:有个男人在追她,或是有野兽要攻击她,如此等等。

704   她的联想回溯起始于家庭的历史(我尽可能给出她自己的语言)。她的父亲是一个很好的、庄重的、具有威严外表的胖子。他婚姻幸福,因为他的妻子很崇拜他。他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能工巧匠,有着受人尊重的地位。家里只有两个孩子,患者和她的姐姐。母亲偏爱姐姐,而父亲偏爱她。在她5岁的时候,父亲突然中风而死,时年42岁。她感到非常孤独,并且自此之后,她被母亲和姐姐当成灰姑娘来对待。她明显地注意到母亲更喜欢姐姐。她的母亲一直是个寡妇,因为她对丈夫如此之尊敬,以至于无法让自己走入第二次婚姻。她保留着对他的记忆,就像是“宗教崇拜”一般,并且她也教孩子们这样做。

705   姐姐结婚时相对年轻,而患者则到24岁才结婚。她对男青年从不关心,觉得他们都很没意思,她的内心更倾向于成熟的男人。在20岁左右时她结识了一位40多岁的“庄重的”绅士,她被对方所吸引。但由于各种原因,这种关系中断了。在24岁时,她认识了一个带有两个孩子的鳏夫。像她父亲一样,他是一个很好的、庄重的、具有威严外表的胖子,并且年龄为44岁。她同他结了婚,并给予他极大的尊重。但他们没有孩子,丈夫第一次婚姻中的孩子也于传染病中丧生。婚后4年,她丈夫死于中风。此后18年,她始终是一名忠贞的寡妇。但在她46岁时(恰在绝经期之前),她感受到了强烈的爱的需要。因为并不认识什么人,她就去了婚姻介绍所,并与第一个到来的农民结婚了,他60岁,之前已因为刚愎和粗暴而离过两次婚,她婚前对此都有了解。在同他熬过了不可忍受的5年时间后,她也离婚了。神经症则随即而至。

706   对有心理经验[14]的读者来说,这里无须进一步的阐释,此案例再明显不过了。我惟一想要强调的是,46岁之前,患者无所作为,只是把童年的生活情景忠实地重演了一遍。更年期性欲的加剧导致了父亲替代品的更糟版本的上演,因此,她近期的性欲的绽放也被欺骗一空。这种神经症表明,在压抑之下尚且闪烁着这个衰老女人试图取悦他人(矫情造作)的性冲动。[15]

案例2

707   一个32岁的男人,体型较小,有着聪明和善的外表。他时常感到害羞、脸红,来这里就是为了治疗自己的“神经过敏”。他说他非常过敏、容易疲惫、胃口不好,时常感到很压抑,以至于想自杀。

708   在来此治疗前,他给了我一份详尽的自传,或者说是他的疾病史,以便让我为他的到来做好准备。他的故事开头说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强壮的大个头男人。”这句话激起了我的好奇,我翻到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我15岁的时候,一个19岁的大男孩带我到一片树林中,并猥亵地把我强奸了”。

709   患者故事中大量的空缺促使我从他那里追取更为精确的病历,并使我得到了下面的发现:患者是三个孩子中的老小。他的父亲,一个大个头的红发男人,先前是梵蒂冈的瑞士卫兵,后来做了一名警察。他是个冷峻、粗暴的老兵,用军事纪律来管教自己的孩子。当向孩子发出指令时,他不去叫他们的名字,而是吹口哨。他的青年时期在罗马度过,在那里的放荡生活使他感染了梅毒,结果,在年老时他依然受其折磨。他喜欢谈论自己早年的冒险经历。他的大儿子(显然比患者大不少)与他极其相像,是个强壮的、大个头的红发男人。他们的母亲是个健康状况不佳的女性,过早地衰老了。耗尽了生命也厌倦了生活,她在患者8岁时去世了。对母亲,他保留着一种温和美好的记忆。

710   在学校,他总是做替罪羊,总是同学嘲讽的对象。他认为这也许是自己独特的口音的缘故。后来他成了一个严格而又刻薄的教师的学徒,并同他熬过了两年时间,当时的情形让人如此难以承受,以至于别的学徒都逃跑了。15岁时,就出现了前边提到的性猥亵事件,同时,还有好几次情节较轻的同性恋经历。而后,命运就把他带到了法国,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来自南方的人,是个爱吹牛皮的唐璜。他拉患者去妓院,于是他就怀着恐惧不情愿地去了,结果发现自己阳痿。再后来,他去了巴黎,他的大哥,那个熟练的泥瓦工和他们父亲的复制品,在那里过着放荡的生活。患者在这儿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出于同情而为嫂子帮忙,尽管收入甚微。大哥经常带他去妓院,但他总是阳痿。

711   有一天,大哥要他把6000法郎的遗产转让给自己。他征求了在巴黎的二哥的意见,二哥极力劝阻他不要把钱交给大哥,因为只会被挥霍掉。但患者还是把遗产给了自己的大哥,很自然,他以最短的时间把钱花光了。而二哥呢,本来可以劝阻患者的,却也搭进去了500法郎。当我惊奇地问患者为什么他如此轻率地把钱给了大哥时,他回答说:哦,因为他要了啊。对这些钱他没有丝毫的懊悔,要是还有6000法郎的话,他也会给他。他们的大哥后来堕落自弃,其妻子也与之离婚了。

712   患者回到瑞士,在那儿待了一年,没有工作,常常挨饿。此时他结识了一家人,并成了他们的常客。这家的丈夫属于某个特别教派,是个伪君子,不顾家。而妻子则年老、体弱、有病,还怀孕了。共有6个孩子,都在极度贫困中成长。就是对这个女人,患者逐渐产生了一种温情,并同她分享着自己那点微薄的收入。她向患者诉说自己的困难,并认为自己将死于分娩。他许诺说(尽管他一无所有)自己会照顾孩子并把他们抚养成人。这个女人确实死于分娩,但孤儿院插手此事,只允许他领养一个孩子。于是,他现在有一个孩子,却没有家庭,但他自己自然也无力抚养,就只好考虑结婚。可是他从未同女孩子恋爱过,他感到非常困惑。

713   这时他想到大哥离婚了,于是决定同大哥的前妻结婚。他给在巴黎的她写了封信,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意图。她比患者大17岁,但并不反感他的打算,便邀请他去巴黎谈论此事。但在动身前夕,命运安排他踩上了一颗铁钉,结果不能成行。一段时间后,伤好了,他去到巴黎,并发现自己原先想像中的嫂子,他现在的未婚妻,比她实际上看起来更为年轻和漂亮。婚礼举行了,三个月后,在妻子主动的情况下发生了第一次交媾,但他却没有兴趣。他们共同抚养孩子,他用瑞士人的方式,她则用巴黎人的方式,因为她就是个巴黎女人。小孩9岁时被车轧死。此后,患者在家感到非常孤独、抑郁。他向妻子提议领养一个年轻女孩,而妻子则妒意大发,怒不可遏。于是,他有生第一次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同时,极度的压抑和神经疲惫开始出现。家庭生活已经成了一个地狱。

714   我建议他与妻子分开的想法被他打消了,因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那个老女人不幸。很明显,他甘愿继续忍受折磨,因为对他而言,童年的记忆比当前的快乐更为珍贵。

715   这个患者,也是终其一生在家庭系统排行的魔圈中辗转。最强大和最致命的因素就是他同父亲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同性受虐狂的色彩清晰地呈现在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中。甚至这一不幸的婚姻也是他父亲导致的,因为患者同大哥离异的前妻结婚,等同于同自己的母亲结婚。同时,他的妻子也是母亲的替代品,取代那个死于分娩的女人。神经症出现在力比多从幼儿期关系中撤出的那一刻,并且第一次接近于一个由个体决定的目标。恰如上一案例,家庭系统排行被证明更为强大,以至于神经症这一狭隘的场所,成了个性孤立抗争的全部领域。

案例3

716   一个36岁的农民妇女,智力平平,体格健壮,有着健康的相貌和三个健康的孩子,经济状况尚可。她来诊所是由于下述原因:几周来她感到特别痛苦和焦虑,睡眠质量很差,做噩梦,并且白天也感到焦虑和压抑。她说这一切都毫无基础,因此感到奇怪,并且她不得不承认丈夫是对的,他坚持认为这一切都是“胡扯八道”。然而,她却无法从其中走出来。她脑海中时常冒出奇怪的想法:她就要死去,并要下地狱。她与丈夫相处得倒是挺好。

717   对案例的进一步分析得出了下面的结果。几周前,她碰巧拿起了一些放在屋里很久的无人翻阅的宗教小册子,并得知谁咒骂就要下地狱。她对此特别上心,并且从此认为,自己也必须阻止别人咒骂,不然她就要下地狱。在她读到这些小册子两周之前,与他们一起生活的父亲突然死于中风。她并不在现场,当她赶回来时父亲已经去世。但她的恐惧和悲伤却是沉重的。

718   父亲去世后的日子里,她一直在想这件事,为什么他会如此突然地死去呢?在沉思时她忽然记起她从父亲那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就是被魔鬼掌控的人之一。”这个记忆让她战栗,她想到父亲时常粗暴地进行咒骂,也开始怀疑是否真有来世,忧心父亲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就是在冥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碰上了那些宗教册子,并开始阅读,直到读到说咒骂的人要下地狱的地方。而后惊悚和恐惧就降临到她头上,她陷入自我指责之中,认为自己本该阻止父亲的咒骂,也理应为自己的疏忽受到惩罚。她就要死去,并且被判下地狱。从那时起,她就满心的忧伤,变得喜怒无常,用她强迫性的想法折磨着丈夫,并逃避所有的欢愉和快乐。

719   患者的生活史如下:她是五兄妹中最小的一个,最受父亲的偏爱。她要什么父亲都给她,只要他能够做得到。如果她想要一件新衣服却被母亲拒绝,她敢保证父亲下次进城就会给她带回来。她的母亲去世很早。24岁时,在违背父亲意愿的情况下,她与一个自己选择的男士结婚了。父亲就是不赞同她的选择,尽管他拿不出任何特别的理由来拒绝这个男士。婚后,她让父亲与他们一起生活。她说,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因为其他兄妹都没有表露过这样的想法。事实上,他是一个满嘴脏话、喜欢争吵的老酒鬼。丈夫和岳丈,很容易想象,相处得并不好。争吵和口角不断,尽管如此,患者却始终如一地从酒馆给老爸打酒喝。然而,她也承认丈夫是正确的。他是一个很好的、有耐性的人,只有一个缺点:不够顺从父亲。她对此感到不可理解,不管怎么说,父亲就是父亲。争吵中,她总是替父亲说话。但她说不出什么来驳斥丈夫,因为他的抗议通常都是正确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要站在父亲一边。

720   不久,她开始觉得,因为违背父亲的意愿而结婚,她对父亲犯下了罪孽。并且在一次无休止的争吵过后,她时常感到自己对丈夫的爱已经死去。父亲去世后就不可能再去爱她丈夫了,就是因为他的不顺从,导致她父亲常常大发雷霆、咒骂不止。一次,丈夫实在受不了那些争吵了,就劝导妻子给她父亲在别处找个房间。他在那里待了两年。在此期间,夫妻和睦、幸福。但渐渐地,她开始责备自己让父亲单独居住,毕竟那是父亲。最终,不顾丈夫的抗议,她再次把父亲接到家里,因为她说,实际上,她爱父亲胜过爱自己的丈夫。老头一踏进房门,争执就再度发生,直到老头去世,情况一直如此。

721   在这样一段讲述之后,她开始一连串的长吁短叹:她必须与丈夫离婚,若不是因为孩子她早就这么做了。在她违背父亲的意愿结婚时,她犯下了极大的错误,深重的罪孽。她本应该同父亲指定的男人结婚,他当然会顺从父亲,因此一切都会万事大吉。哦,她哭诉道,自己的丈夫没有父亲好,她对父亲做什么都可以,却不能这样对待丈夫。父亲已经给予了她想要的一切,而现在,她最想要的就是去死,以便可以同父亲在一起。

722   这通情感爆发过后,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同父亲提议的那个人结婚。

723   她的父亲是个拥有一片自耕地的农民,就在他的小女儿出生的时候,还雇用了一个可怜的弃儿作为劳力。这个孩子以极不讨人喜欢的样子成长:他太蠢了,不会读、不会写,甚至不能得体地说话。他是个十足的笨蛋。在他步入成年的时候,脖子上生了一片溃疡,有些还裂口并不断地流脓,使这个肮脏且丑陋的家伙变得面目狰狞。他的智力并没有随年龄一起增长,所以他一直是个农场劳力,却没有被认可的薪水。

724   就是这样一个呆子,父亲要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

725   幸运的是,这个女孩当时并没有屈服,但是她现在后悔了,因为这个傻子毫无疑问会比她丈夫更顺从她父亲。

726   在这里,就如同先前的例子一样,我们必须清楚,患者根本不是意志薄弱的低能者。他们都有正常的智力,尽管幼儿期情意丛的警戒灯阻止他们运用它。这一点在患者的生活史中展现得十分清晰。父亲的权威甚至从未被质疑过。他是个爱争吵的老酒鬼,是所有口角和纷争的显著原因,但这些在患者看来根本就无关紧要。相反,她丈夫得向这个怪物低头,甚至于后来她也开始为父亲没有彻底摧毁自己的生活和幸福而感到遗憾。所以现在,她准备亲手去摧毁它,通过迫使自己想要去死的神经症去摧毁它,以便能到地狱里去——要知道,她父亲已经在那儿啦。

727   如果我们想要知道精灵的力量如何运作并控制凡人的命运,在这里我们肯定可以看得到,在这些神经症患者病态的心灵中,忧郁无言的悲剧逐渐痛苦地展开了。有些人,亦步亦趋,同无形的力量不断抗争,确实得以把自己从精灵的魔爪下解放出来,就是这个精灵,驱赶着无辜的受害者在无情的宿命中辗转。也有些人,起身反抗以赢取自由,后来却被拖回到老路上,陷入神经症的圈套之中。你甚至不能说这些不幸的人都是些神经质或“堕落者”。如果我们这些正常人审视一下自己的生活,[16]也将会察觉到一只巨手是如何准确无误地引导着我们的命运,并且通常并不是一只仁慈的手。[17]我们常常称其为上帝之手或者魔鬼之手〈因此便无意识而又正确地表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心理事实:塑造心灵生活的力量具有自主人格的特点。在所有事情中人们都感觉到了这一点,以至于在今天的普通话语中,就像在远古时代一样,任何一个这般命运的原因仿佛都来源于一个精灵,善良的或者邪恶的精灵〉。

728   〈这种来源的人格化首先要追溯到父亲,因此弗洛伊德认为,所有的“神圣”人物都根植于父亲意象之中。不可否认他们确实都是从此意象中派生出来的,但我们对父亲意象本身如何解释却是另外一回事。因为父母意象具有十分特别的力量,它对儿童的心理生活有着如此巨大的影响,以至于我们必须自问,是否可以从根本上把这种神奇的力量划归某一普通人。很明显,他具有这一力量,但我们有责任追问,这是否真正就是他的财产。人类“具有”的很多东西都不是获取的,而是从祖先那里继承的。他仅只是在无意识中出生,却并非生就的白板一块。他携带着构建好的系统,并准备以特定的人类方式运行,这些要归功于人类数百万年的发展。就如同鸟类迁徙和筑巢的本能从来不是作为个体学习获得的那样,人类一出生就携带着自己本性的设计图,并且不是他个体的本性,而是集体的本性。这些遗传下来的系统与自原始时代就已经存在的人类境遇相一致:青年和老年,出生和死亡,儿子和女儿,父亲和母亲,以及交配等等。只有个体意识才能首次经验到这些事物,但他并没有经验到身体系统和无意识的内容。对他们而言,这些不过是久已如此的本能的习惯运行而已。歌德用这样的话语表达了很多人模糊的情感:“在往昔的某个时期,你是我的姐姐,或者妻子。”〉

729   〈我把这种先在的、先天的本能图式,或者行为结构叫做原型。这样一个意象被不能划归于个体的动力所充斥。若这一力量确实在我们手中并受制于我们的意志,我们就将被责任感压得粉碎,以至于没有哪个有正常理智的人敢于去要孩子。但原型的力量不是由我们来控制的;我们自己反倒毫无疑问地受它的摆布。有很多人抵抗它的强制性冲动和影响,但同样也有很多人与原型融为一体,比如父权或者蚁后。由于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被他特定的人类预成形态所“主宰”,他就被它牢牢控制,同时也被它蛊惑,并且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情况下,也对他人实施了同样的影响。危险就存在于这种与原型无意识的融合之中:它不仅通过暗示向儿童施加了专断的影响,也在儿童身上种下了同样无意识的种子,以至于这种无意识在屈从于来自外界的影响的同时,却不能从内部进行反抗。父亲越是同原型相融合,他和他的孩子就越是无意识且不负责任,确切地说,是神经错乱。在我们讨论的案例中,情形近乎是“两个神经病”。〉[18]

730   在我们的案例中,父亲在干什么最明显不过了,他之所以要把女儿嫁给这个未开化的奴才:就是想要把女儿留在身边,把她变成自己的奴隶。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成千上万所谓可敬且有教养的父母的行为的极度夸大而已,并且他们为自己的进步主张沾沾自喜。那些对子女身上任何一点情感独立迹象进行批评的父亲,在欲盖弥彰的色情冲动之下抚弄着他们的女儿,专横霸道地蹂躏着她们的情感,并束缚他们的儿子,迫使他们接受某一职业,最终接受一个“合适”的婚姻;而那些甚至在摇篮中就开始用一种不健康的慈爱刺激孩子的母亲,后来将子女变成了奴性十足的傀儡,并最终用嫉妒毁掉了他们的爱情生活:他们的行为,从本质上说,与这个粗野愚蠢的农夫如出一辙。〈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他们不知道,由于屈从于那种他们传递到子女身上的强迫性冲动,他们就把子女变成了父母的奴隶,也变成了无意识的奴隶。这样的孩子将长期在父母撒在他们身上的诅咒下生活,即便父母早已谢世。“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无意识就是原罪。”〉[19]

案例4

731   一个8岁的儿童,聪明清秀,因为遗尿症而被母亲带到我这里。在询问过程中,小孩一直紧贴着母亲,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婚姻是幸福的,但父亲严厉,所以小孩儿(最大的孩子)很怕他爸爸。母亲以相应的慈爱来弥补父亲的严厉,小孩对此的回应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始终围着母亲转悠。他从来不跟同学玩,除了去上学,从来不单独上街。他害怕其他孩子的粗野和暴力,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家玩些细心的游戏,或是帮助母亲做家务。他极度地嫉妒父亲,当父亲对母亲展示温柔的一面时,他感到不能忍受。

732   我把孩子拉到一边,问他做梦的情况。他常常梦到一条黑蛇想要咬他的脸。而后他就出声哭喊,母亲便从隔壁房间出来到他身边。

733   晚上,他安静地上床睡觉。但当熟睡时,他就觉得一个带剑或带枪的邪恶的男人躺在他床上,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想要杀死他。父母在隔壁休息。孩子常常梦到那里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就像是一条大黑蛇或者一个坏人要杀死妈妈。然后他就哭喊,母亲便出来安慰他。每次尿床他都喊妈妈,她会过来把床单换掉。

734   父亲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每天早上他都站在洗脸架前,在儿子双目睽睽之下来个全身清洗。孩子也告诉我说,夜里他常常被从隔壁传来的奇怪声响惊醒,然后他就非常害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那里发生,或是一种搏斗,但他母亲总是安抚他说什么也没有。

735   不难明白隔壁在发生什么,也很容易理解孩子叫他母亲的原因:他嫉妒,并想把她与父亲隔离。每当在白天看到父亲爱抚母亲时,他也这么做。至此,这个孩子就是与父亲争夺母爱的情敌。

736   现在说说那条蛇和那个威胁他的邪恶男人这一事实: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就如同发生在隔壁的母亲身上。在很大程度上他把自身等同于母亲,也因此把自己置于与父亲相似的关系之中。这是由于他的同性恋成分,在与父亲的关系中有女性意味。在此案例中,尿床是性的替代品〈梦中和觉醒时的尿急常常都是一些其他压力的表现,比如恐惧、期盼、被压抑的激动、不能言说、需要表达无意识的内容,等等。此案例中的性替代品具有男性特征早熟的意义,这是为了弥补儿童的自卑〉。

737   〈虽然我并不打算就这一点进行梦的心理学研究,但黑蛇和黑男人的主旨却不容忽视。这两个可怕的幽灵威胁到做梦者,也威胁到了母亲。“黑”是指幽暗的东西,就是无意识。这个梦显示出母子关系受到无意识的威胁。威胁力量是由“父亲野兽”这个神话主题来代表的,换言之,父亲显得具有威胁性。这种威胁存在于保持孩子停留在无意识和幼儿期阶段的这种倾向中,这无疑是危险的。对孩子而言,父亲是自己成熟男性的预想,与自己想要停留在幼儿期阶段的愿望相互矛盾。蛇对脸这个“看”的部位的攻击,代表着对意识的侵袭(失明)。〉[20]

738   这个小例子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过度依赖家长的8岁儿童的心理内部到底在发生着些什么,在一定程度上,责任要归于太过严厉的父亲和这位太慈爱的母亲〈在这一个体实例中,孩子对母亲的认同和对父亲的恐惧属于幼儿期神经症,但这同时代表了人类的原初情形,原始的意识紧紧依附于无意识,而作为补偿的冲动则竭力要把意识从黑暗的拥抱中夺回来。因为人类对个体经历背后的原初情形有模糊的预感,于是便竭力做出一个普遍有效的表述,通常使用的主题就是神圣的英雄与母龙搏斗,目的是把人从黑暗中拯救出来。这个神话中包含着“拯救”,也就是含有治疗的意义,因为它对隐伏于个人困境之下的动力给出了足够的描述。这个神话不可以被随意地解释为个人恋父情结的结果,而应该从目的论的角度进行理解,解释为无意识自身要把意识从回归的危险中解救出来的一种努力。“拯救”的观念并不是恋父情结随后的理性化产物,它实际上是为了意识的成长而先行形成的原型性心理状态〉。[21]

739   我们看到在世界历史的舞台上上演的东西也出现在个人身上。儿童被父母的力量控制着,就如同被更高的命运控制着。但随着他的成长,幼儿期心态和他日益增长的意识之间的斗争也便开始。始于幼儿期早期的父母影响被压抑并沉入到无意识中去,但并没有被勾销;通过不可见的导线,它指挥着日趋成熟的心灵貌似独立的运作。像其他一切沉入无意中的东西一样,幼儿期境遇依然会释放出模糊的、预兆性的情感,那种被非现实世界的影响所秘密指引的情感〈通常这些情感并不被推延到父亲,而是导向一个正面或反面的神。这种变化部分地是出于教育的影响,部分是自发的。它很普遍,同时会以本能的力量拒绝意识的批判,因此,阿妮玛可以说在本性上就具有宗教性的(naturaliter religiosa)。这种发展的原因,这种变化确切的可能性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儿童遗传得来的系统能够预感父母的存在以及他们所施加到自身的影响。换言之,父亲背后还站立着父亲的原型,父亲力量的神秘就在于这个先行存在的原型之中,就如同促使鸟类迁徙的力量不是鸟本身所导致的,而是来源于它们的祖先。

740   我不会忘记告诉读者,我们这一案例中的父亲意象所承当的角色相当含糊。它所代表的威胁有两个方面:对父亲的恐惧会使孩子脱离对母亲的认同,但另一方面也是可能的,他或许会更加依附于她。一个标准的神经症情景于是就出现了:他既想要又不想要,说是的同时又说不。

741   父亲意象的这一双面特征在原型中普遍存在:它能够起到截然相反的作用,并且像雅巍(Yahweh)对约伯(Job)一样,对意识产生矛盾的影响。并且,如同在《约伯记》中,人被抛下由自己承担后果。我们不能肯定地说原型总是如此行事,因为有实例证明相反情形的存在。但相反情形并不依例出现〉。[22]

742   关于父亲意象行为含糊性的一个具有教益且广为人知的例子就是《多比书》(Book of Tobit)中有关爱的章节。[23]萨拉(Sara)是埃克巴塔那城(Ecbatana)的拉贵尔(Raguel)的女儿,她想要结婚。但多舛的命运却安排她结婚7次,她所选择的一个又一个的丈夫都在新婚之夜死去。迫害她的恶魔叫阿斯蒙德斯(Asmodeus),是他杀死了那些男人。于是萨拉向雅巍祈祷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不愿再受这种屈辱,因为连她父亲的女仆都开始鄙视她了。第八个新郎是她的表兄弟多比雅(Tobias),他是比多的儿子,由上帝差遣来她这里的。他也被领进了新娘的卧室。然后,那个假装已经睡觉的老拉贵尔跑了出来,颇有用心地给自己的女婿掘了一个坟墓,并且在早上派一个仆人去探个究竟,看多比雅是否已死。但这次阿斯蒙德斯已经技穷,因为多比雅还活着。

743   〈这个故事展示了拉贵尔的两个角色,他既是新娘悲恸欲绝的父亲,又是其女婿具有远见的掘墓者。从人情的角度看,他无可指责,并且极有可能就是如此。但恶魔阿斯蒙德斯的存在依然需要解释。如果我们怀疑老拉贵尔本人担当了两方面的角色,这种恶毒的影射应该只适用于他的情感;并没有证据说明是他进行了谋杀。这些邪恶的行为超出了老头的恋女情结,也超出了萨拉的恋父情结,因此,故事就合理地把它归咎于一个魔鬼。阿斯蒙德斯扮演了一个嫉妒父亲的角色,他不愿意把自己心爱的女儿送给别人,只有在记起自己的正面形象时才会发慈悲,也正是这种慈悲能力最终给了萨拉一个如意的新郎。他很明显的是第八个:最后的也是最高的阶段。[24]阿斯蒙德斯代表着父亲原型的负面形象,因为原型是个体人的守护神和精灵,“那人类本性的神祇,表情多变,时怒时喜”。[25]这个故事提供了一个心理学意义上正确的解释:它并没有把超人的罪恶推卸给拉贵尔,而是在人和精灵之间做出了区分,就如同心理学必须把个体人之所是与所能放到一边,以有别于必须划归先天本能结构的东西,这些东西不是个体人创造的,只是存在于他们自身之中。如果我们让拉贵尔为原型体统的宿命力量负责,那对他真是天大的不公正。〉

744   〈原型的潜能,随它是善是恶,远远超出了人的能力。而一个人,只有当他认同并融入这个精灵时,才能把它的力量窃为己有,因此也便丧失了自己的人性。恋父情结中的宿命力量来自于原型,这就是为什么万民公议(consensus gentium)将神圣的精灵形象置于父亲身上。个体的父亲必然体现了原型,是它赋予父亲形象以魔力。原型的作用类似于扬声器,把来自于父亲的影响力无限地加以扩大,只要这种放大与遗传的结构相吻合。〉[26]

[1][原文以“父亲为个人宿命所承担的意义”为题发表,《心理分析和精神病理学研究年鉴》(莱比锡),Ⅰ(1909),第155~173页。文章在当前标题下被M.D.埃德尔(M.D.Eder)翻译并出版在《分析心理学论文集》(伦敦,1916;第二版,伦敦,1917,纽约,1920)一书中。德文原版作为小册子被重印(1909),以此形式面世的第二版(维也纳,1927)中有一个简要的前言。第三版,有了很大的改动和扩展,也有一个新的前言,并于1949年出版(苏黎世)。当前版本是依照第三版做出的译文。作者为那个版本增加的内容附在文中尖括号〈〉内,他们换掉或漏掉的重要内容则置于脚注中的方括号内(如1909版所译)。——英编者。

[2][修改(1909)并翻译为《转化的象征》。——英编者]

[3]译文:“(为什么竟然会这样)只有守护神知道——那掌控我们出生星斗的伴侣,那人类本性的神祇,尽管他在每一个体生命中必死,并且表情多变,时怒时喜。”——贺拉斯,《书札》,Ⅱ,ⅱ,第187~189页。

[4][原文脚注:力比多被早期的心理学家称为“意志”或“倾向”。弗洛伊德的表述是一个最合适的称谓(denominatio a potiori)《年鉴》,Ⅰ(1909),155。]

[5]原文又作手淫。

[6]我曾在两个场合讨论过这一问题:《转化的象征》(与儿子相关)和《母亲原型的心理方面》(与女儿相关)。

[7]萨默(Sommer),《家庭研究和遗传学》(1907);约尔格(Joerger),“零家庭”(1905);齐默尔(Ziermer),“遗传精神气质的系谱学研究”(1908)。

[8][原文:这些经验,以及与奥托·格罗斯(Otto Gross)博士合作进行的分析中所得到的更为特别的经验,使我牢牢记住了这些观点的健全性。有关格罗斯,参见琼斯:《弗洛伊德:生平和著作》Ⅱ,p.33。——英编者]

[9]“对词语联想和未受教育人员反应类型之家族一致性的数据研究”(原文1907)。

[10]我用“价值断言式反应类型”这一概念是指,对刺激词(stimulus-word)做出的反应总是一种携带主观语气的断言,而不是一种客观的关系,比如,花/好,雾/糟,钢琴/可怕,盐/坏,唱歌/甜美,做饭/有用。

[11]维古勒(Vigouroux)和朱古里尔(Juquelier),《情感感染》(1904),第6章。

[12][原文:……力比多和压抑之间的斗争(弗洛伊德)……]

[13][原文:只提供主要事件,也就是与性相关的事件,应该足够了。]

[14][原文:心理分析。]

[15][原文:……她不敢承认自己的性欲。]

[16][原文:……从精神分析的角度……]

[17]自始至终,我们都认为自己是行为的主人。但回头看我们的生活,主要把我们的不幸及其后果考虑在内的话,我们常常并不能解释自己做出这一行动而忽略其他事物的原因,结果我们的每一步都像是被一种异己的力量所指引。因此莎士比亚说道:
“命运彰显了你的力量:不可归功于自己;
最终的裁决不可逆转,就索性听之任之!”
——叔本华,《论个人命运中显见的安排性》《小品与补遗》,欧文译,第26页。

[18][原文:……因为幼儿情意丛的力量为数千年的宗教提供了极具说服力的材料。
所有这些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把原罪的责任推卸给父母。敏感的孩子,由于感应过于迅捷,以至于没有能够在心理上反省父母身上溢出的东西,应由他的性格来承担他命运的罪责。但是,如上一案例所显,事实并非总是这样,因为父母能够(不幸的是,太过寻常)把恶魔的种子注入儿童的心灵,利用儿童的无知,将其变成他们情结的奴隶。]

[19]原文:也许会问,父母把子女束缚在身边的魔力存在于何处?并且通常是终生的束缚。心理分析者认为,除却双方的性欲,别无他物。
我们总是竭力不去承认儿童的性欲。这只是由于一种固执的忽视,并且刚才就碰巧遇上一例这样非常流行的看法。*
我对这些案例还没有进行任何真正的分析。因此我不知道这些命运的牵线木偶童年时都经历了些什么。对一个活生生的儿童心灵的深刻洞察,我们之前还从没有做过,出现在弗洛伊德为《年鉴》半年刊提供的稿件“对一个五岁幼儿恐惧症的分析”中。如果我要尝试,在弗洛伊德大师级的表现之后,对儿童心理的研究做出一点小小贡献的话,那是因为精神分析的疾病史对我来说一直是非常有价值的。
*原文脚注:这是在1907年阿姆斯特丹会议上看到的第一届精神病学和神经病学国际会议;参见本卷第二篇文章,一位著名的法国学者向我保证说,弗洛伊德的理论不过是个“玩笑”。很明显,这位绅士既没有读弗洛伊德最近的作品,也没有读我的作品,他对此问题的了解远不如一小儿。这种具有如此美妙依据的断言,在一位著名的德国教授于会议上发表的报告中得到了赞赏。在如此的彻底性面前,我们只好俯首。就在这个会议上,一位知名的德国神经病专家因下述精彩言论而使自己的大名永垂于后世:“如果照弗洛伊德的观点,癔症真的是来自于被压抑的情感,那么整个德国军队都势必是癔症的!”

[20][原文:从弗洛伊德的观点出发不难看出,尿床在此案例中意味着什么。排尿的梦给我们了一个线索。这里我建议读者参考我的“梦的分析”一文对此的解析(参照前文第82段及其以下)。尿床必须被看作是幼儿的性替代品,即便在成人的梦境中,它也很容易被用作性欲压力的掩饰。]

[21][原文:很明显,幼儿期态度就是幼儿期性欲。如果我们现在审查一下幼儿情意丛中所有具有深远影响的可能性,我们就不得不说,我们生命之运程与性欲之运程在实质上是一致的。如果说弗洛伊德和他的学派首先而且首要地将自身投入追溯个人性欲的事业中,他们当然不是为了激荡出耸人听闻的有趣消息,而是要对那决定个人命运的冲动力量有更深刻的洞察。在这里我们说得并不多,只是要理解这一情形。因为,当我们剥落了笼罩在个人命运之上的各种问题时,我们马上就把事业从个人历史的视域拓宽到了民族历史的视域。我们可以首先看看宗教的历史,还有整个民族和时代的幻想机制的历史。《旧约》的宗教把家长提升到了犹太人的耶和华身上,人们必须带着敬畏之心去服从他。家长是走向上帝的一块垫脚石。犹太教中的神经质恐惧,是一个依然粗野的民族在升华方面不甚完善也不甚成功的努力,导致了摩西戒律的过分严苛,一个神经症患者的强迫性仪式。只有先知能把自身从中解放出来,因为他们与耶和华的融合,这种完全的升华,是成功的。他们成了人们的父亲。耶稣,他们预言的实现者,结束了这种对上帝的恐惧,并教导人类真正的与上帝的关系在于爱。因此他就摧毁了戒律的强迫性仪式,而他自己就是个人与上帝爱的关系的阐释者。后来,这种出于不完善升华的基督教弥撒变成了教堂仪式,只有那些真正能够实现升华的为数众多的圣徒和改革者才可以免于参与。因此,现代神学谈论“内在的”或“个人的”经验的解放效果是不无道理的,因为爱的热忱总是把恐惧和强迫转变成一种更高的、更自由的情感。
*原文脚注:参见弗洛伊德,《宗教心理学杂志》(1907)。即“强迫行为与宗教实践”。——英编者]

[22][原文:这些是第一次宗教升华的根基。在集中了诸多美德和缺点的父亲这里,一方面显示出升华的神性,另一方面则显示出魔性,这种魔性几乎已经被现代人的道德责任意识削减殆尽。升华的爱归于前者,低俗的性归于后者。我们一旦进入神经症领域,这种对立就被推到极致。上帝成了最完全的性压抑的象征物,而魔鬼则是淫欲的象征物。因此,就像在任何一种无意识情结出现在意识中时的表现一样,父亲情意丛的有意识的显现就获得了双面神的脸庞,它的正面和负面的成分。]

[23]第3章,第7节与第8节及其以下。

[24]参见玛丽亚通则和《心理学与炼金术》一书中第3、4两章和第7、8两章的讨论。第201页至209页。

[25]贺拉斯,《书札》,Ⅱ,2,第187~189页。

[26][原文:不幸的是,医学礼节禁止我报告一个歇斯底里症案例,它与这个结构极其吻合,除了不是七个丈夫而是三个丈夫,他们都是在幼儿情意丛的噩兆下被不幸选中的。我们的第一个案例也属于这一类型,而在我们的第三个案例中,我们看到那个老农民在起作用,它想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同样的命运。
作为一个虔敬孝顺的女儿(参见她在《多比书》中的祈祷,第三章),萨拉导致了通常的恋父情结的升华和分裂,一方面她把幼儿期之爱提升到了对上帝的崇拜,另一方面把父亲的强迫性力量变成了阿斯蒙德斯这个进行迫害的恶魔。这个故事设计巧妙,并展示了父亲拉贵尔的双重角色,他既是新娘悲恸欲绝的父亲,又是其女婿具有远见的掘墓者。这则精美的寓言已经成了我的分析作品中的经典例子,因为我们经常遇到一些案例,父亲精灵之手会放置到女儿身上,以至于在她的整个一生中,即便是她确已结婚,也不会有真正的内在婚姻,因为丈夫的形象永远不能成功地去除无意识,也不能去除那始终在起作用的幼儿时期的父亲理念。这一点不仅对于女儿是如此,对于儿子也同样有效。这种关于父亲情意丛的一个典型例子出现在布里尔(Brill)近期发表的《早发痴呆症的心理因素》一文中(1908)。
在我的经验中,通常都是父亲在子女幻想中作为关键的危险对象,如果碰巧是母亲的话,我就能在她背后找到她在内心中所归属的一个祖父。
我必须开放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发现不足以保证我得出一个结论。希望是,随后岁月中的经历将在此隐蔽的领域中打下更深的烙印。对于这个领域,我曾有过短暂的解悟;而对于那塑造命运之精灵的隐秘作坊,我也将揭示出更多的东西。对于这个精灵,贺拉斯说道:
“(为什么竟然会这样)只有守护神知道——那掌控我们出生星斗的伴侣,那人类本性的神祇,尽管他在每一个体生命中必死,并且表情多变,时怒时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