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张舜徽学术论著:史籍校读法研究与特色分析

张舜徽学术论著:史籍校读法研究与特色分析

时间:2023-08-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史籍校读法》虽然主旨在于向初学者传授校、读古书的方法,但涉及学科很多,同时又吸纳了作者多种著述的精粹,内容十分丰富。我们细读此书,亦可大致窥知张先生学术之渊源与特色。故张先生学术启蒙之功,主要归功于其父;而深造之功,则与余嘉锡先生有着密切的关系。《史籍校读法》中讲述的不少读书方法,亦是得益于其父亲的指授。

张舜徽学术论著:史籍校读法研究与特色分析

《史籍校读法》虽然主旨在于向初学者传授校、读古书的方法,但涉及学科很多,同时又吸纳了作者多种著述的精粹,内容十分丰富。我们细读此书,亦可大致窥知张先生学术之渊源与特色。

张先生《八十自叙》总结治学经历与学术追求有云:“余之治学,始慕乾嘉诸儒之所为,潜研于文字、声韵、训诂之学者有年。后乃进而治经,于郑氏一家之义,深入而不欲出。即以此小学、经学为基石,推而广之,以理群书。由是博治子、史,积二十载。中年以后,各有所述”;“而平生精力所萃,尤在治史”;“至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平生致力于斯,所造亦广”。此于早年潜研之所在、中年博治之所历、平生精粹之所造,皆讲述甚明,由此我们可以粗识先生学术之畛域、体要。《史籍校读法》也从宏观上勾勒了这一畛域、体要,它不仅包含了小学、经学、史学等学科方面的丰富知识,载述了关于读书、校勘、辨伪、辑佚等方面的丰富经验,而且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方面同样深致力焉。

张先生是如何走向这条如此博大的学术之路,受到了哪些师承影响呢?根据张先生《八十自叙》、《自传》、《自强不息 壮心不已——略谈我在长期治学过程中的几点体会》以及张先生之公子张君和所撰《张舜徽先生小传》等文,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认识:张先生在十七岁以前主要受到父亲教育与影响;十七岁至二十一岁游学北平,主要受到了余嘉锡先生的熏陶与影响;二十一岁以后于学术之途勇猛精进,教学相长,学问与岁月俱老,终成一家之学。故张先生学术启蒙之功,主要归功于其父;而深造之功,则与余嘉锡先生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先生的祖父为清同治进士,历官京师二十年,颇喜藏书;父亲则一生厌弃八股,专攻经史、朴学以及古文,家中所藏四部之书颇为齐备,而于清代朴学家的著作收藏尤多。张先生识字之初,其父即以王氏《文字蒙求》授之,故于少年时代已培养起文字学的兴趣,在十五六岁时已通读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郝懿行《尔雅义疏》等文字学巨著,在十七岁时于文字、声韵、训诂以及古文写作方面已有相当深厚的功力。可以看出其家学渊源与所接受的启蒙教育,对张先生治学途径、趋向,具有极为深刻的影响。《史籍校读法》中讲述的不少读书方法,亦是得益于其父亲的指授。如张先生于《自强不息 壮心不已——略谈我在长期治学过程中的几点体会》曾云:

“当我初读《尚书》感到佶屈聱牙、不易求懂时,父亲教我从通行本《尚书》 中抽出已经前人考定认为可靠的二十八篇手抄成册,再取《史记》 中的《五帝本纪》、《夏本纪》、《殷本纪》、《周本纪》和它对读。……我曾将两书不同字句写成《对照表》,不独解决了《尚书》难读的问题,而且进一步了解到汉人‘以训诂代经文’ 的巨大作用。”

在《史籍校读法》第三编第二章之第二节“古代历史书籍中,有并存异说、变易旧文之例”部分,作者显然将“《史记》与《尚书》对读法”进行了理论总结和发挥,指出:

“(司马迁) 引用古书, 多与原文不合,也还有他的义例。《史记》 中引用古代经典文字,都做过比较仔细的翻译工作,使人容易理会。首先对一般难懂的话,每喜变易旧文,把语气补足。例如:《尚书·尧典》:‘试可乃已。’《史记·五帝本纪》:‘试不可用而已。’钱大昕《廿二史考异》说的很好:‘古人语急,以不可为可也。古经简质,得史公而义益明。’假若我们不明白这个道理,便轻易地肯定它与经传不合,那就错了。有时司马迁甚至把古人语气改换过来,使文意容易明白。有如:《尚书·尧典》:‘帝曰:吁! 嚣讼可乎?’《史记·五帝本纪》:‘尧曰:‘吁!顽凶不用。’这便直接将疑问语改为肯定语了。至于采取同意义的字,去代替古代经传的原文,所谓‘以训诂代经文’ 的原则,更是他在翻译工作上做得比较出色的成绩。其例至多,不能尽举。所以他的采摭旧典,绝不同于一般的在抄死书。读者如能领会到这一点,对于深入理解史料,会有很大的帮助。”

已是绎出了司马迁引用经典的义例,将一般的“读书法”提升到了更高的理论层面。实际上《史籍校读法》中不少章节每每提倡:“阅读时,注意篇与篇之间、书与书之间的联系”(第三编第三章第二节),“把一些内容相同、相近的书,合拢来读”(第三编第四章第二节),“从联系的观点理解事物”(第三编第四章第五节),都可能受到了父亲早年教育的影响。

下面我们再来看张舜徽先生接受余嘉锡先生的熏陶与影响。余嘉锡先生为张先生之四姑父。张君和《张舜徽先生小传》有云:

“十七岁时,父亲去世,乃游学长沙。后又被四姑夫余嘉锡招往北京,住于其家。于是每日赴北海图书馆读书, 自朝自暮,日有定程。 当时余嘉锡在几所大学任教, 名重一时, 与之交往的学者专家甚多。经余嘉锡介绍,张舜徽认识了不少通人硕学,得到多方指教,学问由是日有长进。”

张先生在回忆自己治学经历的文章里,也屡屡述及这段求学经历,深感珍惜,但未尝直叙与余嘉锡先生的亲缘关系。我们推测,很可能出于不愿效时俗之人借名家以自标榜的作派,所以隐而不言。如果我们把余嘉锡先生与张舜徽先生之学术略作比较,可以看出他们有极深的渊源关系。即便是张舜徽先生的这部《史籍校读法》,应当也受到了余嘉锡先生的影响。1962年陈垣为《余嘉锡论学杂著》作《序》,曾忆及余先生:“在辅仁的时候,曾讲过‘目录学’、‘古籍校读法’、‘世说新语研究’等课程,并编写过讲义,前两种都有排印。”我们没有将张先生的《史籍校读法》与余先生的《古籍校读法》讲义细作比勘,但余先生之讲义比张先生之著作早出数十年,张著受到过余著的影响也正在情理之中。

余嘉锡先生为湖南常德人,1884年生。据周祖谟、余淑宜《余嘉锡先生传略》,其父余嵩庆,为光绪二年(1876年)进士;嘉锡先生则为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举人(当年主考官为柯劭 忞,时任翰林院编修侍读),随后被选为吏部文选司主事,辛亥革命后一段时期曾于常德师范学堂任教。1927年,因柯劭忞的介绍,嘉锡先生作馆于《清史稿》主编赵尔翼家,同时协助赵氏审阅《清史稿》初稿。其后声名渐起,乃为北京大学及其他大学聘为讲师。1931年至1949年任辅仁大学教授(当时陈垣任校长),兼国文系主任。1949年以后退居于家,继续从事著述。1955年病卒,享年七十二岁。余嘉锡先生早娶张氏,即张舜徽先生之四姑也。张氏不幸早卒;继娶陈氏,亦不幸早逝于1927年,享年39岁。

余嘉锡先生年长张舜徽先生27岁,余先生招张先生游学北平,在1928年至1932年间,此时余先生四十有余,学术事业正迎来一个新的腾飞时期。余先生对张先生在治学与教学方面的影响,在他们讲授的课程和出版的著作中、在他们的自述和亲友的忆述中都可找到许多印证的材料。

余嘉锡先生与张舜徽先生均出生于湖南沅湘之间,具有相似的家庭文化背景,皆早慧,并蒙父亲启蒙授业,年十五六于经、史、古文皆功力深厚,且已有所著述。二人早年皆受张之洞书目答问》、《輶轩语》等著作的影响,余先生《四库提要辨证序》、张先生《自传》皆有说明。这些相似面,使他们的学术具有许多可以呼应、共鸣的地方。余先生在目录学领域、张先生在历史文献学领域分别成为建立新学科的领袖人物,并非出于偶然。

从他们的教学活动来看:周祖谟、余淑宜《余嘉锡先生传略》有云:“任教十八年,所开设的课程有目录学、秦汉史、古书校读法、《世说新语》研究、《汉书·艺文志》理董、经学通论、骈体文讲读、《楚辞》等,包括了经学、史学、文学的各方面。”

张舜徽先生虽比嘉锡先生年轻许多,但执教席甚早。1932年至1940年在长沙的几所著名中学任高中部文史教员。1941年以后入高校任教,曾任湖南国立师范学院讲师,北平民国大学、西北师范学院、兰州大学等校中文系教授,中原大学、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先生执教于大学长达五十一年,所主讲的课程、科目之丰富实难尽述,前文我们已结合其部分著作与教学的关系稍作梳理,在此不赘。可以发现:余先生主讲的课程,不少与张先生主讲的相近;余先生的代表性学术著作如《四库提要辨证》、《目录学发微》、《世说新语笺疏》、《古书通例》,亦与张先生一样是多年教学活动的结晶。

从他们的学术观点来看:张先生的学术观点、主张与余先生多有相通相近者。如针对清代学者贬低宋人学风气,余嘉锡先生曾提出“宋人史学胜清儒”之说(参见周祖谟、余淑宜《余嘉锡先生传略》)。张舜徽先生于《广校雠略》卷五“两宋诸儒实为清代朴学之先驱”、“宋人经学不可尽废”等篇曾从学术发展史角度大力阐扬宋代学术开拓之功,后来又撰写《论宋代学者治学的广阔规模及替后世学术界所开辟的新途径》长篇论文,展开详尽的论述。

再如,余嘉锡先生于《古书通例》卷四《论附益》指出:“编书之人记其平生行事附入本书,如后人文集附列传、行状、碑志之类也。”并举《管子》书为例,批评姚际恒《古今伪书考》将《管子》列入“真书而杂以伪”之内,认为“不知此自古书之通例,非伪也”。张舜徽先生《广校雠略》卷四“论古书多附益之笔”篇有云:“世之鉴定伪书者,固贵有证,尤贵有识,否则必以不伪为伪,则天下宁复有可保之书!故在今日,鉴别书籍,所宜留意者,须明乎书中多附益之笔也。”“附益之例亦复有二:有编书者之附益,有抄书者之附益。古书不皆手著,而先秦诸子多出门弟子或宾客及子孙所撰定,故编书时每好记作者行事,以附本书,乃并及于身后,如《管》、《商》书中载二人死后事甚悉,虽在童稚,犹知非管、商所著,然以古书通例衡之,无伤也,此所谓编书者之附益也。”毫无疑问,张先生的上述观点与余先生也是完全一致的。

如果把他们在论题和内容方面相关相近的著作细加对比,这样的例子一定还不少。他们著作的出版时间或有先后,他们的观点是否直接受到对方著作的启发也难以求证,我们更倾向于认为是一种契合;正是缘于他们共有广博的学术视野、深厚的学术功力、相近的学术兴趣,因而才产生了这样的契合。

不仅教学、学术如此,而且张先生与余先生从读书到生活都有十分相近的好尚、习惯。比如对购书、藏书的热爱,周祖谟、余淑宜《余嘉锡先生传略》尝记先生聚书之乐,有云:

“每逢春节必到厂甸去买书、字画、朱墨、石章等。所藏的书凡是四部有用的书和丛书大都具备, 与藏书家收藏古本不同……每买得一书,必在书根上写上书名和册数,一目了然,便于使用,楷法工整,一笔不苟,年年买书,本本如此,有此功力者世所罕见。他的藏书是他一生心血所积。”

张先生则于《自强不息 壮心未已——略谈我在长期治学过程中的几点体会》 自述云:

“我还有一种傻气,便是酷好买书。一生节衣缩食, 自奉和家用都很俭约,但买书却不吝惜,如果遇见有合意的书,不论贵贱,都要设法买到。有时书堆多了,无地可容,便采用换取的办法,将那些已经用过或不关重要的书,廉价让给古旧书店,再从那里换取一些书回来。这样,便无异于丰富了自己的收藏。”

读到这些文字,爱书的读者自然会心而笑。我们可能有一段时光如此爱书、购书、藏书,但自少年以至耄耋酷爱如此,则罕及矣!

陈垣《余嘉锡论学杂著序》曾总结余先生从生活到读书、治学的个性精神具有三大特点,我们可用三个字来概括,即博、勤、敬。其实张舜徽先生也未尝不是如此。余先生以“读已见书斋”名其书斋,即是与那些标榜读“奇书”的人区别开来。张先生于《史籍校读法》第二编第三章之第三节“对通行的、常见的古籍,务求比较精熟”,专门讨论读熟常见古书的重要性;又于第四编第二章之第三节讨论对辑佚之学的态度时,谆谆告诫读者:“大凡读书有本末,有先后,有缓急,有轻重。断不可陵节躐等, 自乱步骤。需要阅读的书太多了,必以先读常见书为急。将人人必读之书读遍以后,再逐类以求不易得见之书读之, 自然包括已佚之书也在探究之列。”张先生的学问总体上看也是建立在“读已见书”之上的。张先生晚年曾以“不自逸斋”名其斋,又自号“无逸老人”,其《自强不息 壮心未已——略谈我在长期治学过程中的几点体会》一文所叙一生自强勤奋的精神,诚能令疲愚懈怠者志气为之一振!同样,大凡嗜学之人,读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辨证序》,孰不为先生勤敏、执著且人生之多难而泣下。大师之名,实至而名归,非凭藉政府之颁予、弟子之鼓吹所能久长也!

故读张先生《史籍校读法》,不可不知张先生学术之渊源,不可不知一代宗师之所成就,不可不知“读书如克名城”、“学至乎没而后止也”之古训!

二零一零年二月谨记于桂子山

注释(www.daowen.com)

①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张舜徽:《中国历代要籍介绍》,湖北人民出版社,1955年;后经作者修订删补,易名为《中国古代史籍举要》,湖北人民出版社,1980年。二书并收入《张舜徽集》第一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②《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页。

③《张舜徽集》第一辑之《广校雠略》,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4页。

④《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2页。

⑤《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632~633页。

⑥郑樵:《通志二十略·通志总序》,中华书局,1995年,第8~9页。

⑦张舜徽:《广校雠略》,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8页。

⑧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21页。

⑨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21~222页。

⑩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59页。

邓散木:《篆刻学》(下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49页。

《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2页。

上引四文并见《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

《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628页。

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75页。

《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645~646页。

《余嘉锡论学杂著》,中华书局,1963年;该著后经周士琦整理增补部分内容,改名为《余嘉锡文史论集》,岳麓书社,1997年。

《余嘉锡文史论集》,岳麓书社,1997年,第663页。

《余嘉锡文史论集》,岳麓书社,1997年,第666页。

《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87页。原文录自作者《中国史论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55年。

《古书通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参见《余嘉锡文史论集》,岳麓书社,1997年,第673页。

张舜徽:《广校雠略》,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81页。

张舜徽:《广校雠略》,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82页。

《余嘉锡文史论集》,岳麓书社,1997年,第666~667页。

《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634页。

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454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