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梅开二度
离婚或失去丈夫的女子怎么办?一个选择是终身不嫁，为丈夫守节;一个选择是再嫁，梅开二度，重新寻找自己的归宿。守节的问题我们打算在下一节讨论，这一节我们重点讨论女子再嫁的问题。
魏晋南北朝时期，女子再嫁是相对自由的。上至朝廷，下至民间，无论是夫家公婆，还是娘家父兄，都积极主张失去丈夫的女子再嫁。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对他的妻妾们说:“顾我万年之后，汝曹皆可出嫁。”[2]他的儿子魏文帝曹丕在临死之前，“遣后宫淑媛、昭仪已下归其家。”[3]朝廷也多次下令以寡妇配兵士。三国时期河东太守杜畿曾经接到朝廷录寡妇的诏令。北齐文宣帝高洋天保六年(555)三月，发寡妇以配军士。次年十月，又发山东寡妇两千六百人以配军士。
东晋时的床榻
东晋时期，诸葛恢的女儿诸葛文彪嫁给了庾亮的儿子，不幸的是庾亮的儿子死于苏峻之难。诸葛恢又把女儿许给了江思玄，并写信告知庾亮，庾亮回信说:“贤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儿，若在初没。”③只是文彪性情刚烈，发誓不再嫁人。诸葛恢无奈，想出搬家的计策，顷刻之间家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文彪一个人，等她反应过来时，大门已经被锁上了。傍晚时分，江思玄来了，文彪又是哭又是骂，几天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江思玄每天都在文彪对面的床上睡觉，他看到文彪的情绪不那么激烈了，就假装梦魇，呼吸急促，很久醒不过来。文彪对婢女说:“把江郎叫醒!”听到这句话，江思玄一跃来到文彪面前说:“我是天下男子，梦魇和你有什么关系，要把我叫醒?既然你叫醒了我，就不能不和我说话。”文彪默然。之后，二人感情日渐笃厚。
有的寡妇自己也愿意再嫁。《洛阳伽蓝记》中有这么一个故事，京兆人韦英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妻子梁氏没有为丈夫治丧就又嫁给了河内人向子集。梁氏虽然说是改嫁，但是仍然住在韦英的宅第中。韦英的魂魄听说妻子又嫁人了，白天骑着马带领几名随从站在院中，大声呼喊:“阿梁，你把我忘了吗?”向子集十分害怕，拿起弓箭向韦英射去，韦英应声而倒，变成桃人。所骑之马变成了茅草扎的马，几名随从也变成了蒲草扎的人。梁氏害怕丈夫再来找她，就舍宅为寺。
公主、皇后再嫁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吴主孙权的夫人步氏，以美丽得幸，宠冠后庭。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鲁班，字大虎，先嫁给周瑜的儿子周循，后又嫁给全琮;小女儿叫鲁育，字小虎，先嫁给朱据，后嫁给刘纂。宋武帝刘裕的女儿豫章长公主刘欣男，先嫁给徐乔，后来又嫁给晋尚书仆射何澄的曾孙何瑀。何瑀虽豪竞一时，对于嫁过人的刘欣男，却毫不介意，二人情爱甚深。魏孝武帝元修的妹妹初封平原公主，嫁给开府张欢。张欢生性贪残，对待公主不仅不尊重，而且非常无礼，还曾经杀死公主的侍婢。公主极为恼怒，把张欢的所作所为告诉给哥哥，元修一气之下把张欢杀了。又将公主改封为冯翊公主，嫁给宇文泰。宇文泰就是后来的周文帝。宇文泰的女儿顺阳公主先嫁给腾穆玉，后嫁给杨瓒。孝文帝的妹妹彭城长公主曾经三嫁。彭城长公主先嫁给宋王刘昶的儿子刘承绪，刘承绪患有癫痫，婚后不久就死了。孝文帝改封彭城长公主为陈留公主，嫁给了大学问家王肃。王肃死后，秦州刺史张彝想娶她为妻，公主欣然应允。
西晋惠帝的羊皇后羊献容出身高门。八王之乱时，她曾被成都王司马颖废为庶人，囚禁在金墉城中。西晋灭亡后她又被前赵刘曜所得，刘曜登基后，仍立其为皇后，并问她说:“我和司马家儿相比，怎么样?”羊献容说:“他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你是开基之圣主，他是亡国的匹夫。只有一妻一子及自己三人，还不能保护他们。虽然贵为帝王，可是妻子却被凡庶之人侮辱。我当时真是生不如死，哪里想到还会有今天。我出身高门，以为世间的男子都是那样的。自从跟了陛下之后，才知道天下有大丈夫。”刘曜对她极其宠爱。
北朝皇后再嫁的现象更多。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彭城妃子尔朱氏是尔朱荣的女儿，本来是北魏孝庄帝元子攸的皇后。孝庄帝死后，高欢纳尔朱氏为别室。尔朱荣的侄子尔朱兆也有个女儿，称小尔朱氏，原来是建明皇后，高欢也纳为别室，生下儿子任城王。不久，小尔朱氏与赵郡公元琛私通，被徙至灵州，后来又嫁给了范阳卢景璋。孝武帝元修的皇后高氏是高欢的大女儿。元修出关被宇文泰害死，死讯传到洛阳，孝静帝请高皇后为丈夫服素守丧，但是高皇后不耐寡居，看中了风度翩翩、容貌俊俏的彭城王元韶，于是，由高欢做主，把高皇后改嫁给元韶，还带去皇宫珍藏的许多国宝作为嫁妆。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皇后高氏，是高欢的第二个女儿。高洋害死元善见，代魏称帝，逼迫高氏改嫁给宠臣尚书左仆射杨愔。
羊皇后
北齐后主高纬的皇后斛律氏是左丞相斛律光的女儿。斛律光因罪被杀，斛律氏也被废在别宫，后出家为尼。北齐灭亡后，她嫁给开府元仁为妻。高纬的另一个皇后胡氏，北齐灭之后也改嫁了。高纬的宠妃冯小怜，齐亡后被隋文帝杨坚赐给代王杨达，杨达与她颇为恩爱。冯小怜在杨达面前谮害杨达的妃子李氏，差点要了李氏的命。杨坚知道后，又把冯小怜赐给李氏的哥哥李询，让她穿布衣，干苦活。最后她终于被李母逼令自杀。
男子们也不避讳娶离婚女子或寡妇为妻。《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回到娘家之后不到半个月，县令就派媒人上门为三公子求亲，刘兰芝没有答应。几天之后，太守又派郡丞来替五公子求婚。这两位公子个个长得漂亮文雅、健美俊逸，聪明能干，而且从未婚娶。刘兰芝的哥哥选择了太守的公子，太守非常高兴，送来丰厚的聘礼，有用青色丝线穿的聘金三百万，各色绸缎三百匹，还有从交州广州采购来的山珍海味，四五百人热热闹闹送到刘家。这排场一点也不亚于从未出嫁过的姑娘。
北魏孝文帝时，河南王元曜的长子元和娶乙氏公主为妻，生子元显。元和不喜欢公主，愤而出家。孝文帝死后，元和还俗，抛弃妻子，娶寡妇曹氏为妻。曹氏比元和大十五岁，还带了五个子女。低门贵族娶高门贵族寡居之女，不嫌其是寡妇，反而认为自己是高攀。魏尚书仆射范阳卢道虔的女儿是右卫将军郭琼的儿媳妇，因为郭琼犯死罪受株连没官，高欢启奏孝静帝将卢氏赐给陈元康为妻。陈元康出身寒门，为了结亲高门世族范阳卢家，就抛弃了原来的妻子李氏。有的大臣为了能娶到寡居的公主竟然还闹起了矛盾。北魏京兆王元愉的女儿平原公主寡居，权臣孙腾想娶之为妻，公主不答应。侍中封隆之没有妻子，公主想嫁给他。孙腾非常妒忌，便不失时机地说封隆之的坏话，孝文帝知道实情后，就免了孙腾的官。
皇帝娶再嫁之妇的也大有人在。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国之主都曾娶再嫁之妇。曹操先后娶秦宜禄的妻子杜氏和何进的儿媳尹氏，并把她们的儿子秦朗与何晏接入宫中抚养，如同亲生，所以当时人称他们为“假子”。刘备的皇后吴氏，本来是刘瑁的妻子。刘瑁死后，吴氏寡居。刘备攻下益州，孙夫人回吴国，群臣劝刘备娶吴氏。刘备便纳吴氏为夫人，建安二十四年(219)，刘备称汉中王，立吴氏为汉中王后;两年后，刘备称帝，立吴氏为皇后。吴主孙权的夫人徐氏，吴郡人，先嫁给同郡陆尚，陆尚死后，孙权当时在吴郡任讨虏将军，便聘徐氏为妃。
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同时钟情于袁绍的儿媳妇甄氏。甄氏是汉太保甄邯的后代。建安年间，嫁给袁绍的二儿子袁熙。袁熙出为幽州刺史，甄氏留在邺城侍奉婆婆。官渡之战，袁绍战败，邺城被曹军攻破。五官中郎将曹丕带领军队进入袁绍宫中，甄氏和袁绍的妻子刘氏坐在朝堂之上。甄氏见曹军将领来了，十分害怕，将头伏在刘氏的膝上。刘氏感于国破家亡，心中气恼，用手扇自己的耳光。曹丕说:“刘夫人何必这样?让新媳妇抬起头来。”刘氏将甄氏的头扶起，甄氏美貌非凡，曹丕一见倾心，遂娶之为妻。《世说新语》中载，曹操攻下邺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火速将甄氏带来见他，身边的人说:“晚了一步，五官中郎将已经把她带走了。”曹操遗憾地叹了一声，说:“我今年攻打袁绍正是为了她呀!”
《洛神赋·离别》
不过，曹操和曹丕两个人甄氏都不喜欢，她喜欢的是曹操的三儿子曹植。曹植是个才子，两人互相倾慕却不能走到一起。后来，甄妃悒忧而死，曹植听说后，非常痛苦，日思夜想。黄初三年(222)，他到京师朝拜后，返回领地时经过洛水，写下了千古名篇《洛神赋》。赋中写自己在洛水边遇到了一位女神——洛神，远望皎洁似朝霞中升起的太阳，近看鲜艳似清水中挺立的荷花。她姿态美好，艳而不俗，举止文静，体态娴雅;脉脉含情，言语动人，衣着、骨相如画中的神仙。自己对洛神倾心不已，洛神也对自己一往情深，但二人终究要天各一方。洛神举袖掩泣，泪流不止，曹植的心灵也充满了惆怅，久久不忍离去。洛神的生活原型正是甄妃。
东晋元帝司马睿的夫人郑阿春是河南荥阳人，嫁给渤海田氏为妻，生下一个男孩。不久，丈夫去世，郑氏带着孩子投奔舅舅濮阳吴氏。司马睿时为丞相，妻子虞氏去世，准备娶吴氏的女儿为继室。一天，郑氏和吴氏的女儿一起在后花园里游玩，有人看见了，回来对司马睿说:“郑氏虽然是寡妇，但是比吴氏女贤惠多了。”司马睿改变主意，娶郑阿春为夫人，甚为宠爱。梁武帝萧衍的修容令嬴，会稽人，本姓石，先嫁给南齐始安王萧遥光。萧遥光谋反被杀，石氏没入齐东昏侯宫中。萧衍代齐之后，石氏又成为萧衍宫中的采女，天监七年(508)生下萧绎，即后来的梁元帝。石氏被拜为修容，赐姓阮氏。
北齐神武帝高欢也不止一次娶寡妇。韩轨的妹妹韩氏，高欢没有发迹之前想娶之为妻，韩轨的母亲不答应。高欢掌握朝中大权之后，韩氏的丈夫已经去世，高欢纳之为妃。冯娘，冯子昂的妹妹，最初是魏任城王的妃子，后又嫁给尔朱世隆，高欢又纳之。高欢的另一个妃子李娘，本是魏城阳王的妃子。
尽管离异或丧夫女子再嫁的情况数不胜数，但也有一些女子在离婚或丧偶之后选择不嫁，为丈夫守节终生。一女不嫁二夫的贞节观念在各方面的肯定与鼓励之下，逐渐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