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母亲节
今天是母亲节。淘宝招摇着中老年服装的广告，康乃馨也被摆放在花店显眼的位置。面对这些，有朋友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这都是商家的促销手段，掏你腰包呢。没错，但这又让我们想起些什么呢？
这个母亲节我没有送给母亲什么礼物，只因为这几天真是格外忙。不只是课程多，母亲身体不适，还有就是央视新闻记者跟拍了我们好多天。主题是报道我的母亲，多年来照顾我和姐姐的故事。
早晨母亲推着我们俩，走在宽敞空荡的听课路上，远处是一台摄像机望着我们。那一刻，我们被放大了。
太阳在我们背后，我们前方的影子就像一个“山”字，因为母亲在中间支撑着，我们三个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山。这座山，在风雨中矗立了三十年。
母亲这个词是相对于孩子而存在的。自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母亲仿佛就只是母亲，女儿、妻子、一个独立的人，这些身份都成了次要的。她每天所做的只是照顾我们，其他的事便再无精力和时间去顾及了。母亲用她的爱拼命弥补着我们生命巨大的缺失。
我无论将什么想法付诸行动，同样也要以母亲的付出为代价。我幸运地得到了来大学听课的机会，而让这个机会成为现实，却要让母亲付出多少辛劳。
在学校，母亲一个人照料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起居，为了让我们的时间符合课程的安排，每天八点上课，她五点就要起床，为我们穿衣洗漱，整理要带的物品，大多数时候，是她跑着收拾，也没有吃早饭的时间了。
每一次走在上课的路上，在清凉的晨风里，在干净的阳光下，在宽敞的大路上，我内心无以言表的幸福油然而生。因为我知道，我们走了一个多么漫长的旅程才走到了这里，我们经过了多少坎坷和努力才有了现在这个短暂的美好时光。
而这一切的动力都来源于母亲，是母亲让我的轮椅在前行。
记得去年的第一场雪，母亲推着我们两个去上课。雪一边下一边化，后来又一冻，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饼，我的轮椅面对这样的路也退缩了。车轱辘就是不转，几乎是每走两三米，母亲就要把轮椅抬起来，往后倒转一下车轱辘，才能继续走。我们用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才到了教室。那天我听了《红高粱》的复杂结构分析，了解了作品的双重时间。我生怕落下老师的任何一句话，却已忘记了坐在我身旁的、经过一路辛苦后进入温暖教室的母亲，已大汗淋漓。
这就是我们的路，在这条路上母亲从未退缩过。
多少年来，是母亲的爱，在风雨中化作了大伞，在冬天化作了棉衣，在坎坷的路上化作了拉着我们向前闯的老黄牛，在黑夜里化作了我们可以归去的温暖灯光。母亲的爱，就是我的太阳、月亮和时间，母亲用她的生命让我们每天出生一次，母亲的爱让我们像人一样地活着。
面对镜头，被放大的不仅是母爱，同样放大了一个女儿内心的惭愧和自责。
多少次，看着母亲为我们洗澡累得满头大汗，看着母亲生病后独自去医院，看着母亲不小心摔倒，我都看着，却束手无策。
我将为有如此爱我们的母亲而幸福的笑容挂在脸上，却将剧烈的疼痛留在心底。我说，我会用尽可能的方式，去回报母亲，去给予她幸福。这多像一句空话。
昨天我和母亲去买药，那是我们常去的药店，坐堂的大夫很健谈，跟我们讲起她的孩子就喜上眉梢，说：“昨天晚上我的儿子对我说，妈妈快母亲节了，老师让我祝你母亲节快乐。等我长大了给你买最漂亮的车和最漂亮的衣服。”这位三十多岁的女大夫脸上绽放出一个母亲最幸福的笑容。我说，是啊，明天是母亲节，给你妈买礼物了吧。她说不住在一起，买了也送不过去。她的笑容戛然消失了。并由此讲起了她父母对她的埋怨，以及父母给她带来的众多烦恼。
事实上，生活中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当儿女们成家立业，不再需要父母的照顾了，父母的爱便成了他们的负担。仿佛和父母之间不再熟悉，父母的一些习惯，儿女已经无法再接受了；父母的一些做法，儿女也已经完全否定了。除此之外，随着儿女生活中重要人物、事件的不断增加，父母的位置一再往后排，怠慢谁都会给自己造成损失，但怠慢父母不会。所以慢慢地，父母的感受被忽略了，父母的想法被忽略了，父母的利益被忽略了，甚至是父母的存在也被忽略了。最终，在情感上只剩下了应付，在理智上只剩下了责任。
虽然大多数人不会像我一样，一直需要母亲的日夜照顾，但我相信，母亲的爱是一样的，只是在儿女的不需要中被忽略了。
我不禁要问，难道当一个人独立后，有能力去孝敬父母的时候，孝，就不那么重要了吗？难道让母亲幸福，只是一个孩子的愿望吗？
其实，母亲的命运有着天然的悲剧性，随着孩子成长，对母亲的依赖越来越小，母亲也就越来越孤独了，母亲看着孩子成长而感到的喜悦，也就常常伴随着这种孤独。
龙应台说过，亲人之间无非是一场目送，母亲面对着孩子，目送着他一点点远去，让母亲的爱再无着落。
这和时空上的距离无关，和一个孩子是否孝顺也没有直接关系，这是一个母亲，面对时光，面对自然法则，面对衰老，必须承受的生命的重量。是人所无法改变的。
当我们有了自己的能力和思想，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和心灵空间，母亲就再也无法靠近我们，只能远远地望着。
但值得儿女们注意的是，儿女的忽略会让本已孤独的母亲掉入深渊。
虽然母亲的付出不图儿女的回报，但如果自己的儿女是一个不懂感恩的人，在不需要之后，忘记了母亲的付出，哪个母亲会不伤心？那母亲一生的付出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了。母亲的爱或许不需要回报，但一定需要回应。
再加上年老的母亲随着能力和社会地位的下降，儿女就变成了她的天，就像小时候母亲是儿女的天一样，但如果儿女不去为母亲撑起这片天，母亲的天就塌了。
虽然谁也无法改变自然的法则，岁月的流逝，但儿女的陪伴、理解、关心，还是可以抵抗生命本质孤独之外，那生活中的孤单、无助以及内心的失望的。
希望所有的儿女，用最大的努力，去弥补我们的原罪，那就是，我们都长大了。
希望我们不要忘记小时候那最初的美好愿望。
母亲节这天，母亲依然在诊所打吊瓶，为了照顾我们，便把我和姐姐一块推了过去。一个同样在那里输液的音乐研究生对我们说，你们两个真孝顺，都来陪妈妈。我们笑了，母亲也露出幸福的笑容。或许在这一点上，母亲的确是幸福的，因为她的孩子长不大，永远需要她。
写于2016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