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培大厦

国培大厦

国培大厦位于学校的东南角,十九层高的楼身在楼群中凸出来,远远就可以看到。这座大厦主要用于承担短期培训。虽然是酒店,但风格上与外面的酒店大有不同,没有为了突出华贵而刻意追求的奢侈感。它的风格是那么素雅,却不失高贵,和学校的气氛很是吻合。

来到学校,我们首先来到了这里,当我看到前台的几个字:河北师范大学,便为它素雅的高贵所震着了,这种震让我突然无声,却精神倍增、热血沸腾。仿佛一个疲惫不堪的乞丐,突然走进了一个欢声笑语的村庄。

我们在十三楼的一个阳光充沛、宽敞干净的房间安顿了下来。

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多少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多少个寒冷的冬日,我都奔向这里。无论我去哪里,走了有多远,我都会回到这里。这里给了我一份短暂又微小的安宁。老师同学和亲戚朋友,以及记者和快递小哥,都会来到这里找这个叫刘厦的人,这座大厦就是我的位置。

我离开了那个长久所在的家,拥有了这个新的角度看世界。

刚住进来的时候,和这里的人还不认识,只觉得和J亲切一些。我们进进出出经常会遇到她,她扎着一个马尾辫,走路很快,待人热情,是个利索人。她只比我大两岁,但好像大十几岁的样子,不是老,而是她说话、办事都很成熟。那种成熟是因实际经验对人格的塑造而来。后来在聊天中得知,她十几岁就不读书了,从服务员一直干到了餐饮部经理。让我感到对她敬佩的是,一个在社会打拼多年的人,仍然有这么纯粹的助人之心。

我来学校听课,住宿是个大问题,不能太远,出入也得方便。幸亏有Z帮忙找,幸亏Z找到了J,幸亏J鼎力相助,向她的领导申请,幸亏她的领导慷慨同意,为我们免费安排了房间。这一系列的幸亏,让我感到幸运又不容易,这一系列的幸亏,彻底打通了来学校听课的最后障碍,让我在这个大学校园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J知道我们有母亲陪同,想到将近六十岁的母亲上下铺会不方便,就给我们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单人床。后来,每次过完假期,只要我们一个电话,她就会帮我们安排好房间。

有时候我会想,真希望J能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鼎力相助,可惜自己的能力太低了,这份恩情无以回报。

慢慢地,我和这里的人便熟悉了。大个子维修工、巡夜的小保安,还有那一群操着老石家庄口音的服务员。慢慢地也知道了,哪个电梯容易颤抖,哪个窗口可以看到太行山。

慢慢地,我熟悉了薄雾的早晨,朦胧中安静的楼身,熟悉了清凉的夜晚,下课路上远远看见楼身上红色的大温度计。我习惯了大风的夜晚,那来自山谷的呼鸣声,习惯了窗外那天空,盘旋的鸽群。

楼道里无论白天还是深夜,都会听到时不时的脚步声、说笑声、口哨声,还有跑调但愉快的歌声。来到这里的人们都像度假一样轻松悠闲。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都是带薪培训,而且有很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来到这里的人们,有衣冠楚楚来开会的机关干部,也有穿着土气来培训的基层教师。这些“邻居”短的只住两三天,长的有个把月。有时候长长的楼道说空就空了,一空就是好几天,晚上母亲坐在我们房间外晾热,声控的灯忽明忽暗,母亲会说:这层楼就咱们三个,怕乎乎的。

后来,住进了几个大一的学生,四个男生一间宿舍,两个女生一间宿舍,他们经常在楼道里打闹。母亲说:住着几个孩子挺好。

女生经常敲着男生宿舍的门喊一个叫家奇的男孩,拿着篮球出去玩的男生也会喊这个名字:家奇快点。可见那个男孩是很受欢迎的。那天我们去听课,刚准备上电梯,发现两个轮椅有三个轮胎没有气了。那几个男生的房间正好挨着电梯,母亲就去问他们有没有打气筒,一个瘦瘦的男生拿出了给篮球打气的打气筒。他随即叫出了这个叫家奇的男孩帮忙。是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孩,笑起来很像孩子,十月份了还穿着短裤。这个叫家奇的男孩以很快的频率打了几百次,终于让三个轮胎鼓了起来。我说:谢谢你家奇。他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说:你的名字被他们使用率最高了。我们便笑了。慢慢地,我们便像邻居一样熟识了。这个男孩会帮我们调空调温度,还会在着急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手纸,赶紧来我们房间要一点。

后来,过了一个寒假,我们再去的时候被安排在了别的楼层,而去年那层开始装修了,此后就没再遇到过那几个孩子。

人和人的相遇就是这样随机,风吹动着浮萍,也吹动着人群。

星期天没课的时候,我们多数会在房间待一整天,到傍晚的时候,母亲会说:出去转转吧,快黑了。

我们会在大厅外的露台上吹吹风。露台正对着学校的东南角,没有几步远就是一段短墙,走过去只到人的胸口处。而墙的那边地面要低将近一人高,是一个旧的小区,几座住宅楼和国培大厦仿佛对坐着,能看见彼此的窗户和那窗口中的人。但仿佛又是无话可说的,因为这段短墙隔断了那边一条小街的去路。

我们在露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街上的景色。街边简陋的门市外摆放着“蔬菜、面条”的招牌。路边的烧烤摊在傍晚又红火了起来,烟火味飘进了这边的大厅。摊位旁几张桌子也陆续聚集起喝酒的人。偶尔会有一辆车从坑坑洼洼的陈旧路面上驶过来,看到这段短墙,才知道这已经不是一条路了,只好从一边的建筑垃圾旁绕走了。

我看见,一丛草后面,短墙不知被谁偷开了一个小缺口,偶尔会过来一个人,我想象着他的来历和去向。而这边也会有三三两两的人被那边的烧烤味吸引过去。

仿佛短墙那边是社会的下层建筑,这边是社会的上层建筑,它们互不可缺,它们紧紧挨着,却又无法融合,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和谐还是不和谐。

我感觉自己也像从这个缺口溜过来的。我不属于这边,我也不是那边的人,身份认同的焦虑再次打扰了我这个俗气的人。

当一阵晚风吹到我的脸上,当我看着这座大厦进进出出的人,我觉得自己很愚蠢。人生何处是归处,哪里不是逗留呢。每一个人都在路上,在一个个身份中转换,在一个个地点逗留,在相遇和离开中前行,没有人确定前方是什么,自己会成为谁。

这座大厦的一个房间就是我现在的住所,我在我的路上走着。想到这里,我便安下心来。

2017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