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黑暗的时刻——特伦顿[1]和普林斯顿[2]
在很多地方,同时传来了《独立宣言》签署和查尔斯顿战役大捷的消息,这让他们有了双重欢喜的理由。但这个消息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的好消息。事实上,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幸接踵而至。后来,似乎真的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独立宣言》的签署是鲁莽无用的行为。
6月底,威廉·豪将军从哈利法克斯向南航行,在纽约西南的斯塔腾岛上岸,等待他的哥哥理查德·豪上将从英国赶来。7月12日,就在宣告《独立宣言》八天之后,理查德·豪上将带着庞大的增援战舰与大批兵力到达了。在战斗之前,他试图与反叛的殖民地进行谈判,并再次表示会赦免所有愿意投降并接受英国统治的人。但美国人无心投降,也不指望得到“赦免”。
“毫无疑问,”有人这样说,“我们都需要上帝的赦免。但是需要大不列颠英王陛下赦免的美国人还真是找不到。”
因此,他们并没有投降,而是开始准备战斗。英国人也在备战,纽约又迎来了一波武力攻击。这个时候,有三万多名英兵聚集在此。这是英国有史以来派出的规模最大的军队。乔治国王从未怀疑过这支由战无不胜的海军作为后备力量的强大军队,他相信他们不久就能让这一两万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叛变者跪地求饶。
然而,乔治国王并不知道他所要对付的是一群怎样的人或是怎样的个体。美军确实衣衫褴褛,毫无纪律,但正如伟大的拿破仑[3]后来所言:“战争中,个体才是最重要的。”很快,华盛顿就会让世界知道,脑袋挂在枪上的勇敢散漫的士兵究竟有什么能耐。
华盛顿夺下波士顿之后,就让一名老将带着一小支军队留下镇守,然后把军队的主力派往纽约。他确信下一场战役会在那里打响。
长岛的布鲁克林高地可以俯瞰纽约,就像邦克山和多彻斯特高地可以俯瞰波士顿一样。华盛顿知道,要是不想让纽约不战而降,他就必须得控制这些高地。华盛顿不想不战而降,因为他担心这会影响整个国家的士气。于是,他派了普特南将军率领一支大约八千人的军队前去占领高地。
华盛顿这样做等于置自己的军队于险境。东河[4]足够宽阔,英国战舰能够逆流而上把他的军队一分为二。然而,他却别无选择,因为若是敌人占领了高地,整座城镇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威廉·豪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十分谨慎地制订了秘密计划。8月27日凌晨,他率军从前面、侧翼和后面同时袭击了布鲁克林高地上的军队。
美军被歼灭一个师,死伤众多,其他人都被活捉。马里兰人组成的一支小队进行了一场精彩却无望的战斗,持续了近四个小时,剩余的人最后都躲到了堡垒里面。威廉·豪只需对这些壁垒发起猛攻,就能够让这次失败成为殖民者的灾难,但他拒绝这样做。他说,这一天做的事已经足够多了。邦克山战役使英国人对高地战斗尤为小心。豪想,围攻的代价会小一些。
在堡垒内,殖民者的处境苦不堪言。他们没有住所,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寒冷的东北风吹来,他们觉得骨头里都冒着凉气。除了干巴巴的饼干和生猪肉之外,他们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他们饥寒交迫,疲惫不堪,满身淋透,浑身发冷。但在这些苦难中,有一件事是幸运的。只要东北风不停,威廉·豪就无法将他的船队驶进东河,也就无法阻断长岛与纽约之间的联系。必须记住的是,那个时候还没有蒸汽船,帆船行进只能依靠海风和浪潮的推动。
然而,华盛顿明白自己的危险境况,他知道必须撤离长岛。于是他秘密下令,把所有能找到的船只都弄到布鲁克林渡口。他们很快就聚集在这儿了。晚上八点,在长岛战役结束两天之后,美国军队迅速悄悄地乘坐渡船,穿越宽阔的河面,去了纽约那边。整个晚上,桨手都在奋力划船,天亮时还没划到对岸。不过,天气帮了殖民者大忙,因为河面上起了浓雾,英军看不到他们的行动。伤员、战俘、攻城炮、储备物资和马匹都运了过去。当天晚些时候,英国人攻进了已经撤空的营地,但连面包屑都没有看到。
最后一条船离岸的时间大约是早晨六点,华盛顿就在这艘船上,他是最后离开的人。他整整四十个小时都没怎么下马,一分钟也没有躺下来休息。他不知疲倦地守望着,不想留下任何纰漏。这次撤退被认为是军事史上最高明的一次行动。
从布鲁克林撤退后,华盛顿知道,在敌人的进攻之下无法保住纽约。但是,理查德·豪兄弟的军队两个星期都没有发动进攻,反而又开始讲和。似乎只要威廉·豪没有接到攻击美国人的命令,他就会一直站在他们这边,正如他一直声称的那样。“他要么是个慢性子的军官,要么就是我们的好朋友。”一个美国人如是说。
兄弟俩浪费的这两周时间给了华盛顿喘息的机会,他可以制定出最佳的战略。英军最终开始袭击纽约时,几乎所有的储备与大炮都已经运到哈勒姆高地去了,那个地方在曼哈顿岛北面十英里以外。所有的军队都走了,只有普特南将军手下大约四千名士兵留下来维持秩序,同时照管最后一批储备的撤离。袭击开始时,他们差点被抓住,因为本该守卫港口阻止敌军前进并掩护普特南撤退的军团一看到红衫军就落荒而逃。
他们的长官试图重整溃军,但却无济于事,他们已经彻底被吓坏了,像受惊的绵羊那样四处逃窜。华盛顿骑马走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他脾气暴躁,看到自己的手下在敌人面前毫无士气,情绪完全失控。他把帽子重重地掷到地上,拔出剑来,命令他们停止这种懦夫般的逃跑行为。但是,连华盛顿也无法重新整合这群逃窜的士兵。他怒不可遏,心里充满了绝望,独自策马奔向敌人。他认为,死亡也比羞耻来得痛快。一个军官赶紧冲过去追他,抓住他的马缰,把他拉到了安全地带。
与此同时,普特南也在极力召集士兵前往哈勒姆高地。天气燥热无比,士兵们背负着行李艰难前进,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而且他们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害怕身后有人袭击。
然而,他们并没有遭到袭击。在威廉·豪和他的军官路经罗伯特·默里夫人舒适的乡间别墅时,仆人出来邀请他们去吃午饭。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这种邀请分外诱人,他们无法拒绝。于是军队暂停了行军,威廉·豪和他的军官们一边愉快地享受午餐,一边听这位聪明漂亮的夫人说话。这时,普特南终于把他那气喘吁吁的军队带到了安全地带。
华盛顿十分沮丧,他说军队那天的所作所为是“卑鄙可耻的”。他知道敌军一定会来袭击哈勒姆高地,而且很快就会来。结果会是怎样呢,他的士兵会溃逃吗,还是会战斗?“最让我痛苦的是,”他忧愁地写道,“经验告诉我,这只能期望而无法预测。然而,我相信有许多人会像男人一样战斗,证明他们值得得到自由。”
华盛顿真的不用这么担心。第二天,考验的时刻到来了,美国人把前一天的记忆都给抹掉了。英国人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袭击,殖民者一次又一次地迎战,最终把他们逼到了他们的战壕里。爱国者们的阵营开始喜悦起来。
威廉·豪仍然不紧不慢地打着仗。哈勒姆高地战役过后,他一个月都没有攻击华盛顿。在这期间,殖民者加固了营地的防御工事。然而,总司令不久便确信这里简直就是个圈套,威廉·豪可以把他围困在此地,迫使他全军投降。所以,他向北撤退到了怀特普莱恩斯[5]。英国人则在纽约驻扎。直到战争结束,他们都一直盘踞在那里。
极大的不幸很快便降临到这些爱国者身上。他们仍然占有曼哈顿岛上的华盛顿堡和哈得孙河对岸的李堡,由格林[6]将军指挥守卫。华盛顿建议他放弃这些堡垒,但没有明确命令他这样做。如果议会没有介入,并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放弃华盛顿堡的话,那他很有可能会采纳总司令的建议。格林想要服从议会的命令,因为他相信自己守得住华盛顿堡。然而,11月16日,在一场力量悬殊的激战过后,堡垒被包围了,守城士兵多达三千人全部被俘。
对华盛顿来说,这是个沉重的打击,被俘的是他最优秀的士兵。四天后,李堡也被攻陷。尽管守城士兵逃走了,但他们不得不丢下大量粮食、弹药和大炮等各种辎重,而这些都正是他们紧缺的战备物资。
华盛顿此时决定撤退到费城,这一小支狼狈的爱国队伍此时一片愁云惨淡。他们已经厌倦了撤退和溃败,觉得事业已经失败。冬天来临,许多人扛着武器返回了故乡。就这样,曾经热情活跃的军队变得饥饿难忍,颓废不堪,也总共只有四千人的兵力了。
李将军这时刚从南卡罗来纳凯旋,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自吹自擂、更加傲慢了。他是军队中除华盛顿之外的二把手,但他认为自己无疑应该是一把手。他很快就让别人知道了他的想法。华盛顿是个高尚正直的人,像朋友一样信任李,相信他是个好军人。尽管如此,李却密谋想取代他。
华盛顿让李带着七千人留在北堡。这个时候,他命令李马上加入自己的军队。这样的话,如果他不得不进行战斗的话,至少还能有兵力投入战斗。但是李假装误解了他的命令。他借口拖延,说谎狡辩,实际上待在原地没动。也许他认为,就算华盛顿战败被俘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样他就能成为总司令了。
然而,被抓的人是李而不是华盛顿。后来,李终于慢吞吞地动身了。行军途中,他在路边一家旅店住了一晚。英国人打探到他的行踪,便包围了客栈,把他活捉了。他在英国人手中待了一年多,俘虏期间还过得挺舒服,他的军队则在约翰·沙利文将军的率领下与华盛顿会合了。此时在英军强大的威胁之下,华盛顿仍在不断向南撤退,一直撤到了新泽西。
撤退十分辛苦。但华盛顿善于领军,时刻保持警惕,不知疲倦。他避开了战斗,躲过了圈套。被追赶的军队和追赶的军队接近费城时,整座城市都陷入一种近乎恐慌的状态。一整天,马车都在辘辘驶过,他们把女人和儿童护送到了安全地带。议会迅速搬到了巴尔的摩[7],但是有几百人在这最黑暗的时刻拿起枪支加入了军队,为国家而战。
不过,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此时华盛顿的军队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加强。他有了从费城过来的新兵,还有李的军队,斯凯勒还从北部派来两千名士兵。于是他决定试试运气,决一死战。他提出“不胜则死”的口号。在1776年圣诞夜的夜色中,他带着士兵穿越了特伦顿城附近的德拉瓦河。那边驻扎着英国军队,还有一支雇来对抗美国人的庞大黑森[8]部队。河里到处都是浮冰,这让渡河行动危险又缓慢。士兵们在黑暗当中奋力前行,驾驶船只穿越大量浮冰时尽量挡住冰块。经过十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全员安全抵达了对岸。
凌晨四点,军队踏着积雪开始向特伦顿行进,冰冷的风雪拍打在他们脸上。八点钟,他们抵达特伦顿。英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黑森军队几乎立即就投降了。
华盛顿把一千名左右的俘虏送到对岸,之后占领了这座城。但他不能长久待在那里,因为英军指挥官康沃利斯勋爵正带着一支八千人的军队前来寻歼华盛顿军。
1777年1月2日,康沃利斯在特伦顿城前驻扎下来,决定次日一早便发起进攻。他斗志昂扬,确信自己会胜利。他说:“我们终于追上老狐狸了,明天早上就要把他装在袋子里。”
但华盛顿并不会轻易被抓住。两支军队距离非常近,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营火。一整夜美军的营火都是燃着的,一整夜都能听见士兵在加固防御,但那都是幌子。华盛顿和他的军队在夜色中已经悄悄溜去了普林斯顿。他突袭了那里正在前往特伦顿增援康沃利斯的英军,打得他们仓皇逃窜。
天亮以后,康沃利斯惊奇地发现美军已经人去营空。他听到远处的枪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匆忙赶往纽约。然而,华盛顿已经带着他胜利却疲倦的士兵撤到新泽西的莫里斯敦[9]去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都待在这里养精蓄锐,也没有受到敌人的侵扰。
【注释】
[1]特伦顿(Trenton),美国新泽西州首府、工业城市、河港,该州的文化中心,(译注)
[2]普林斯顿(Princeton),美国东北部城市,位于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地处纽约和费城之间,是一座别具特色的乡村都市,(译注)
[3]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1769—1821),即“拿破仑一世”(Napoleon I),19世纪法国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缔造者,(译注)
[4]东河(the East River),美国纽约市内的一条潮汐型海峡,北接长岛海湾,南接上纽约湾,将位于长岛(布鲁克林和皇后区)与曼哈顿岛以及位于北美洲大陆的布朗克斯分开,(译注)
[5]怀特普莱恩斯(White Plains),美国纽约州中南部威切斯特郡城市,位于曼哈顿岛东北四十千米,(译注)
[6]纳撒内尔·格林(Nathanel Greene,1742—1786),另译“纳撒尼尔·格里恩”,美国独立战争时的著名将军,他指挥南方军队沉重打击了英军,最后取得约克敦战役的胜利,是美国独立战争中仅次于乔治·华盛顿的出色统帅,(译注)
[7]巴尔的摩(Baltimore),位于切萨皮克湾顶端的西侧,是美国马里兰州最大的城市,(译注)
[8]黑森(Hessian),指美国独立战争中为英国人作战的雇佣兵,(译注)
[9]莫里斯敦(Morristown),位于美国新泽西州莫里斯郡,(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