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脸花:蓝采和
诸花之中,大概鬼脸花是最顽皮的了吧。它们伪装得像一株普通的草,深低着头,不声张,不造作,也不张扬。当有风过,猛一抬头就吓你一跳。
一花三色,第一眼看时我就惊呆了,那艳香怪异得像一件百衲僧衣,破虽破着,却透着淡定禅意。
其实鬼脸花不美,单片的花瓣,不像芍药层层叠叠光看花的个头和容量就足够饱满了,鬼脸花太单薄;牡丹太文艺,似乎随便开一开就坐拥千里青山;杜鹃太野性,浑身上下透着想跳想舞想飞的不安分的青春感;芙蓉类的就太悲秋伤春,总和怨女离妇的愁思分不开,想来想去,简直不敢给这通俗的接着地气的鬼脸花归类了。
据说,爱神丘比特每天拿着爱情之箭乱射,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第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异性。那天无事,丘比特再次施展了他的绝技,没想到随手一箭,没有射中人,却射中了一株堇菜花。白色的堇菜花慢慢地垂下头,花蕊里流出的汁液干涸成很多种颜色的花瓣,于是,人们把这种一花多色的小花称为鬼脸花。
这带着箭伤的小东西习惯在清晨开花,原来低头含苞,一旦开放就挺直了胸,很自信的样子,风中摇摆着像是欢快雀跃的小花猫,俏皮又可爱,活泼又生动,似乎满身的活力都拼命地在每一个毛孔里往外钻,向风里飘。
仔细端详,这鬼脸花甚至是丑的,你根本看不出它的美在哪儿。植株像草,花也单片的瓣,单调得乏善可陈,除了稍显特别的一瓣三色。像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即便是年节新衣也毫不出众,默默无闻的开它的花,结它的果,然后合上花瓣低下头来,继续冒充它是一株草。
那么平凡普通,那么文文弱弱无人问津的花开花落里,它会不会寂寞?每一个花期都是花的年节,过年了,花开了,那穷苦人家的孩子,换上压在箱子底下的粗布衣裳可能也比不上富贵家平日里的衣装,但那是货真价实的年节,是货真价实的新衣裳。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大年三十这一天。衣裳虽然普通,却是母亲的一针一线;年节虽短,却可以最放肆地狂欢,堆雪人,放鞭炮,吹花灯,也可以任性地开一回,学不来富贵人家的大鱼大肉,就陶醉在粗茶淡饭的日子里吧,毕竟,花开一夏,莫辜负了好春光。
很想知道那中了爱神之箭的鬼脸花最后爱上了谁呢?一个拍马横剑的勇士,还是一个手握经卷的诗人?
我是爱上了这野花的,不名贵,却怡然自得;不风雅,却独领风骚;不雍容,却个性十足。至少在万花丛中你找不出第二种类似的花来,它一出生,就标新立异,自得其乐,从没想过哗哗众,取取宠,它唯一能证明自己不是一株草的本钱就是那三色一体色貌怪异的花瓣,它开在铺天盖地的绿草之间,悠然自在地享受着天地灵气,过自己的丑日子。
谁说花没有仙气?哪怕只是一株扮着鬼脸的花。
丑到极致就是美,甚至是大美。就像济公,像蓝采和。
济公是“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相形之下还不算个性张扬,毕竟一个和尚该有的行头都有。
蓝采和却“衣破蓝衫,一足靴,一足跣,夏则披絮,冬则卧雪,气出如蒸。手持大拍板长三尺余,似醉非醉,歌云:‘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洒脱得连修炼成佛的济公也差着半截放荡悠哉。
和电视剧里青春正好神采俊朗的蓝采和不同,文学作品里的原型根本就是个要饭花子。可是蓝采和并不乞讨,手里拎着个破竹篮也不是电视剧中那样可以变戏法似的随时有取之不尽的花朵,而是空空如也。每天沿街叫卖,人们问他卖的何物,他答,“一篮装得下世间万物,于是万物为空,空即万物”,简直是得道高僧的机锋啊,有好事者买了他的空气,把铜板给他,他就坐在街上,用绳子穿了铜钱,“拖钱而走”,掉了钱也不停步,连看都不看一眼。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歌,“带醉踏歌,老少皆随看之。机捷谐谑,人问应声答之,笑皆绝倒,似狂非狂”。
人们称半疯半傻的济公为“济癫”,可毕竟济公是个和尚,佛祖在心,慈悲为怀,把戏弄权贵当作第一要务来抓,第二要务就是救民水火;这蓝采和则只是贩夫走卒中的一个,不普度众生,也不故作伟大。济公信佛,佛是要入世的,要为民解饥苦的;蓝采和是道教中人,而道教是放空自己的,求一个出世,从不把救天下当作己任,讲究的就是一个放下,一个自在。不害人也不度人。于是,佛祖割肉喂鹰。做和尚苦啊,乐也是苦中作乐,莫不如得道,就是不打折扣的乐,自己修自己的仙。
济公杭州归隐,那寺遂称“灵隐寺”,最终还是在尘世间落了个好名声;那蓝采和可不管这么多,“酒楼乘醉,有云鹤笙箫声。忽然轻举于云中,掷靴、衫、腰带、板拍,冉冉而去。”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可倒好,连跟了他许多年的鞋帽衣衫都不带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升天之时连挥一挥衣袖这么唯美的造型都做不出。
草丛中的鬼脸花,世俗里的仙人,放浪形骸,不妄图博个他人的尊敬,却也正如此而悄然自重。佛祖受苦受难,道家却撒手不管。不过想想也是,佛讲求的是苦难虽众,救得一个是一个;道家却是洁身自好,你们求官求富求功名吧,我只乐我自己的。
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要扯到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陶渊明了,远了远了,赶紧打住。
鬼脸花:多年生草本。学名三色堇,又名蝴蝶花、猫儿花,为堇菜科堇菜属植物,花期长,高10厘米~40厘米。茎生叶叶片卵形、长圆状圆形或长圆状披针形,每个茎上有3~10朵,通常每朵花有紫、白、黄三色,不美艳,个性十足。
花寓悠然自持的快乐和丑到极致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