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红:徐淑
千日红花开之时,生命已经过了一半,那是它的中年时代。
中年,刚刚好,不青涩,又不老迈;不张扬,可是激情还在;不故作老成,但已厚积薄发;不风华正茂,却风韵犹存。
中年,是一个懂得内敛的阶段,已经把理想和抱负藏得好好的了,不露一丝边角。也许那情结还有,还想着那些有关文功武略壮怀激烈的事,只是不轻易拿出来给人看了。约等于一个嫁入贫家的富妇,褪了红妆,收了绸衣丝服,也敛了对镜贴花黄的念头,青衣绿袄,粗布罗裙,过了为爱吟诗的年岁。她在每一个本该吟诗的时候拎了桶去河边打水,把日子泡在里面,一遍遍洗啊洗,洗得泛白,洗得干净,洗成寻常烟火色、青菜茄子香,也洗得那些青春不留幻想,只剩相夫教子,鸡犬相闻,日子从此一成不变,波澜不惊。
中年,像一坛酒,酿得时间恰好。
也许是自感时不我待了吧,千日红开了花,就不肯谢。当年生,当年枯,只开一次,当然要珍惜,把全部的美丽都绽放出来。
很奇怪,那花春生秋死,却硬生生夺了个千日红的名号,凭的是怎样的豪气?
打开百度想看个究竟,果然,枝梢上挑着桃红的花,长长圆圆极是喜庆饱满,精气神十足,据说花期有两个月之久。怎么看怎么娇滴滴,凭什么却占了那么久的好时光?翻了大不列颠百科,原来千日红的花很小很小,小得似乎根本看不到,我们称之为花的部分,只是它的苞片。
那些苞片从它的“青春期”就开始在枝头上一点点发育成艳丽的紫色红色粉色,与绿色的身躯相配,远远看去真的像是开了花。那些苞片一层层长着,直到“中年”以后,才在最深处育出花来。于是,那些苞片以花的名义,让这花中勇士一生都骄傲地“开着花”。
东汉秦嘉《重报妻书》中说:“明镜可以鉴形,宝钗可以耀首,芳香可以馥身去秽,麝香可以辟恶气,素琴可以娱耳。”这些古时随着名士们不离左右的物件都是儒雅的表现,像现在的男人戴表女人挎包,千日红这般开着,想干吗?是惹美人浅笑还是书生吟诗?
既然说到了秦嘉,自然要说说秦夫人徐淑。
丈夫秦嘉原来不过是甘肃的一介小官,与徐淑新婚不久妻子便一病不起,被家人接回娘家治病。偏巧这里秦嘉被一纸调令转入洛阳为官,夫妻二人从此天各一方,只能诗歌互答望月传情。
《重报妻书》即是秦嘉给妻子的信。而徐淑收信之后即回一封,信中说:“镜有文彩之丽,钗有殊异之观,芳香既珍,素琴亦好。惠异物于鄙陋,割所珍以相赐,非丰厚之恩,孰肯若斯?览镜执钗,情想仿佛;操琴咏诗,思心成结。敕以芳香馥身,喻以明镜鉴形,此言过矣,未获我心也。昔诗人有‘飞蓬’之感,班婕妤有‘谁荣’之叹。素琴之作,当须君归;明镜之鉴,当待君还。未奉光仪,则宝钗不设也;未侍帷帐,则芳香不发也。”
古人写信都美得像诗。秦嘉夫妻二人乃当时名士,信也写得文采飞扬,不输给任何古往今来的文学大家。徐淑的回信说得直白:你工作忙,回不来,可是你给我拿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你在的时候,你是一切,你不在的时候,一切是你。家里一天没有你,我就一天不对镜梳妆,不弹琴焚香。自古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远在天边,容者又容给谁看呢。
突然懂了:美人如花,是为了一个爱的人,开不败。并不夺目的千日红,让所有开花的植物汗颜。
徐淑不出名,虽然她可以算是个领时代风骚的女诗人,诗歌成就也算不低,五言诗在她手底下翻出不少花样来,但若是和洛阳的众多明星级人物比起来却真的是不值一提。而且若是细论起来,她一辈子只去过一次洛阳,目的是把丈夫的遗骨取回家乡,严格说起来,她不算洛阳人,而应该归到甘肃去。只不过她的丈夫秦嘉曾在洛阳当过几年不算大的官职,她居然也可以在洛阳名人的圈子里闪亮登场且毫不逊色。所谓洛阳名人,大多以丰功伟绩或文采卓然而名垂千古,唯独徐淑,是以人格取胜。
秦嘉因公操劳英年早逝,于是,妻子拖着病身不远千里护送丈夫遗骨返乡。
那时徐淑正值妙龄,加之文采飞扬,求亲者络绎不绝。她哥哥也逼着她重新嫁人,徐淑念旧情不忘,操刀割面,摔镜闭窗。“毁形不嫁,哀恸伤生”,只以诗琴寄语,再不出门见客。没过几年也撒手西去。
自古贞洁烈女听过不少,孟姜女甚至悲恸一哭,长城为之倾倒,徐淑却只是自毁容颜,誓与秦嘉百年相和。不否认有“从一而终”的思想根源,但同为诗人,相濡以沫的真情谊应该还是重于道德约束的。
厚厚的史书里,对于秦嘉徐淑着字甚少,寥寥数笔轻轻带过,只是对二人的诗词造诣推崇备至。是一首赠夫诗还是那迎面一刀让后人记住了徐淑?似乎没有人深究,历史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塑造了众多白娘子、杜十娘般的刚烈性情,对于一个徐淑,实在勾不起太多兴致。作为妇道贞洁的样板,比徐淑更典型的人比比皆是,故而几乎所有相关的记载中,都仅仅把徐淑作为诗歌奠基人的形象推到人前。如此一来,在多少知晓了她自毁容颜孤独决然,便更衬托了其作为一个弱女子的坚贞可爱与卓然不群。
除了诗,人格清纯,徐淑无疑具有最真实可信的代表性。有关徐淑,似乎跟“撼天动地”、“贞洁烈女”不沾边,她只是淡淡地静坐幽室,默默地遣词造句,轻轻地苦笑追忆,便把一种坚强根植于后人心中,如水一样浸过人性中最柔软的某个部分,在历史的天空下,留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爱自己的那个人不在了,嫁与不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自己给自己来上一刀,断了他人求婚家人逼嫁的念头,也给自己的爱做个了断。哪朵花能红上千日?造物者已经给了这些千娇百媚的植物格外的恩赐,而一夜风雨几缕寒,能开个三五天都已经让人惊服了。这千日红宁死不谢,岂非只是为了一个爱我懂我的人坚守美丽?
谁说花只是孤芳自赏?那是最懂爱的生命。
千日红:别名火球花。一年生直立草本植物,高20厘米~60厘米,花果期6~9月。花色艳丽有光泽,花干后而不凋,经久不变,故得名千日红。
喜光耐热,性强健。花开饱满持久,象征着永恒的爱和不朽的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