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辩机和尚

12 夏枯草:辩机和尚

总感觉夏枯草应该是个儒雅风流又性情刚烈的男人,从某部仙风道骨的线装书里走出来,经卷在手管笛横斜,眉目清秀玉树临风的那种。举手投足间沾不得半点烟火气,活得魏晋风骨、横平竖直。

那些初雨之后的傍晚,书房门响,吱扭一声,那男人一身书香从暗处出来,口中兀自念着子曰诗云的美句子,夏枯草就在身旁开着。

那是些浅紫色的俊草。是的,俊。不是美,是细碎的刚阳,它们一丛丛向着阳光的来处张望着,努力生长,叶子上带着惊恐的小刺,花也警惕性极高,一团团热烈得让人不敢对视,只想低头。

夏枯草的俊,是不用香气争宠的,也不屑于争宠,甚至俊到有些平庸的丑。它稳重自持,心境洁白,很有些佛家的禅意,那是深得“清微淡远”真诣的,夏枯草靠的是气质取胜。

春刚到,雪还未散场,那草就悄无声息地抢了春天的风头,一路长啊长,沉实稳重又不露声色,然后一夜风来,就开了个风华正茂。即使是开花也不露香不争艳不招蜂引蝶大张旗鼓,只是啪啪啪地弹出花苞,然后日历翻到夏至,挥一挥衣袖,收拾好了,上路。

禀纯阳之气,得阴气而即死,一丝一毫的冷都禁受不起。夏至这一天就是大限。人都说生如夏花,说的就是这种它花正艳我先煞的决然之花,它的最后一天,永远是夏至。

古人说,夏至即夏季的最后一天,没有夏的猛烈和纯阳气概,我宁愿不活。这么有性格的花草,人们也自然不好辜负这份毅然决然,也就没按部就班地套个以花形花貌命名的老路数叫他什么鸟什么葵之类的。人们就叫它夏枯。

这刚阳气魄,像不像那个名叫辩机的和尚?

“远承轻举之胤,少怀高蹈之节,容貌俊秀英飒。”这是我见过的形容男人最美的词汇了。15岁剃度,26岁入选成为玄奘法师传回经卷的翻译人,“助三藏法师玄奘,敬执梵文译为唐语”。要知道,在贞观年间,能成“缀文大德”的,都是得道高僧。

辩机得道了吗?显然没有。虽然他因为帮助玄奘撰成《大唐西域记》一书而名动天下,但他仍是一身凡胎,因为他修行多年,始终没断了儿女私情。金凤玉露一相逢,真的能胜却人间无数吗?与高阳公主一面之缘,已让这个和尚坏了金身。

那时候辩机还只是一个未出名的小和尚,却能让李世民的掌上明珠、已嫁人生子的高阳公主垂青。凭什么?高阳公主赠其玉枕一只,也让这和尚乱了方寸,夜夜抚枕方能安然。

于是,一个枕头坏了好事。高阳公主和辩机惊世骇俗的恋情成了公开的展览品。自感丢尽了脸面的唐太宗怒发冲冠,立即下诏将辩机处以最为残酷的腰斩之刑。高阳公主毕竟是太宗亲女,未受皮肉之苦,但唐太宗下诏永远禁止她入宫,等于断绝了亲缘关系。一个和尚的爱情就这样以扑鼻的血腥收场。

辩机和尚立即就从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德之僧成了淫僧、恶僧。他参得透生死,却参不透情爱。

你眼前的我是红尘万丈

我眼里的你是化外一方

若你跳得出去,且安心做你的和尚

我只记取你当初的模样

白衣胜雪,才冠三梁

若跳不出去

请和我于红尘里相爱一场

醉笑陪君三万场

不诉离觞

……

一个和尚,居然窥测大唐公主。爱,本就是一场飞蛾扑火的惨剧,远比佛法还要难修正果。毕竟,佛只需要高坛说法,而爱,要接着地气,近着人间烟火;佛法可以按规矩而行,爱却没有一个既定的模式,街角相遇的一瞬间,已胜却了千年修行。半年之后,唐太宗驾崩。被他视为珍宝的高阳公主没有掉一滴泪,心,早已随辩机而去,一个没有心的人,何来爱恨眼泪?

那一天是不是夏至没有人考证,但刑场上的辩机面容平和,如临佛照。身后有人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没有回身,在铡刀前合十而坐,然后躺下去。满天流云。

《大唐情史》里有一个细节,辩机躺下时发现铡刀口上有一只拼命寻路的蚂蚁。和尚一笑,轻轻地把蚂蚁托在手上,放他一条生路,再叹息一声,重整衣襟,躺好。

夏枯草:别名麦穗夏枯草、铁线夏枯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匍匐状生长,茎高30厘米;叶细碎,疏生锯齿;花浅紫至绿白等多色,花柱纤细,小坚果黄褐色,花期4~6月。

夏枯草适应性强,整个生长过程中很少有病虫,春尽时生,夏至即死。

寓意坚贞果敢,不含瑕疵的爱和宁死不屈的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