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 挂
老爸和老妈似乎越老越不恩爱了。
老爸到我这儿来没几天，就开始数落老妈的各种不是。比如整天忙着跳舞和编排节目，回到家了就很累，躺在床上，啥也不做。比如有时候午饭，只是匆忙吃几口，甚至不吃就去打牌了，一打一下午。比如两个人出去散步，老妈经常健步如飞，很快就把脚力不行的老爸抛在了后面，也不等他。我听了心里烦闷。年轻的时候，老爸和老妈是远近有名的恩爱夫妻。他们都很能干。老妈贤惠，待人接物十分得体。老爸勤快，屋里屋外一把好手。因为老妈身体比较弱，老爸帮忙把家务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家人其乐融融，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有很好的口碑。怎么老了反而互相有这么多埋怨呢？
有时候听老爸抱怨，逢着我心情好，我也劝他。
“你们都退休了，没什么事情，有退休金，生活没有压力，也不用带孙子，不打牌干什么？你自己不也打牌吗？打牌还能预防老年痴呆呢。”
“跳舞，就更好了，锻炼身体，增强体质。你没见妈越老越精神了，这些年反而比以前身体要好呢。”
有时候忙，心情烦躁，听老爸说得太多了，忍不住怼他。
“你们以前不是很好吗？怎么越老越互相看不顺眼了？”
“你干吗老说我妈？亏得人家那样惦记你。你做手术的时候一天打三四个电话，问你麻药醒没醒，疼不疼，能不能喝水，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喝稀饭，什么时候可以正常饮食。还几次三番地打电话，让我买点红烧肉给你吃，说你最喜欢这个，生怕把你饿着了。如果不是医生反复交代术后要清淡饮食，我老早各种美味佳肴轮番上了，还用得着她再三提醒？”
老爸听了，似乎有点尴尬，想说什么，最终没做声。
上周带老爸去逛召稼楼，路上，老爸又在唠叨个不停。说什么老妈现在特讲究，衣服多得不得了，还要买，而且，不够档次的，她还看不上。说有一次他去外地，想着要给老妈带一件礼物，但是去的是一个完全陌生而且有些偏僻的地方，买东西很不方便，而且时间又很紧张。好不容易找到卖衣服的店，给她买了一条花裤子。后来她穿出去，有一个姐妹说不好看，从此再没上过身。
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比较可信的。许是晚年安逸的缘故，老妈这些年真是越来越爱美了。看着别人穿得好看的衣服，总想自己也去尝试一下。有时候甚至给我打电话，探讨某件衣物是否好看。最近甚至经常用微信给我发照片。有时候穿着新买的花裙子；有时候是她心爱的旗袍，还请美容院的小姑娘给化了妆；有时候又是他们老年舞蹈队演出的视频，各色表演服目不暇接。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用微信的，或许就在最近？
对于老妈爱美这件事情，我是十分欣赏的。所以听老爸唠叨她挑剔衣服的时候，我不想做声，只是在心里说：今天是来逛古镇的，体验上海的特色小吃，又不是买衣服，说这些做什么？！
逛了几条巷子，就在我埋头挑选肥瘦合适的酱猪肘子、与老板讨论崇明糕和下沙特色烧卖适不适合给老爸尝尝（老爸刚做完胆结石手术，很多东西还不能吃）的时候，一抬头，发现老爸不见了。赶紧去找，找了两条巷子，发现他正在一家丝巾店里眉开眼笑呢。见我进来，老爸举着手里一条厚厚的撞色毛披肩，兴奋地对我说：“总算找到你妈一直想要的这种毛衣式披肩了！这个披肩样式很特别，你妈念叨过几次了，我在很多地方看过，都没有。刚才我见这一家是卖丝巾的，想着和围巾披肩是一个系列的，就多问了一句，没想到还真有。老板娘刚从柜子底下翻出来，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你觉得怎么样？”大夏天的找秋冬用的毛披肩，难怪那么多地方找不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觉得老爸执着的样子像个孩子，有一点傻，有一点可爱。
半个月前，老爸术后复查完第二天，就要我给他订机票，说要回去。我有点生气，身体都没有完全恢复呢，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你妈说家里的马桶坏了，我得早点回去修马桶。”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马桶坏了，让老妈喊人来修便好了，哪里用得着亲自回去？老爸说那个马桶是他亲自装的，有机巧，别人弄不好。拖了几日，又要我给他订票，说：“家里的两个冰箱塞得满满的，都是我拾掇的，你妈做饭找不着东西呢。”见我还不当一回事，他急了：“你妈有时候一天跳三场舞，一个人买菜做饭，还要打扫卫生，真的忙不过来呢。有时候赶场子，牌友们催得急，午饭都来不及好好做，随便吃几口就走。我若再不回去，估计她好多天中午都要吃方便面了，不是个事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老爸心心念念要早点回去，是因为牵挂我妈。再仔细想想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唠唠叨叨的数落和埋怨，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牵挂？再想想我妈，为什么最近突然学会了用微信，还频繁用微信给我发照片？原来是想我给老爸看呀（我老爸没有微信），她何尝不是也一直在牵挂他？
可笑我还一直在揶揄他们，当真是愚钝至极。念及此，我不再挽留老爸，很快给他订了返程的机票。
走前头一天晚上，铁杆闺密送来了一盒上好的阳山水蜜桃，为我老爸送行。可惜来不及吃了。我让他带几个，他说行李箱早满了。我检查了一下。果然，行李箱里塞满了他的药，住院的病历、片子，还有给我妈买的好几种包包、衣裙和鞋子，的确是满满当当的，什么都塞不下了。于是，我给他洗了一个，装在保鲜袋里，手上拿着。嘱他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吃，尝尝正宗水蜜桃的滋味，那是我们老家没有的。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估摸着他到家了，打电话回去。问他累不累，他说还好。我问妈在做什么，他说刚帮他收拾好衣物，在准备做红烧肉的东西。然后我问他水蜜桃好吃吗？他说：“水蜜桃我一直提在手上，想带回来给你妈尝尝。可惜天气太热了，水蜜桃太软了，到家已经稀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