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姊妹篇:我以我心写母亲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前天跟一位老先生讨论我为父亲写的生祭碑碑文。老先生熟读《史记》,且特别爱重明代散文,所以建议多用参差句式,显得灵活而隽永。而我一贯欣赏汉大赋,并深受六朝骈体文的影响,故采用了骈赋的形式,觉得庄严而优美。两人热烈辩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下班途中,看到两个走在一起穿着迥异却都很美的女孩子,突然受到启发。写文章如同穿衣服,多是审美旨趣的不同,并无高下优劣的差异。比如我,一贯的时装,因为向往着优雅之美;而我的表妹容,最喜欢休闲装,感觉也尽显潇洒之态。怎能说谁比谁更美呢?
想起归有光的散文《项脊轩志》末尾:“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语短情长,含蓄蕴藉,一种绚烂到极致的平淡。那其实也是我十分欣赏的。今日为我母亲写生祭碑碑文,就此一试。
母亲生祭碑碑文
岁次庚寅,故园木城。寇氏人丁寥落,长房惟其一人。虽独女,家教甚严。夙兴夜寐,德才兼备。少聪颖,曾受荐入大学,母不舍,未能如愿。遂执教鞭,为乡邻称道。相继生儿女,家庭重担所系,加之体弱,辞职归。后随夫辗转各地,相夫教子,兼以餐饮谋生。儿贤女孝,有晚年之福。养生健体,其乐融融。善烹饪,多有发明,色香味俱全,尝之使人难忘。勤家事,内务井井有条,贤淑惠巧,左邻右舍称羡。供养公婆,侍奉瞽母,尽善尽孝,美名远播。虽无建功立业之著,实有潜移默化之功。阳春布德泽,儿女沐光辉。谨以此表,寄后人生生世世之念。
文毕,掩卷沉思。
母亲极其平凡。一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却给我留下了太多温暖的点滴。
母亲做的饭极好吃,尤其擅长做腐乳和粉蒸肉。每年冬天都有亲友上门来求腐乳,我按照母亲的方法教给我们家阿姨做粉蒸肉,至今都是阿姨最为人称道的一道菜。奶奶晚年在几个儿女家轮番居住。每到我们家,母亲总是换着法儿做好吃的,把奶奶乐得不行,每次都舍不得离开,逢人便说她的小儿媳最手巧,连做个咸菜都比别人家的好吃。为此,我的几位伯母还有点小小的不快。
母亲洗的衣服极干净。中学时我特别爱穿白球鞋,因为好动,总是弄得灰头土脸的。每每经母亲一洗,就洁白如新,简直像漂白过一样。我至今不爱用洗衣机,衣服大多手洗,而且对别人洗的衣服多不放心。这也多源于受母亲影响而形成的轻微的洁癖。
我小时候顽劣,经常挨母亲打。可是,想起母亲,却从无怨恨,只觉温暖。
高一时我写母亲的一篇习作《平凡的九月菊》获了大奖。彼时我虽已爱上文学,但远远没有现在文笔老练,却大大地感动了评委,那实在是因为我有一个平凡却动人的母亲。
母亲体弱,晕车,晕机,无人能及。每次来上海,几乎一下飞机就直接入住医院,输液,调理,好多天才能正常。所以母亲很少来上海,最近一次来上海也是两年前了。那天,去机场送母亲回家。送得不能再送,手挥了又挥,直到最后一瞥,才仓促地拍下了她已显衰老的背影。
人生注定充满遗憾。母亲那一次来的时间不长。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没有带她去玩,还有一些好吃的东西没有陪她去吃,她胃疼的毛病也没有彻底治好。而她今生可能再也不会来上海了!从机场回来,看着她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她留下的门卡和钥匙,看着她可能永远不需再穿的那些衣服,心里空荡荡地疼……
人生注定充满遗憾。我每每舞文弄墨,然而今天正式为母亲写点东西时,却倍感力不从心,才尽词穷。大音希声。或许,母亲的点点滴滴,只能用心体悟,用一生来记忆,而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也或许,没有言语的,才最是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