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心理障碍
对智力功能提供完整的说明将会超出我们当前讨论的范围。那种说明的一部分——对思维的概念形式或逻辑形式的描述——存在于逻辑的领域之内；而另一部分——对作为智力活动的想象的思考——存在于美学的领域之内。但是，出于心理学的兴趣、出于对智力的联想关系的正确理解的愿望，我们在此需要停下来，而把视线投向观念系列和心理过程中产生的变化，对于这些变化，可以通过心理错乱（mental disturbance）的不同形式予以表达。
这些心理错乱的最明显的标志和最持久的表现是各种各样的精神病（insanity）。正如你所知道的，精神病的特殊形式如此众多和不同，以至于病理心理学有理由要求它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除正常心理学外，就像把人体病理学和人体生理学分开一样。后者的分离很早以前就已经奏效，而事实上病理学也已经得到了实际应用。对此所附加的是，除智力过程和联想过程的改变以外，每种心理错乱包括其他心理生活的基本变化；特别是感知觉错乱和情绪错乱，当与仅仅作为次级结果而经常出现的观念错乱进行比较时。尽管这是真的，——当你考虑到所有这些心理过程的无法摆脱的相互依赖时，你就会理解这一点——这些观念内容的变化将再次对意识的情感方面和意动方面（affective and conative side）作出反应。然而，在此，我们将不说明所有这些问题，只是从观念系列的变化的单一观点来简单地看一下心理错乱。在此方面，我们将揭示它的基本特征，而不考虑一致的和同质的细节差异。
在感觉和情绪领域中，由心理错乱所产生的变化就谈这么多：从纯粹的心理学角度来看，它们包括从正常心理的各个方面而来的各种偏离——从白痴的情感淡漠，这种情感淡漠只能由最强烈的感官印象所打动，到谵妄（delirium）的极度兴奋，当最轻微的外部刺激或内部刺激足以唤起幻觉和误导的错觉时；或者从抑郁症（melancholy）的深度压抑，它使现在和过去一样灰暗，到躁狂症的情绪爆发以及麻痹症的木呆式快乐。当然，正常观念的偏离也会不同，其发展进程要么太快、要么太慢，要么太拥挤，要么太稀疏，这要视情况而定。而且这种偏离与情绪的变化有着密切联系；但是，它们并非真正的错乱，在这些并非真正的错乱中，情绪的变化是不受这些因素影响的，但是任何心理错乱都意味着这两种错乱。在类似抑郁症和麻痹症的情形中，观念是间断地运动的，是被确定的印象和记忆所制约的，只有情感色彩完全不同；而在心理兴奋和躁狂中，观念的运动是加速的，没有次序或没有控制地从一个题目过渡到另一个题目。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存在这些差异，但对正常的偏离在一个特定的方面却是恒定的，——考虑到联想过程和智力过程的关系。如果存在任何单一的心理错乱的标准，那就是——建设性想象的逻辑思维和随意活动给多种多样的联想的不连贯作用让道。如果心理错乱不是太严重，例如，在缓慢发展的疾病的初期，意识内容中的这种变化几乎没有被注意到，或者是因为精神病的长期间隔干扰了心理错乱的进展，或者是因为后者将其自身限制于特定的观念联结和情感联结中。但是，甚至在这些情形里，即介于正常和变态之间的临界病理中，良好的自然体质也要比阻止疾病的入侵更重要——甚至在这种情形里，毫无疑问的是，在意识被心理错乱侵袭的时刻，正常的联想平衡和主动的统觉全部被摧毁了。
这种平衡失调的最一般方式是通过“注意力有缺陷地集中”而表现其自身的。它是由智力过程被突然的联想所连续打断的倾向引起的。而且在这种心理状态中，病人经常关心特殊印象或情感，这种心理状态只不过是对这一规律的一种明显的例外。当抑郁症患者郁闷地沉思于他所假设的他自己将要经历的压倒一切的悲伤时，这并不是说他主动地把注意力指向这种悲伤，而是以此来控制其思想的方向，他的心灵被一组经常存在的具有强烈情调的观念所支配，他的意志经常为此而斗争，但这些斗争都是徒劳的。在心理兴奋的条件下，我们有一种自然的感觉中枢的强烈兴奋，给联想内容提供外在的感官印象特征，所以，在正常情况下经常反对积极注意的这些联想就反映出不同寻常的力量。在这种情形中，观念的同化起着特别重大的作用。在正常的心理生活中，同化要素正好强大到使认识活动和再认活动成为可能；在幻觉中，它们变得如此有力，就像把感官印象放在仅仅是外部偶发事件的位置上，这种外部偶发事件使那些与其有一定相似性的观念倾向转动起来。
请注意精神病患者表达其思想的方式。他们的语言是不连贯的，这种语言将在截然不同的科目之间以一种无目的的方式摇摆着，或者它将一再地返回到同一个话题，而没有任何可以说明的理由。如果我们设想对难以驾驭的一群联想缺乏主动的控制，所有这些就都是不难解释的了。当然，这种控制的缺乏可能以非常不同的程度存在着，从正好跨过正常界限的思维的偏离到极度的幻想，在这种幻想中，一个思维紧随一个思维，甚至没有对心理的可能性进行很短时间的思考，这最后一个阶段完全没有能力形成任何复杂的判断。病人开始说一些句子，但是他的注意却被新的感知觉所吸引，或者是被某些外在的环境所吸引，也许是被由他自己的声音所引起的联想所吸引。所以，启动了另一系列的异质思维，仅仅是按照其次序被其他联想所阻断。因此，病人的这种混乱表现继续进行，直到心理的衰竭使这种混乱的观念告一段落。
当我们为思维的发展而考虑语言的巨大重要性时，我们可以理解的是，单词联想和声音联想在精神病患者的异想天开（fancy-flights）中所包含的上千种观念形式中起着领导的作用。发音相似的单词在一个句子中以无意义的混淆堆砌在一起，或者一个单词将提示某个完全异质的思想，在这种思想中，碰巧出现这个单词。所以，精神病患者的言语是我们以同时形式和相继形式观察“相似”联想和“接近”联想的最佳机会，这种言语具有极其多样的内容。但是，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即当观念的飞翔覆盖了大量的话题时，某个特定的单词将不会唤起另一个单词，而可能唤起一些简单的连续音，这些连续音可能属于发音相似的单词，或包含在偶然与前者相联结的其他单词中。当发生这种情况时，精神病患者的语言就变成不容易听明白的话语，这种话语是由在真实言语中产生的清晰发音所构成的，只是把它们置于完全新的联结中。此时，就可能在病人的心理中产生错觉，以至于他正说着一种先前并不熟悉的语言，而一种观念反过来又会产生其他错觉。但是，如果我们稍加注意地考虑一下令人混淆的音群（sound-conglomerations），而我们已经追踪过这些音群的起源。我们将会看到甚至在此，一般来说对联想是如此重要的实践影响显然也是可以追踪的。一种特定的复合音被重复的次数越多，再次说出它的倾向就越大。这种复合音特别倾向于进入新的联想中，不论是与其他音相联系，还是与外部物体相联系；因此，就可能产生一种精神病患者的惯用语，这种惯用语在某些成分上具有一种新形成的语言的所有特征：某些音或某些复合音变成明确概念的决定性符号。与此同时，我们几乎不能说这种语言是精神病患者的发明。这种语言将其起源归于联想活动的盲目偶发，而且继续以最杂乱无章的方式对其进行修正。
对心理学家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比在精神病患者的语言中所表现出来的智力功能的逐渐衰退更为有趣。对于这种目的，书写记录比口头语言甚至更好。因为单词的连发必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跟上幻想的速度，而这种速度事实上是很难跟上的。在所有文献中，现存的有些印刷著作将其自身宣称为精神错乱的头脑的产物。在这些著作中，我们已经极为精彩地证明了联想的分离，它们对逻辑思维进程的侵袭、逻辑思维的逐步瓦解，以及感官印象的幻觉和幻想的误解的经常影响。当然，这种心理衰退的最后阶段通常是缺乏的，但是所有其余的阶段都存在着。但是，我曾经偶然拣起一本书——正如你所想象的，这是作者私自印刷的——在这本书中几乎瓦解过程的每个阶段，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都可以明确地被追踪。其开头的句子从形式和表达上都是正确的，尽管它们的内容从一开始就是以变态思维为开端的。然后，幻觉的描述和语言的不通频繁地增多，而未联结的联想的侵袭使其变得越来越明显；直到最后，在那本书的最后几页，没有一句句子能够符合正确的语法规则。
当我们对遭遇的这些现象进行仔细分析时，特别是当它们在病态心理的产物中以这种永恒的方式呈现时，它们比口头语言更容易调查。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把它们说成是由于“心理功能的降低”是多么不精确和肤浅。例如，在有关异想天开的情形中，心理功能在某个特定的方面是升高而不是降低了。正常的心理没有像心理错乱中经常遇到的情况那样由其进行任何诸如此类的联想的丰富补充。与此同时，正是在这种联想的运动变化中，可以寻找衰退的萌芽。正是在所有这些观念要素的联结的随意控制减弱的可靠症状之上，使得联想网络的各种衍生物（various ramifications）有可能在意识中发生。我们可以明确地说，在这些关系和联结从先前的印象中被集结起来之前，没有任何一种智力功能是可能的。然而，只有当产生于所有这些先前经验、意志的整体力量控制并使其手头的联想材料明确地具体化时，心理活动才成为理智化的。与这些联想有关的是，意志马上成为一种兴奋的力量或抑制的力量——意志促进了与先前占优势的兴趣有关的联结，但却抑制了所有可能使注意力转向别处的东西。你可以看到，一个健全的人（sane man）可以在实验中主动地唤起一系列观念，这些观念与精神病患者的观念非常一致。他只能压抑与进入意识中的联想有关的意志的调节和抑制功能。如果将你放在这种条件之下，并且写出“自己”进入你头脑中的思想和观念，你将会在思想不全面、偶然的印象等问题上面临一种无法解开的缠结（inextricable tangle），而且在此处和彼处又出现一种新形式的联想，这是一种你可以轻易地从精神错乱的心理中得出的图景。
这是真的，即联想的这种繁殖阻碍了智力功能的发展就像爬山虎之类的攀缘植物束缚了树木的生长一样，但这不是一种永恒的条件。如果精神错乱的过程继续，联想就变得日益限制在较少但稳定的观念上，并且这种限制一再地发生在这些观念上。这些固着（fixed）的观念首先是由病态心理的特殊倾向所唤起，随着与联想的实践过程保持同步的一般瓦解过程而变得越来越稳固。当这些固着联想在意识中极度地占据优势时，意志的影响就全部被摧毁了。同时，病人对外部刺激的反应越来越少。在狂躁不安的幻觉中产生了情绪的压抑，由痛苦的印象引起了感情障碍，它们随着感受性的降低而消失，并且一般的心理迟钝增大；并且让位于一致的欢乐和漠不关心的心境。与此一起达到的是心理错乱的最后阶段，对观察者而言，这是最悲哀的；而对病人自己而言，这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