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祖母当时并没有看错。马努和艺术家也听到了车子启动的声音。在泰利兰塔家，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中沉沉地睡去，没有人看到绝尘而去的汽车——除了祖母，她根本就没合眼，只是感到深深的疲倦。

对于老工人马努来说，离开一个炭火燃尽的木炭坑就像告别一个重要的人生阶段似的，心里空落落的。每次转身离去，他都感觉自己像是老了几岁。他慢悠悠地划着船向家里驶去，时不时打个哈欠，样子颇为懒散。艺术家的船渐渐远去，划桨的声音越来越小，马努揣测过那个男人的过去，但他从来没有细想过，更别提当面问及这个问题了。

马努停下船，在岸边瞎忙活了一阵子，尽量拖延回去的时间。连爬陡坡的时候都要东张西望，不把周围的风景欣赏个遍就不安心上路。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座灰色的小农舍，旁边是一座开放式厨房，厨房的墙壁被油烟熏得黑黢黢的。一堆圆形的石头垒成了一个壁炉，上面架着一口黑漆漆的锅。厨房里还有一小片烟草地，里面的烟草长势喜人，丝毫没有因为霜冻而枯萎。在某一块石头下面藏着家门的钥匙。艳阳高照，马努养的观赏鸟在尽情欢唱。他不知道这只鸟的名字，平时也没怎么见它，但他听得出它的叫声。伴随着悦耳的鸟鸣，他一声不响地进了屋。

家中一切如旧。妻子贾汉娜远远地躺在角落里的一张床上——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无所谓了，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瘫痪在床，连说话能力都受到了影响。正因为说话困难，她开发了用眼神说话的能力，家里的人——尤其是女儿吕蒂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能猜出她想说什么。马努家的气氛总是那么和谐……这让很多人叹为观止。人们不知道马努一家是怎么维持生计的，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贾汉娜的床单被套总是那么干净，一点污迹也没有。诚然，在外闯荡的儿子卡勒作为一个生活安定、收入稳定且颇有名望的单身汉，时常给家里写信，每次来信都会给母亲捎点“小东西”，但他给的钱对这个家也只是杯水车薪……

吕蒂还小，但她习惯了一有动静就马上醒来，因此当父亲进门时，她醒了过来。

“你妈妈还好吗？”马努问道，其实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嗯。”吕蒂动也没动，就应了一声。

马努在开放式厨房里无精打采地瞎忙活，屋里的光线越来越亮，他甚至还在外头找了点事做。这时候，他听到了车子离开泰利兰塔家的声音。难道叙耶迈基家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马努虽然心生疑问，但他并无恶意。带着这样的疑虑，他关上了门廊坚实的木门。

艺术家在划船回家的途中也听到了泰利兰塔家传来的车声。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踏上回家的旅途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心情和之前大不相同。虽然他也不急着回家，但他对自己要走的路线非常明了。船行至某处，他回头看了看，然后继续往岸边进发。小船靠岸后，他毫不犹豫地往家走去。走到半路，他听到车子离开泰利兰塔家的声音。此时此刻，阳光洒满了大地，明媚的阳光在他身上产生了神奇的效果。他感觉自己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无论是泰利兰塔老爷，还是马努，抑或是其他人，他们都是他的缩影。他曾经在那边的山头迎着朝阳释放了自己的青春，感觉自己又年轻了一把。他进了屋——上次出门后，老婆还没锁门。他脱下衣服，上了床，把身边的老婆拥在怀里。老婆什么也没说，也没睁开眼睛，只是抱了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