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马努的木炭坑肯定已经烧完了，但马努总是对他烧过的每一个木炭坑都怀有特殊的感情，它们就像朝夕相处的同伴，陪伴着他消磨了漫长的炎炎夏日；又或者，它们是他的守护之物，作为守护人，他必须时时关心它们的状况。要是让木炭坑离开他的视线太久，里面的炭很有可能会被烧完。但是只要烧炭的过程进展顺利，木炭坑里就会涌出几大桶金贵的液体，这些液体聚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它们就是木焦油。木焦油质地黏稠，流动迟滞，能装水的容器不一定盛得了它。或许这个道理对红酒也是一样，毕竟，红酒也是一种集日月之精华的产品。
艺术家曾经跟马努提过这个猜想。
“噢，我对红酒真是一窍不通，但酒这种东西肯定非常挑容器的，”马努回应道，“在北方，炼焦油的时候还蛮适合喝酒的，洗桑拿的时候也是。”
于是艺术家跟马努说了一连串化学物质——这些物质都是焦油和桑拿房里的烟雾中特有的化学成分，然后跟他解释了一下酒的来源。马努尽可能用他那宽厚的嘴唇嗫嚅着，艰难地跟着艺术家复述那些奇怪的化学名称。
不过这周一的拂晓时分，当两人在炭火熄灭的木炭坑旁见面的时候，他们却无话可说。马努跟平常一样，还是穿着那身工作服——裤子和靴子都没换，只不过托安息日的福，他穿上了老爷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这件衣服是用上好的布料做的，不过老爷没有儿子，他就把这件衣服给我了……”由于身上穿着这套行头，再加上昨晚的风声也肯定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马努这会儿不想说话，脸上一副沉闷的表情。诚然，他不知道艺术家昨晚干了什么，也不打算问，但看这家伙大清早的就在这里面无表情地闲逛，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昨晚有人被杀了。”马努皱着眉头说道。说完，他向凶案现场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他们杀人就跟捏死一只跳蚤一样，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那些伐木工人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艺术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跟马努看着同样的方向。
“还有，叙耶迈基家的希利亚遇到了点麻烦，他们去找医生去了。”
“她怎么样了？你有那边的消息吗？”艺术家转向马努问道。
“没听说，不过我看见他们回来的时候都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估计所有的事情都顺利解决了吧！”
“这样呀……嗯，那估计就是了。”
“嗯，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有时候总是紧盯着自己的苦难，以为自己才是最苦的，其实不然，别人的情况或许比我们糟糕许多……噢，我突然想起现在差不多该回家了。你的船划过来了吗？”
“嗯，就停在你的船旁边。”
马努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又看了看他的木炭坑，艺术家则看着马努——这个老练的工人在丰富的人生阅历中有了一种化繁为简、平心静气的智慧。艺术家对马努的人生起伏略知一二，马努对他的经历也能猜到一些，尽管他们从来就不谈论这样的话题。现在，两个铁哥们儿向水边走去，马努在前，艺术家在后。他们各自将小船推向不同的方向，向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将小船向自己的家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