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她们,山寨真正的主人
我不懂摄影,对杨安迪先生也不熟悉,但对梭戛,却很关注。杨安迪先生听说我多次前往梭戛调研,便请我为他的《她们——梭戛妇女影像笔记》写点什么。出于对梭戛共同的关注和牵挂,我欣然应允。
我对梭戛的关注,是从梭戛苗族生态博物馆的建设开始的。1998年10月31日,梭戛苗族生态博物馆作为亚洲第一个民族文化生态博物馆建成开馆。开馆当日,梭戛妇女独特的服饰和梭戛的贫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出于对梭戛苗族文化的独特性和生态博物馆建设实践的研究,我多次前往梭戛调研。每次去,我都看到了变化,感受到了不同。但学术研究的限制使我无法对梭戛苗族这一拥有独特文化的族群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一些细节、情绪、精神气质予以呈现,也无法对作为个体的女性在时间流变中发生的变化予以记录,更无法用文字在变化迅速的时代变迁中保存直观可感的文化记忆。杨安迪先生的“梭戛妇女影像笔记”,以一个摄影师的视角,持续26年的关注,讲述了她们的故事以及她们带给他心灵的冲击,用图像为我们抓住了历史的瞬间,给我们了解这支苗族留下了直观可感的文化记忆。
为什么不惜用26年的时间持续关注梭戛苗族妇女?当我向杨先生提出这个问题时,他说,初进梭戛,他就被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梭戛人顽强的生存意志所打动,更被生活在极度贫困下的妇女们坚定的眼神和她们盛装时孔雀一般的美丽所形成的巨大反差所震撼。所以,他镜头下呈现的不仅仅是盛装妇女的美丽,特别在早期的作品中,更多记录的,是梭戛苗族妇女艰难的生存和生活状态。透过镜头我们可以看到:她们在满目荒凉的石漠化荒山上辛苦劳作的场景,辍学少女在放羊的山坡上遥望远方忧郁的眼神,浓雾清晨背水女子沿着山道艰难前行的身影。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艰难岁月里母亲温柔和坚定的目光,简陋的房屋前妇女和孩童灿烂的笑容,饱经沧桑的老妇云淡风轻的眼神。他说,我不是记录苦难,而是记录这一支苗族群体中的女性不屈的生存意志。她们除了生儿育女,还要承担几乎所有的劳动,刺绣、蜡染更是样样精通。“她们是山寨真正的主人,她们用坚韧托起大山,用汗水浇灌土地,用柔情书写女性的爱恨情仇,可歌可泣”。他不仅拍他所看见的,而且拍他被打动的。正因为有这种情感的注入,他与一般的摄影师不同,一般人往往只关注到梭戛盛装妇女形式的美,而他通过对梭戛苗族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的关注,通过妇女在山寨中扮演的角色的关注,试图去读懂并呈现出那些眼神后面所包含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我们发现杨先生之所以长期关注梭戛并一次次进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梭戛老人和孩子们的牵挂。他说有一段时间,因为拍摄全靠自己工资,没有资金支持,有点入不敷出,差点放弃,但总会挂念梭戛的老人和孩子,特别是冬天,想到她们单薄的衣物、四处漏风的房屋,又忍不住要去看看。正是这种牵挂,让杨先生坚持影像记录梭戛苗族妇女26年。他不仅用镜头记录了打动他的若干画面,也用行动去帮助她们渡过难关,他通过影像为需要帮助的她们募集资金和衣物,他用柔软的心走进了她们的生命历程,他记录她们的童年,她们的婚恋,她们的生活日常,她们的成长和变化,也更深入地走进了她们的精神世界。
26年的关注和牵挂,杨先生用镜头记录了梭戛发生的巨大变化,早期满目的荒山灰石变成了绿色,村民们搬进了通水通电通路的新居,孩子们特别是女孩子们进了学校,孩子们也在玩抖音、跳街舞、玩自拍,孩子们的笑容更灿烂了,杨先生在记录这种变化的过程中捕捉到了文化记忆消失的危机:青年都外出打工了,文化谁来传承?也正是这种担忧,促成了他对这支苗族的独特文化的持续关注和记录。
我不懂摄影,不敢对杨先生的摄影作品妄加评论,但作为一个多次去过梭戛,一直在关注梭戛的研究者,我觉得杨安迪先生做了一件抢救性的文化记忆工作,为我们在不断变化和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了解这支苗族的过去、现在提供了直观可感的文化记忆。他用一颗柔软的心,用摄影艺术的视觉冲击力,震撼我们的心灵,唤起我们的沉思,丰富我们的审美。他说,在梭戛拍摄时,她们大多数目光炯然,泰然自若。他说,这是她们勇于直面艰难、直面生活的态度,是她们千百年来的精神所在。“年轻女性们对美充满了幻想,当黑色的假发缠绕在头顶的长角时,她们显得如此自信和美丽。”他为我们了解这支苗族人影像背后所蕴含的更深刻的意义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这一点,在他晚期为梭戛的几位年轻女孩拍摄的人像摄影中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也正是这一点,让他的“梭戛文化记忆影像”与众不同。
所以,翻阅这本书时,别忘了关注她们的眼神,细细体会那震撼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