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窟室画松歌①
［原文］
黄门园中有窟室②，背枕亚禄山名临沧溟③。石壁磊砢一千丈④，入眼仿佛生精灵。横壁老松谁所作，海风怒攫山欲倾。盛阴五月凛霜雪，怒姿万变盘雷霆。疑是溟渤含日气⑤，不然天上来星精。我来盛夏变冬序，白昼惨淡生晦冥。颠毛乱指舌上挢⑥，寒肌起粟心骨惊⑦。上下苍茫有神鬼，左右腾跳飞鼯鼪⑧。江南吴生昔为此⑨，一一下笔皆龙形⑩。昔者吴道子⑪，画壁天宫寺⑫。将军剑舞何蔚跂⑬，兴酣笔落气磅礴⑭，万夫动色嗟神异。吴生画松已百载，铁干霜皮终不改⑮。南荣曝背亦吾俦⑯，偃蹇龙鳞好相待⑰。
［注释］
①〔惠注〕《渔洋山人集》：“孙黄门家园，今为林氏别墅。石几上有黄门画松歌，颇极奇伟，乃和之。”孙黄门《吴生窟室画松歌》原唱：“吴生画松真奇绝，铁干龙鳞枝纠结。凤毛瑟飒看欲动，阴崖六月生霜雪。孤根踞石荫寒泉，突然缩出徂徕山。悬萝挂薜惹烟雾，岁深积藓古连钱。疑是仙槎斗边落，传闻频下青田鹤。闲听笙簧涤世情，惊涛忽起转相愕。吁嗟乎，窟室松，曷不亭亭直逼丈人峰？胡为乎屈曲偃卧一洞中？云锁洞门识松意，避秦不受大夫封。请君莫为山松惜，山深翻逃斧斤厄。一任群世竞芳歇，贞心不改岁寒碧。吁嗟乎，窟室松，下有斗大如雪茯苓生。长鑱斸取千年质，由来此物通仙灵。饱服大药松底卧，醒来一啸万山青。”西樵《涛音集》：“孙善继，字达甫，号却浮，万历己丑进士，官工科都给事中。”西樵曰：“黄门风流豪宕，声籍一时，而篇什少传于代。此歌刻林观察园中，予与家贻上读而赏之，因录以传，举以问人，鲜有知者，正伯敬所云‘天风醉花鸟，此语无人读’也。诗文显晦，固自有幸不幸耳。”沈大成曰：“掖县宿凤翀，字翼之，号汶篁，撰《松石馆诗》，有《题林观察山亭》诗。其《窟室诗》云：“窟室尘嚣远，桐阴冷逼门。石床镌楷字，蟠壁绘松根。坐藉莓苔色，卧看竹树喧。以幽堪避世，何必访桃园？”〔金注〕《左传·襄三十年》：“郑伯有嗜酒，为窟室。” ②〔惠注〕《蚕尾续集》：“济南郡城西北五里，有洗砚泉，流为大溪，曰砚溪，孙氏别墅在焉。” ③〔惠注〕《渔洋年谱》：“顺治十三年四月，省伯兄于东莱。五月，游亚禄山林氏园，观窟室画松，皆有诗。诗集编年始此。” ④〔惠注〕相如《上林赋》：“水玉磊砢。” ⑤〔惠注〕鲍照《君子有所思行》：“穿池类溟、渤。”注：“二海名。” ⑥〔惠注〕《齐语》：“管子曰：班序颠毛，以为民纪统。”韦昭曰：“颠，顶；毛发也。”东坡《东堂》诗：“多病颠毛却未华。”注：“子华子云，颠毛种种。”《史记·扁鹊列传》：“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 ⑦〔惠注〕《飞燕外传》：“体温舒，无轸粟。”东坡《次韵王巩独眠》诗：“旅眠孤馆体生粟。”〔金注〕苏轼《雪》诗：“冻合玉楼寒起粟。” ⑧〔金注〕《尔雅》：“鼯鼠，夷由。”郭璞曰：“谓之飞生。”又：“鼬鼠”，郭璞曰：“江东呼为胜。” ⑨〔惠注〕沈心曰：毕拱辰《蝉雪咙言》：“吴义之，苏州人，善丹青，自号金碧道人。客孙黄门善继家，为西园窟室画松，黄门作长歌志之，新城王西樵、阮亭皆有赓章。后卒于胡郎中仁居园中，无子。”按：毕湖目殉山右李贼之难，当崇祯中，不应载二王和松诗事，未知沈君何所据也？ ⑩〔惠注〕《渔洋山人集》此下又云：“毕宏韦偃去已远，妙笔于今谁弟兄。吴生作此良已苦，徂徕铜鞮互变更。”《抱朴子》：“松树之三千岁者，其皮中有聚脂，状如龙形。” ⑪〔惠注〕徐夔曰：《宣和画谱》：“开元中，将军裴旻居母丧，请吴道子画鬼神于天宫寺，资母冥福。道子使旻去缞服，用军装缠结，驰马舞剑，激昂顿挫，雄杰奇伟，观者数千百人，无不骇慄。而道子解衣槃礴，因用其气以壮画思，落笔风生，为天下壮观。”〔金注〕朱景玄《名画录》：“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开元中，驾幸东洛，吴生与裴旻将军、张旭长史相遇，各陈其能。时将军裴旻厚以金帛，召致道子于东都天宫寺，为其所亲将施绘事。道子封还金帛，谓旻曰：‘闻将军旧矣。为舞剑一曲，足以当惠。观其壮气，可助挥毫。’旻因墨缞为道子舞剑。舞毕，奋筆俄顷而成，有若神助。其画在寺之西庑，又张旭长史亦书一壁。都邑士庶皆云：‘一日之中，获睹三绝！’” ⑫〔惠注〕《十笏草堂集》：“寺在汾城北，为隋唐以来一大丛林，今荒落矣。” ⑬〔惠注〕少陵《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序》：“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特宅见临颖李十二娘舞剑，壮其蔚跂。”〔金注〕李承勋《名剑记》：“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郁跂顿挫。” ⑭〔惠注〕磅礴画史事，见《庄子·田子方篇》。〔金注〕李白诗：“兴酣笔落摇五岳。”《庄子·田子方篇》：“宋元君将画，众史皆至。一史后至，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使人视之，则解衣槃礴臝。君曰：‘是真能画者也。’” ⑮〔金注〕《二如亭群芳谱》：“爱松说铁干拂汉。”杜甫《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围。” ⑯〔惠注〕相如《上林赋》：“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颜师古曰：“偓佺，仙人也，食松子而眼方。暴，谓偃卧日中也。荣，屋南檐也。”〔金注〕《楚辞》王褒《九怀》：“与吾期乎南荣。”王逸曰：“南方冬温，草木常茂，故曰南荣。” ⑰〔金注〕《二如亭群芳谱》：“巉岩陁石所碍，松不得伸，变为偃蹇。”又：“松皮粗厚，望之如龙鳞。”杜甫《病柏》诗：“偃蹇龙虎姿。”王维诗：“种松皆老作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