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二首①

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二首 ①

［原文］

巾角弹棋妙五官②，搔头傅粉对邯郸③。风流浊世佳公子④，复有才名压建安⑤。

［注释］

①〔惠注〕《渔洋集》附犹子浣注。〔金注〕先生《渔洋诗话》：“余往如皋，马上成《论诗绝句》，从子净名启浣作注，人谓不减向秀之注《庄》。”　　②〔惠注〕徐夔曰：《世说》：“弹棋始自魏宫内，文帝特妙，用手巾角拂之，无不中。有客自云能，帝使为之，客著葛巾角，低头拂之，妙逾于帝。”〔金注〕张华《博物志》：“曹丕善弹棋，能用手巾角。时有一书生，又能低头以所冠著葛巾角撇棋。”《魏志·武帝纪》：“建安十六年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　　③〔惠注〕徐夔曰：《魏略》：“邯郸淳博学有才章。太祖遣淳诣植，时天暑热，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粉。遂科头拍袒，胡舞五椎锻，跳丸击剑，诵俳优小说数千言讫，谓淳曰：‘邯郸生何如耶？’乃更著巾帻，整仪容，与淳说混元造化之论，品物区别之意。”　　④〔金注〕《史记·平原君列传赞》：“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⑤〔金注〕魏文帝《典论》：“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按：此七子皆在建安时也。

［原文］

五字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使人思①。定知妙不关文字②，已知千秋幼妇词③。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锺嵘《诗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金注〕《国语》：“赋事行刑，问于遗训，咨于故实。”王逸《楚辞注》：“羌，犹乃也。”　　②〔金注〕释道原《传灯录》：“微妙法门，不立文字。”　　③〔惠注〕徐夔曰：《世说》：“魏武过曹娥碑下，杨修从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韰臼’八字，魏武曰：‘解否？’修曰：‘解。黄绢，色丝也；幼妇，少女也；外孙，女子也；韰臼，受辛也。所谓‘绝妙好辞’四字。”

［原文］

青莲才笔九州横①，六代淫哇总废声②。白纻青山魂魄在③，一生低首谢宣城④。

［注释］

①〔惠注〕《成都古今记》：“李白生于章明县之青莲乡，故号青莲。”

　　②〔惠注〕许立贤曰：李阳冰《唐翰林李太白诗序》：“卢黄门云：陈拾遗横制颓波，天下质文翕然一变，至今朝诗体，尚有梁、陈宫掖之风。至公大变，扫地并尽。今古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横被六合，可谓力能敌造化者欤。”班固《宾戏》：“淫鼃而不可听者，非韶夏之乐也。”李奇曰：“鼃，不正之音也。鼃与哇同。”《御览》：“古乐志曰：淫歌曰哇。”　　③〔惠注〕二山皆在当涂，谢宣城尝筑室青山之南，太白葬青山之北。〔金注〕范传正《墓碑》：“按图得公之墓在当涂邑，访其孙女二人，召至与语，因云：先祖志在青山，遗言宅兆，顷属多故，殡于龙山东麓，地近而非本意。因当涂令诸葛纵相地，卜新宅于青山之阳，以元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迁神于此。遂公之志也。”　　④〔惠注〕徐夔曰：《南齐书》：“谢朓，字玄晖，陈郡阳夏人。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高宗辅政，以朓为骠骑谘议领记室，掌霸府文笔，又掌中书诏诰，除秘书丞，未拜，仍转中书郎，出为宣城太守。长五言诗，沈约尝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金注〕《新唐书·文艺传》：“李白登华岳落雁峰曰：‘恨不携谢朓惊人句，一问青天耳。’”

［原文］

挂席名山都未逢①，浔阳喜见香炉峰。高情合受维摩诘，浣笔为图写孟公②。右丞爱襄阳“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之句，因为写《吟诗图》。

［注释］

①〔金注〕木华《海赋》：“维长绡，挂帆席。”《释名》曰：“随风张幔曰帆，或以席为之，故曰帆席也。”谢灵运诗：“挂席拾海月。”　　②〔惠注〕葛立方《韵语阳秋》：“毗陵孙润夫家有王维画孟浩然像，绢素败烂，丹青已渝，维题其上云：维尝见孟公吟曰：‘日暮马行疾，城荒人住稀。’又吟曰：‘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余因美其风调，至所舍，图于素轴。后有本朝张泊题识云：‘王右丞襄阳吟诗图，笔迹穷极神妙。’襄阳之状，颀而长，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一童总角，提书笈负琴而从，风仪落落，凛然如生。”

［原文］

杜家笺传太纷挐①，虞赵诸贤尽守株②。苦为南华求向郭③，前惟山谷后钱卢④。牧斋有《读杜小笺》，德水有《读杜微言》。

［注释］

①〔惠注〕王逸《九思》：“吁嗟兮悲夫，散乱兮纷挈。”挐，音袽　〔金注〕《汉书·卫青传》师古注：“纷挐，乱相持搏也。挐音女居反。”　　②〔惠注〕薛岗《天爵堂笔馀》：“风人与训诂，肝肠意见绝不相同。训诂者往往取风人妙义，牵强附会老杜身后，受虞、赵两君之累不浅。”〔金注〕杨慎《閒书杜律》：“世传虞伯生注杜七言律，本不出伯生手，后人驾名耳。牵缠之病，实谬千里，既晦杜意，复污虞名，曷镵其版，勿误后人也。”钱谦益《注杜略例》：“赵次公以笺释文句为事，边幅单窘，少所发明，其失也短。”　　③〔金注〕陈继儒《群碎录》：“天宝元年，封庄子为南华真人，故名。”《南华经》，向秀、郭象注。　　④〔惠注〕牧翁《复吴江潘某书》：“仆有小笺之役，大意专为刊削有宋诸人讹注谬解、繁芿踳驳之文，冀少存杜陵面目。偶有诠释，但据目前文史，提撮纲要，宁略无烦，宁疏无陋。深知注杜之难，不敢不削稿自任，置之箧衍，聊代荟蕞而已。”德水《读杜微言序》：“余数年间，于杜诗近四十馀读，稍稍会其伦要。迩来却扫，益有馀力，另录而重读之，长篇短章，务细察其意思所在。乃手汇为秩序，准编年体，分古近言之五七，区以别焉。即小有裁酌，而杜诗之全局统是矣。子美时，李八秘书有句云：乞米烦佳客，钞诗听小胥。余不敏，于子美无能为役，第仅操觚管充胥吏之任而已。而乞米鸠工，遂烦我友，襄兹素业，盖有机缘。则余于子美虽无能为役，然较之隶人伐木、信行修水筒、张望补稻畦、竖子摘苍耳、宗文树鸡栅、弟占数鹅鸭，颇著微劳。傥藉手以见子美，想裂饼给酒，在所不靳，而后乃今，并斯举以了平生执鞭之一念，斯又沾沾私幸者也。”钮琇《觚賸》：“德州卢世㴶营杜亭，设子美像，自称杜亭亭长，著《杜诗胥钞》。役竣，祭告诗曰：十年曾有约，三岁始能成。”

［原文］

漫郎生及开元日，与世聱牙古性情①。谁嗣箧中冰雪句②，谷音一卷独铮铮③。《谷音》，杜清碧撰，宋末逸民之作。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唐书·元结传》：“结归樊上，授著作郎，益著书，作《自释》，曰：‘少居商馀山，后家瀼滨，自称浪士。及有官，人以为浪者亦漫为官乎，呼为漫郎。’又曰：‘公之漫其犹聱乎？公守著作，又浪漫于人间，得非聱齖乎？’”马曰琯曰：《渔洋尺牍》：“元次山自谓与世聱牙，因号聱叟，其编《箧中集》，当天宝、大历之间，而不列高、岑、王、孟辈盛名之作，独取沈千运、孟云卿数人，如古钟磐不谐里耳，良非虚语。杜清江编宋末逸民之什为《谷音》，幽忧怆郁，多非诗流恒格，五言如：不烦歌敕勒，并欲案丁零。人烟正摇落，楼笛颇清圆。七言如：美人十日跨驴出，黄叶堆门云雪深。忽忆梅花不成语，梦中风雪在江南。江陵白鱼如斫玉，挂帆独去风日寒。洞庭濯足一尊酒，夫君不来空白云。此例殊不减《箧中》风格也。”　　②〔惠注〕徐夔曰：元次山选诗号《箧中集》。孟东野诗：“一卷冰雪文，避俗常自携。”　　③〔惠注〕都元敬《诗话》：“元杜清碧本集亡宋节士之诗，为《谷音》二卷，惜世罕传。予近得其本，悲愤激烈，读之可为流涕。”〔金注〕先生《池北偶谈》：“《谷音》二卷，元清江杜本清碧所撰。其人皆节侠跅弛之士，诗亦岸异可喜，常疑清碧自撰，托名于人。及得《清江碧嶂集》观之，庸庸无足取，与所辑迥不类《谷音》。”

［原文］

风怀澄澹推韦柳①，佳处多从五字求②。解识无声弦指妙③，柳州那得并苏州④。

［注释］

①〔惠注〕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云：“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选举哉？”〔金注〕《旧唐书·白居易传》：“与元微之书云：韦苏州五言高雅闲澹，自成一家之体。”高廷礼《唐诗品汇·总论》：“大历、贞元，则有韦苏州之雅澹。”　　②〔惠注〕元遗山诗：“只应画戟清香地，多欠韦郎五字诗。”又云：“春云可是多姿态，五字韦郎画不成。”东坡《次韵鲁直书伯时画王摩诘诗》：“前身陶彭泽，后身韦苏州。欲觅王右丞，还向五字求。”　　③〔惠注〕《列子·汤问篇》：“郑师文从师襄游，柱指钩弦，三年不成章。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钩，非章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耳。’”张衡《归田赋》：“弹五弦之妙指。”旧注：“五弦琴也。”〔金注〕陶潜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④〔惠注〕王世贞《艺苑卮言》：“韦左司平淡和雅，为元和之冠；柳州刻削虽工，去之稍远。”《分甘馀话》：“东坡谓柳柳州诗在陶彭泽下，韦苏州上，此言误矣。余更其语曰：韦诗在陶彭泽下，柳柳州上。”〔金注〕许顗《诗话》：“柳柳州诗，东坡云在陶彭泽下，韦苏州上。若《晨诣超师院读佛经》诗，是公论也。”先生《古夫于亭杂录》：“予在广陵有句云：‘露槛警孤鹤，风棂散丛菊。’汪钝翁《说铃》取此一联云：二句已逗漏柳柳州矣。盖予《论诗绝句》‘风怀澄澹’云云，与东坡之论特相反，故钝翁云。”又《分甘馀话》：“东坡此言误矣。余更其语曰：韦诗在陶彭泽下，柳柳州上。”又谓：“陶如佛语，韦如菩萨语，王右丞如祖师语也。”《唐书·柳宗元传》：“元和十年，徙柳州刺史，南方为进士者，走数千里，从宗元游，号柳柳州。”《韦应物别传》：“应物，京兆长安县人也，贞元二年，改左司郎中，补外得苏州刺史。”

［原文］

中兴高步属钱郎①，拈得维摩一瓣香。不解雌黄高仲武②，长城何意贬文房③。

［注释］

①〔金注〕《新唐书·文艺传》：“钱起与郎士元齐名，时语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尤袤之《全唐诗话》：“高仲武云：钱起诗格清奇，理致清澹，右丞许以高格。右丞殁后，员外为雄。”又云：“士元员外，河岳英奇，右丞已后，与钱、郎争长。”　　②〔惠注〕陈正敏《遯斋闲览》：“古人写书，皆用黄纸，以蘖染之，所以辟蠹，故曰黄卷。有误字，以雌黄灭之，为其与纸色相对。故可否人文章谓之雌黄。”放翁跋：“高适字仲武。此名仲武，非适也。”〔金注〕《晋书·王衍传》：“衍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号口中雌黄。”　　③〔惠注〕徐夔曰：《唐书》：“刘长卿字文房，自以为五言长城也。”〔金注〕尤袤之《全唐诗话》：“高仲武云：长卿员外诗体虽不新奇，甚能饰炼，十首已上，语意稍同，于落句尤甚，此其短也。”许伯清《诗源辨体》：“仲武进钱郎而抑文房，大是曲笔。”《新唐书·隐逸传》：“秦系与刘长卿善，以诗相赠。权德舆曰：长卿自以为五言长城，系用偏师攻之。”刘长卿，字文房。

［原文］

草堂乐府擅惊奇①，杜老哀时托兴微②。元白张王皆古意③，不曾辛苦学妃豨④。

［注释］

①〔惠注〕《唐书·艺文志》有李白《草堂集》二十卷，李阳冰录，首载乐府。〔金注〕胡宗愈《成都草堂先生诗碑序》：“草堂先生谓子美也。草堂，子美之故居，因其所居而号之曰草堂先生。”　　②〔惠注〕少陵哀时诸作，皆仿乐府之遗。　　③〔惠注〕先生评《问山集乐府》云：“余最不喜今人作乐府，非谓乐府不可作，恶今人乐府无寄托也。凡有寄托，即元、白、张、王，皆古乐府之苗裔也。”　　④〔惠注〕徐夔曰：古乐府《有所思》：“妃呼豨，秋风飒飒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注：妃呼，方言；豨，走也。栋按：徐祯卿《谈艺录》：“乐府中有妃呼豨、伊阿那诸语，本自亡义，但补乐中之音。”

惠按：《池北偶谈》：“郑渔仲曰：继三代之作者，乐府也。乐府之作，宛同风雅。今之行于世者，章句虽存，声乐无用。崔豹之徒，以义说名，吴兢之徒，以事解目。盖声失则义起，乐府之道几乎熄矣。此言乐府原为诗乐之用，而事义则必有所由起，均不可废也。愚谓风雅之后有乐府，如唐诗之后有词曲，声听之变，有所必趋，情辞之迁，有所必至，古乐之不可复久矣。后人之不能汉魏，犹汉魏之不能风雅，势使然也。如汉《朱鹭》、《翁离》之作，魏晋诸臣拟之，以鸣其一代之事，易名别调，各极其长，岂以古今同异为病哉。后世文士如李太白，则沿其目而革其词，杜子美、白乐天之伦，则创为意，不袭其目，皆卓然作者，后世有述焉。近乃有拟古乐府者，遂颛以拟名，其说但取汉魏所传之词，句模而字合之。中间陶阴之误，夏五之脱，遂所不较。或假借以附益，或因文而增损，跼踏床屋之下，探胠縢箧之间，乃艺林之根蟊，学人之路阱矣。夫才有长短，学有通塞，取古今之人一一强同，则千里之谬，不容秋毫，肖貌之形，难为觌面。若曰乐府，则乐府尽人而能为乐府也。若曰必此为古乐府，使与古人同曹而并奏之，其何以自容哉？李于鳞曰：‘拟议以成其变化。’噫，拟议将变化不能变化，而拟议奚取焉！予知其不可，而不能不为也。第命曰古乐府，而不敢以拟称云。右蒙阴公文介公孝与乐府自叙也。虞山钱牧斋尝亟取东阿于文定翁论乐府之说，不知文介此论，与文定若合符节。予尝见一江南士人拟古乐府，有‘妃来呼豨豨知之’之句，盖乐府‘妃呼豨’，皆有声而无字。今误以妃为女，呼为唤，豨为豕，凑泊成句，是何文理？因于《论诗绝句》著其说云云，亦于、公二公之绪论也。”

［原文］

广大居然太傅宜①，沙中金屑苦难披②。诗名流播鸡林远③，独愧文章替左司④。“岂有文章替左司”，白公刺苏州时诗也。

［注释］

①〔惠注〕许立贤曰：张为《主客图序》：“白居易为广大教化主。李益为清奇雅正主。”〔金注〕《旧唐书·白居易传》：“开成元年，授太子少傅。”　　②〔惠注〕《世说·文学篇》：“孙兴公云：‘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注：《文章传》曰：“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金注〕先生《香祖笔记》：“元、白二集，瑕瑜错陈，持择须慎。”　　③〔惠注〕徐夔曰：元微之《长庆集序》：“鸡林贾人，求市颇切，自云本国宰相，每以百金换一篇，其甚伪者，宰相能辨别之。”程大昌《演繁露》：“鸡林，本鸡种也。高丽不烹鸡，云烹即家有祸，与犬戎讳犬同。”〔金注〕按：鸡林，外国名。　　④〔惠注〕乐天《重答刘和州》诗：“分无佳丽敌西施，敢有文章替左司。”自注：“来篇云：苏州刺史例能诗，西掖吟来替左司。”《韵语阳秋》：“韦应物诗，平平处甚多，至于五字句，则超然出于畦径之外。故白乐天云：韦苏州五言诗，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东坡亦云：乐天长短三千首，却爱韦郎五字诗。”

［原文］

獭祭曾惊博奥殚①，一篇锦瑟解人难②。千年毛郑功臣在③，犹有弥天释道安④。琴川释道源，字石林。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杨文公《谈苑》：“李商隐为文，多简阅书册，左右麟次，号獭祭鱼。”栋按：陆佃《埤雅》：“獭一岁一祭。豺祭方，獭祭圆，言豺獭之祭，皆四面陈之，而獭圆布，豺方布。李商隐善属文，喜铺陈，检阅时谓之獭祭鱼。”　　②〔金注〕黄朝英《缃素杂记》：“义山《锦瑟》诗，山谷读之，殊不晓其意，后以问东坡，坡曰：此出《古今乐志》。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以中间四句配之。”刘攽《诗话》：“锦瑟，当时贵人爱姬之名。”计敏夫《唐诗纪事》：“锦瑟，令狐楚青衣。”按：朱长孺注李，俱不谓然。　　③〔惠注〕元遗山《论诗绝句》：“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金注〕《后汉书·儒林传》：“郑玄作《毛诗》笺。”按：《诗》，毛苌注。　　④〔惠注〕徐夔曰：《世说》：“释道安俊辨有高才，自北来荆州，与习凿齿相见。道安因自通曰：‘弥天释道安。’习答曰：‘四海习凿齿。’时以为名对。”栋按：《石林诗话》：“旧不解‘弥天’为何等语，因读梁慧皎《高僧传》，载凿齿与道安书云：天不终朝而雨六合者，弥天之云也。弘渊源而润八极者，四海之流也。故摘其语以为戏耳。”《世说》注：“安和上传曰：释道安以佛法东流，经籍错谬，更为条章，标序篇目，为之注解。自支道林等，皆宗其理。”《竹垞诗话》：“石林好读儒书，尝以馀力注李义山诗三卷，其言曰：诗人论少陵忠君爱国，一饭不忘；而目义山为浪子，以绮丽华艳，极《玉台》、《金楼》之体而已。第少陵之志直，其词危；义山当南北水火，中外箝结，不得不纡曲其指，诞谩其辞，其风人小雅之遗。推原其志义，可以鼓吹少陵。惜其书未刊行。会吴江朱长孺笺义山诗，多取其说，间驳其非。于是虞山家谓长孺阴掠其美，且痛抑之。长孺固长者，未必效齐丘子也。”按：石林注义山诗三卷，同邑钱夕公为之笺。〔金注〕吴江朱鹤龄注义山诗云：“石林征引释氏书最为灏博，非得此注，某书亦不能就也。”石林《义山诗注》，凡三卷。

［原文］

涪翁掉臂自清新，未许传衣蹑后尘①。却笑儿孙媚初祖②，强将配飨杜陵人③。山谷诗得未曾有，宋人强以拟杜，反来后世弹射，要皆非文节知己。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苕溪渔隐丛话》：“吕居仁以诗得名，自言传衣于江西。尝作《宗派图》，自豫章以降，列陈师道等二十五人为法嗣，谓其源流皆出豫章也。其《宗派图序》大略云：唐自李、杜之后，晃耀一世，后之言诗者，皆莫能及。惟豫章自出机杼，别成一家，清新奇巧，是其所长。若抑扬反覆，尽兼众体，则非也。所列二十五人，传于世为所称道者数人，其馀亦滥登其列。此图之作，选择不精，议论不公，故辨之。”〔金注〕释道原《传灯录》：“释迦住世十九年，将金缕僧迦黎衣传衣与一祖摩诃迦叶，自一祖至三十二祖弘忍。”陆机诗：“腾步蹑后尘。”　　②〔惠注〕东坡《刘孝祖》诗：“更把安心教初祖。”　　③〔金注〕《宋史·文苑传》：“黄庭坚、陈师道，谓得法杜甫而不为者。”先生《七言凡例》：“山谷虽脱胎于杜，顾其天资之高，笔力之雄，自辟门庭。宋人作《江西诗派图》，极尊之，以配食子美，要非山谷意也。”

［原文］

诗人一字苦冥搜①，论古应从象罔求②。不是临川王介甫③，谁知暝色赴春愁④。唐人《晚渡伊水》诗，首句或作“暝色起春愁”。王云：“若作起，谁不能道耶？”

［注释］

①〔惠注〕《困学纪闻》：“韩文公云：六字常语一字难。《文心雕龙》谓：富于万篇，而贫于一字。”孙绰《游天台山赋》：“非夫远寄冥搜、笃信通神者，何肯遥想而存之。”注：冥搜，搜访幽冥。　　②〔惠注〕徐夔曰：《庄子·天地篇》：“黄帝游赤水之北，遗其玄珠，索之不得，乃使象罔，象罔得之。”　　③〔金注〕《宋史·王安石传》：“安石字介甫，临川人。”　　④〔惠注〕《石林诗话》：“王荆公编《百家诗选》，从宋次道借本，中间有‘暝色赴春愁’，次道改‘赴’字作‘起’字，荆公复定为‘赴’字，以语次道曰：‘若是起字，人谁不能到？’次道以为然。”《锺山语录》：“‘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最好，若下起字，即小儿语也。”

［原文］

苦学昌黎未赏音①，偶思螺蛤见公心②。平生自负庐山作③，才尽禅房花木深④。欧公欲效常尉《破山寺作》一联而不能。东坡云：“公厌刍豢，反思螺蛤耶？”

［注释］

①〔惠注〕《沧浪诗话》：“欧阳公学昌黎古诗。”《选古诗凡例》：“宋承唐季衰陋之后，至欧阳文忠公，始拔流俗，七言长句，高处欲追昌黎。自王介甫辈，皆不及也。”　　②〔惠注〕见《东坡集》及《冷斋夜话》。　　③〔惠注〕《选古诗凡例》：“《庐山高》一篇，公所自负，然殊非其至者。”　　④〔金注〕惠洪《冷斋夜话》：“‘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句，欧公爱之，语客曰：‘古人工为发端，心虽晓之，而才莫逮，欲效此一联，终莫之能。’”魏了翁《经外杂抄》：“《南史·丘灵鞠传》：丘公仕宦不达，才亦尽。又江淹、任昉，人皆谓才尽。欧公诗篇，自觉随年老。后山亦曰：才随年尽不重奇。”杜《寄高彭州适岑虢州参》云：“老去才虽尽，秋来兴自长。”

［原文］

林际春申语太颠①，园林半树景幽偏。豫章孤诣谁能解，不是晓人休浪传②。山谷谓“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不如“云中下蔡邑，林际春申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如“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也。

［注释］

①〔惠注〕此说见《山谷集》及《后山诗话》。《居易录》云：“山谷此论，最为神解。”按：“云中下蔡邑，林际春申君”，九僧诗也。　　②〔惠注〕《汉书·薛广德传》：“上曰：‘晓人不当如是耶！’”张鷟《朝野佥载》：“咸亨中，谣曰：莫浪传，阿婆颠。”少陵诗：“将诗莫浪传。”〔金注〕按：“雪后园林”二句，林君复诗也。“云中”二句，九僧诗也。周少隐《竹坡诗话》：“公权云：‘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盖责文宗享殿阁之凉，而不知人间之苦。晓人岂不当如是耶？”

［原文］

铁厓乐府气淋漓①，渊颖歌行格尽奇②。耳食纷纷说开宝③，几人眼见宋元诗④。

［注释］

①〔惠注〕张伯雨《铁厓乐府序》：“《三百篇》而下，不失比兴之旨，唯古乐府为近。今代善用吴才老韵书，以古语驾驭之，李季和、杨廉夫遂称作者。廉夫又纵横其间，上法汉魏，而出入于少陵、二李之间。所作古乐府辞，隐然有旷世金石之声，又时出龙鬼蛇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金注〕郎瑛《七修类稿》：“廉夫母梦金钩入怀而生，别号铁崖道人。”　　②〔惠注〕胡助《渊颖集序》：“立夫负绝伦之才，下笔为文，滔滔汩汩，一泻千里，如长川大山之宗夫海岳也，如千兵万马衔枚疾驰而不闻其声也。呜呼壮哉！他人恒苦其浅陋，立夫独患其宏博者也。”《选古诗凡例》：“元诗靡弱，自虞伯生而外，惟吴立夫长句瑰玮有奇气。”〔金注〕宋潜溪撰《吴先生碑》：“先生讳莱，字立夫，姓吴氏，其先毗陵人，一迁于番，再迁于睦，三迁于婺浦江之新田。至元六年，先生年四十四卒，谥曰渊颖先生。尝于故人家，见几上堆剡纸数十番，戏为长歌，顷刻而尽，属对严巧，文采缛丽，见者惊以为神。”《渊颖集》，宋文宪公所编。　　③〔惠注〕《史记·六国表》：“牵于闻见，不察终始，因举而笑之，此与以耳食者何异。”《增一阿含经》：“一切诸法，由食而存，眼以色为食，耳以声为食。”　　④〔惠注〕纶霞《古欢堂诗话》：“客有问蛟门者曰：‘诗学宋人何也？’答曰：‘子几曾见宋人诗？只见云淡风轻一首耳。’”

［原文］

藐姑神人何大复，致兼南雅更王风①。论交独直江西狱②，不独文场角两雄③。

［注释］

①〔金注〕《诗·小雅》：“以雅以南。”注：“雅，二《雅》；南，二《南》。”王世贞《艺苑厄言》：“李源《风》，何源《雅》。”　　②〔惠注〕耿定向《先进遗风》：“何学宪公景明，直内阁制敕房经筵官。其友李梦阳遭江西之讼，众多媒蘖其短，莫肯为直，公独上书争之，讼得辨。”　　③〔惠注〕《晋书·杜预传赞》：“元凯文场，称为武库。”朱方蔼曰：《唐书·艺文志》：“王起《文场秀句》一卷。”按：宋万英《骈俪启札会元》：“张九龄，号词人之冠，又号文场元帅。”元遗山《论诗绝句》：“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

［原文］

三代而还尽好名，文人从古善相轻。君看少谷山人死①，独有平生王子衡②。“海内谈诗王子衡，春风坐遍鲁诸生。”郑继之诗也。二公初不相识，郑死，王见此诗，数千里入闽，经纪其丧。

［注释］

①〔金注〕郑善夫，字继之，闽县人，弘治乙丑进士，有《少谷山人集》。　　②〔惠注〕王世贞《艺苑卮言》：“郑郎中善夫，初不识王仪封廷相，作《漫兴》十首，中有云：‘海内谈诗王子衡，春风坐遍鲁诸生。’后郑卒，王始知之，为位而哭，走使千里致奠，为经纪其丧，仍刻其遗文。人之爱名也如此。”〔金注〕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浚川序空同子诗，称其‘掩蔽前贤，命令当世，秦汉以来，寡见其俦’。然空同成名之后，目空四海，观《送昌毂之湖湘》诗，述一代文人之盛，有云：‘是时少年谁最文？太常边丞何舍人。’三子而外，并不及浚川只字也。郑继之未尝谋面，乃有句云‘海内谈诗王子衡’云云。宜浚川见之，有知己之感。于继之身后，赋《少谷子歌》，焚其稿于燕，望闽再拜，歌云：‘彼时才杰游帝傍，信阳之何棠陵方。大梁翩翩李川甫，吏部薛生尤擅场。’于空同亦未齿及，不无憾焉矣。他日作《遣兴》十首，独于空同则云：‘疏越朱弦大雅沈，始知清庙有遗音。峡江迫阨湍澜出，可是空同太剧心？’殆有微辞焉。信乎，恩怨之难忘也。”王廷相，字子衡，仪封人，弘治壬戌进士。

惠按：王晫《今世说·豪爽篇》：“计甫草自海陵归，渡江会大风雪，舟不得发。同行者皆垂首叹惋，计坐舵楼下，手王阮亭诗读之，至论郑少谷绝句，哭失声。既乃大喜，拭涕，坐雪中观江涛澎湃，吟啸自乐。”《居易录》：“甫草丁未于都门见此诗，因作记，今载《甫里集》。”

［原文］

正德何如天宝年，寇侵三辅血成川①。郑公变雅非关杜②，听直应须辨古贤③。昔人论郑善夫诗，以为时非天宝，位靡拾遗，讥其无病而呻吟，故驳之。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明纪》：“正德四年十月，四川保宁贼刘烈，聚众作乱，侵掠陕西、汉中等处。蓝廷瑞、鄢本恕、廖惠等众至十万，侵入湖广郧阳。六年七月，流贼刘六、刘七作乱，劫掠畿内州县。八月，拥众北向，京师戒严，贼分伙寇河南、山东等州。十一月，贼攻徐州，掠淮南，赵风子与刘六、刘七分伙为寇，众至数万，渐引而南，河南北、山东、两淮，所破州县数十。七年，伏羌伯毛锐率师与刘六、刘七战，大败回京师。二月，贼攻河南，总兵官冯桢战死。四月，转掠畿辅。五月，赵风子伏诛。八月，刘六等舟至通州狼山，飓风大作，舟覆，贼尽歼焉。”郑善夫曰：“山东群盗，不过狗鼠之雄耳，身无赖，师无律，乌合而起，志不在大也。邻境相驱，乃酝此大患。朝廷凿凶门，命将出师，散中帑银帛，不下数百万，而卒借边徼之兵。然而山东西、两川、河淮南北，贼陷者十三，死者十五，僵尸成山，流血成川，使天不悔祸，有隐忧者矣。”沈大成曰：《后汉书·马融传》：“融上书曰：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害。”　　②〔惠注〕牧斋《赵氏诗序》：“林尚书贞恒撰《福州志》，刺少谷诗专仿杜，时匪天宝，地远拾遗，以为无病而呻吟。以毅皇帝时政观之，视天宝何如，犹曰无病呻吟，则为臣子者，必将请东封、颂巡狩而后可乎？甚矣，尚书之傎也。”　　③〔惠注〕《九章》：“命咎繇使听直。”

［原文］

十载钤山冰雪情①，青词自媚可怜生②。彦回不作中书死③，更遣匆匆唱渭城④。分宜早年诗有王、韦之风，贵后皆应制腐恶之作耳。

［注释］

①〔惠注〕《涌幢小品》：“分宜读书钤山之下，凡九年，遂以名堂。堂与黉宫相邻，面山历历，秀而且整。”又云：“分宜大宗伯，以前极有声，不但诗文之佳，其品格亦自铮铮。钤山隐居九年，谁人做得？南大司成分馔，士子至今称之。”西樵《辛甲集》：“史言：嵩妻欧阳氏，见嵩势盛，曰：‘不记钤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金注〕钱谦益《列朝诗小传》：“嵩谒告还里，居钤山之东堂读书者七年。”　　②〔惠注〕李肇《翰林志》：“凡太清宫观荐告词文，用青藤纸，书朱字，谓之青词。”徐夔曰：“世宗好道，故嵩以青词进媚。”《通典》：“天宝四载，敕太清宫行礼官宜改用朝服，兼停祝板为青词。”　　③〔金注〕《南史·褚炤传》：“炤，彦回从父弟，常非彦回身事二代。彦回子贲往问讯炤，炤问曰：‘司空今日何在？’贲曰：‘奉玺绂，在齐大司马门。’炤正色曰：‘司空将一物与一家，亦复何谓！’彦回拜司徒，炤叹曰：‘门户不幸，乃有今日之事。使彦回作中书郎而死，不当是一名士耶？名德不昌，遂有期颐之寿。’”　　④〔惠注〕徐夔曰：刘宾客《嘉话录》：”刑部侍郎从伯伯刍言：某所居安宅邑巷口有鬻饼者，过户未尝不闻讴歌，而当垆兴甚早。一旦，召与语，贫窘可怜，因与万钱，令多其本，日取饼以偿。欣然持镪而去。后过其户，则寂然不闻讴歌声。谓其逝矣，及呼乃至，曰：‘尔何辍歌之遽乎？’曰：‘本流既大，心计转粗，不暇唱渭城矣。’”《列朝诗传》：“《钤山集》，清丽婉弱，不乏风人之致。直庐应制之作，篇章庸猥，都无可称。王元美为郎时，讥评其诗，以为不复能唱渭城者也。”栋按：元美语，亦见《艺苑卮言》。

［原文］

接迹风人明月篇①，何郎妙悟本从天②。王杨卢骆当时体③，莫逐刀圭误后贤④。何大复谓初唐明月篇诸作，得风人遗意，其源高于李、杜。

［注释］

①〔金注〕何仲默，有《大复山人集》，著《明月篇》，摹唐初四子。朱彝尊《明诗综·缉诗评》：“陈子龙云：深得风人之体。”　　②〔惠注〕《沧浪诗话》：“大抵禅道，惟在妙语，诗道亦在妙语。”〔金注〕先生《分甘馀话》：“严沧浪论诗，特拈‘妙语’二字。”　　③〔惠注〕《沧浪诗话·论诗体》：“有王杨卢骆体（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按：“王杨卢骆当时体”，少陵句也。而此诗用意，与少陵略别，然皆救时之论也。〔金注〕《旧唐书·杨炯传》：“武后时，炯为盈川令，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号四杰。”　　④〔惠注〕徐夔曰：昌黎《寄周循州》诗：“金丹别后知传得，乞取刀圭救病身。”《本草》：“凡散药有云刀圭者，十分方寸匕之一，如梧桐子大也。”〔金注〕先生《七言凡例》：“大复《明月篇序》，谓初唐四子之作往往可歌，反在少陵之上，说者以为有功于风雅，韪矣。然以概七言之正变，则非也。二十年来，学诗者但取王、杨、卢、骆数篇转相仿效，肤词剩语，一倡百和，是岂何氏之旨哉？”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初唐四子体，今人弃之若土苴矣。然其音节宛转，从六朝乐府中来，初学者正不可不知也。仲默《明月篇》，拟议颇工，未堕恶道。子美诗云：‘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里流。’论诗之指若此，然则初唐亦岂可尽废乎？”

［原文］

翩翩安定四琼枝，司直司勋绝妙词①。底事济南高月旦②，仅存水部数篇诗。安定谓皇甫兄弟，沧溟撰《诗删》，入选者子约一人耳。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皇甫冲子浚，长洲人，嘉靖戊子举人；涍子安，官右春坊司直；汸子循，南京吏部稽勋司郎中；濂子约，工部都水司主事。”牧翁曰：“司直司勋，甫氏竞爽，学问源流，约略相似。始而宗师少陵，惩拆洗之弊，则追溯魏晋。既而含咀六朝，苦雕绘之穷。又旁搜李唐。当弘正之后，畅迪功之流风，矫北地之结习。二甫之于吾吴，可谓杰然者矣。”〔金注〕皇甫冲，字子浚，长洲人，嘉靖戊子举人，有《华阳集》；弟涍，字子安，嘉靖壬辰进士，右春坊司直，升按察使佥事，有《少玄集》；汸，字子循，嘉靖乙丑进士，官南京吏部稽勋司郎中，有《司勋集》；濂，字子约，嘉靖甲辰进士，工部都水司主事，有《水部集》。钱谦益《列朝诗小传》：“司直含咀八代，苦心覃思，每制一篇，必经百虑。既薄杜陵之史，心醉殷璠之鉴。盖东览优于诸集，而五言长于七言。斯定评也。”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子安逸藻风飞，清文绮合；视子循工力悉敌，铢两未分；宜子浚之难为兄，而子约之难为弟也。”　　②〔惠注〕徐夔曰：《后汉书·许劭传》：“初，劭与兄靖好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原文］

中州何李并登坛①，弘治文流竞比肩②。讵识苏门高吏部③，啸台鸾凤独逌然④。高叔嗣有《再调考功作》，为一时传诵。

［注释］

①〔惠注〕尹守衡《史窃》：“李梦阳在京师，与信阳何景明递张旗鼓，时人称何李。然两人各自成家。”竹垞《明诗综》：“曹洁躬云：献吉虽产于秦，其父教授封丘，徙家大梁。故《登科录》直书河南扶沟人。”沈嘉然曰：杜牧之诗：“今代风骚将，谁登李杜坛？”〔金注〕何景明字仲默，信阳人，弘治壬戌进士。李梦阳字献吉，弘治癸丑进士。又《静志居诗话》：“弘正间，作者倡复古学，同调六七人，李、何实为之长。”先生《七言凡例》：“何、李学杜，厌诸家之坦迤，独于沈郁顿挫处用意。”　　②〔惠注〕《四友斋丛说》：“文章在弘治间，李空同、何大复、边华泉、康对山倡复古道。”〔金注〕《战国策》：“宣王曰：‘寡人闻千里一士，是比肩而至也。’”　　③〔惠注〕李濂《河南通志》：“叔嗣字子业，祥符人，嘉靖二年进士，历升吏部郎中。笃学好古，尤工于诗，所著有《苏门集》若干卷行于世。”徐夔曰：《艺苑卮言》：“子业诗如高山鼓琴，沉思忽往，木叶尽脱，石气自青。”〔金注〕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李中麓《六十子》诗，于子业有云：苏门能入室，何李只升堂。”　　④〔惠注〕《史记正义》：“逌然。逌，古悠字，悠然，气悦也，宽缓貌。”〔金注〕“啸台”，见卷九《送彭古晋》诗，馀注见卷六《徐五兄自号嵇庵》诗。

惠按：《池北偶谈》：“明诗本有古淡一派，如徐昌国、高苏门、杨梦山、华鸿山辈。自王、李专言格调，清音中绝。同时王奉常小美作《艺圃撷馀》，有数条与其兄及济南异者，予特拈出，如云：‘今之作者，但须真才实学，本性求情，且莫论格调。’又云：‘诗有必不能废者，虽众体未备，而独擅一家之长，如孟浩然洮洮易尽，只以五言隽永，千载并称王、孟。有明则徐昌国、高子业二君，诗不同而皆巧于用短；徐有蝉蜕轩举之风，高有秋闺愁妇之态。更千百年，李、何尚有废兴，二君必无绝响。’此真高识迥论，令于鳞、大美早闻此语，当不开后人抨弹矣。”

［原文］

文章烟月语原卑①，一见空同迥自奇②。天马行空脱羁靮③，更怜谈艺是吾师④。《鹦鹉》五集所谓名句，如“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乃吴体之卑卑者。

［注释］

①〔惠注〕《艺苑卮言》：“近袁氏为昌毂刻《五集》，即少年时所称‘文章江左’云云是矣。馀多稚俗之语，不堪覆瓿。世人猥以重名，遂概收梓。不知舞阳灌绛既贵后，为人称其屠狗吹箫，以为佳事，宁不泚颡？”《五集》谓《鹦鹉》、《焦桐》为上帙，《花间》、《野兴》、《自惭》为下帙。　　②〔惠注〕《艺苑卮言》：“昌毂少即摛词，文近齐梁，诗沿晚季。迨举进士，见献吉始大悔改，其乐府、选体、歌行、绝句，咀六朝之精旨，采唐初之妙则，天才高朗，英英独照。（律体）微乖整栗，亦是浩然、太白之遗也。”《分甘馀话》：“昌穀少时诗，较之自定《迪功集》不啻霄壤。微空同师资之功，不能超凡入圣如此。”〔金注〕按：李献吉，有《空同子集》。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迪功少学六朝，所著《五集》，类靡靡之音。及见北地，初犹崛强，赋诗云：我虽甘为李左车，身未交锋心未服。顾予多见不知量，此项未肯下颇牧。既而心倾意写，营垒旌旗，忽焉一变。是时李、何并陈，未决雌雄，迪功精锐无多，能以偏师取胜，遂成鼎足。”　　③〔惠注〕《明诗综》：“李舒章云：迪功诗，神致俊爽，如天厩飞龙，不加鞭策，自然驶迈。”〔金注〕王世贞《艺苑卮言》：“绝尘行空，吾推昌穀。”　　④〔金注〕朱彝尊《明诗综·缉诗评》：“陈子龙云：迪功诗与二雄鼎足，观其《谈艺》，皆深造之言。”按：迪功著《谈艺录》。徐祯卿，字昌穀，一字昌国，吴县人，弘治乙丑进士。

惠按：邹祇谟《渔洋集序》：“贻上《论诗绝句》，思深而旨远，诸古人不具论。即如徐博士祯卿《五集》，所谓‘文章’‘烟月’二语，数百年传为警句，当日所称才甚高、年甚少、所见最的者，皆是类也。而贻上则曰：文章烟月语原卑，一拜空同迥自奇。天马行空脱羁靮，更怜谈艺是吾师。盖贻上之标格清妍，擒词婉约，其少年才致，无不以为与昌国相似。及其学力兼至，变化自生，此古所谓神于诗者无待，圣于诗者有待，而未尝有待也，又曷能以形似拟之欤？”

［原文］

济南文献百年稀，白雪楼空宿草菲①。未及尚书有边习，犹传林雨忽沾衣②。边司徒华泉先生仲子，有诗一卷，佳句云：“野风吹落帽，林雨忽沾衣。”又云：“薄暑不成雨，夕阳开晚晴。”

［注释］

①〔惠注〕王季木《蜡湖集》：“于鳞先生白雪楼有二，其初归林下，卜地鲍山，在王舍之东北隅。鲍一卷石耳，下有叔牙城，即大夫采邑。末年又筑楼于城中湖上碧霞宫之侧，许殿卿赠诗所谓湖上楼是也。今宅为富家马厩。”〔金注〕先生《香祖笔记》：“攀龙白雪楼，初在韩仓店，所谓西揖华不注、东揖鲍山者。后改作于百花洲，在王府后碧霞宫西，许长史所谓湖上楼也。今趵突泉东有白雪楼，乃后人所建，以寓仰止之意，非旧迹也。”李攀龙，字于鳞，历城人，嘉靖甲辰进士，与王世贞、谢榛、梁有誉、宗臣、徐中行、吴国伦称七才子，有《沧溟集》。　　②〔惠注〕先生《边仲子诗选序》：“仲子历官南京户部尚书，古书累数万卷，而家无中人之产。”又云：“习字仲学，以诗世其家。”钱大昕曰：“济南风雅，盛于明弘、正、嘉、隆之世，前有边尚书华泉，后有李观察沧溟。二公没后，尚书犹有仲子传其家学；沧溟声尘，蔑如王季木《齐音》所云‘可怜天半峨眉雪，空自颓楼冷暮云’是也。诗意殆谓是欤？”〔金注〕先生《边仲子诗序》：“弘治四杰，惟何氏之后最大，李氏次之，徐氏有子伯虬，称诗吴中，名载《今雨瑶华集》。而仲子以尚书之胄，饥饿终其身。”按：习字仲学，户部尚书边贡庭实之仲子，有《睡足轩诗集》。

［原文］

枫落吴江妙入神①，思君流水是天真②。何因点窜澄江练③，笑杀谈诗谢茂秦④。

［注释］

①〔惠注〕“枫落吴江冷”，崔信明句。见《唐书·文艺传》。〔金注〕《新唐书·文艺传》：“郑世翼遇崔信明江中，谓曰：‘闻有枫落吴江冷，愿见其馀。’信明欣然多出众篇，世翼览未终，曰：‘所见不逮所闻。’”　　②〔惠注〕徐干《杂诗》：“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锺嵘《诗品》：“‘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　　③〔惠注〕徐夔曰：《艺苑卮言》：“谢山人谓玄晖‘澄江净如练’，‘澄’‘净’二字意重，欲改为‘秋江净如练’。余不敢以为然，盖江澄乃净耳。”　　④〔金注〕谢榛字茂秦，临清布衣，有《四溟山人集》。

［原文］

来禽夫子本神清①，香茗才华未让兄②。徐庾文章建安作③，悔教书法掩诗名④。《香茗赋》，鲍令晖作，以拟马邢卿慈净。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列朝诗传》：“邢侗字子愿，临邑人，万历二年进士。七岁能作擘窠书。筑来禽馆于古犁丘上，读书识字，焚香扫地，宾客造门，户屦恒满。”　　②〔惠注〕陆羽《茶经》：“鲍昭妹令晖，著《香茗赋》。”锺嵘《诗品》：“令晖歌诗，往往断绝。昭尝答孝武云：‘臣妹才自亚于左芬，臣才不及太冲耳。’”《无声诗史》：“邢慈静，乃邢子愿之妹，适马氏。书体颇类子愿，而画品清雅，亦彤管之秀也。”　　③〔惠注〕《沧浪诗话》：“徐庾体，徐陵、庾信也。建安体，建安，汉末年号，曹建父子及邺中七子之诗。”　　④〔惠注〕李维祯《大泌山房集》：“侗书法锺、王、虞、褚、颠米、秃素，而深得右军体，极为海内所珍。”〔金注〕朱彝尊《明诗综·缉诗评》：“史绍卿云：先生能文能诗能画。”又《静志居诗话》：“虽有诗名，为书法所掩。”

［原文］

海雪畸人死抱琴①，朱弦疏越有遗音②。九疑泪竹娥皇庙，字字离骚屈宋心③。邝露，南海人，抱琴而死。集名《海雪》，诗多在潇湘、洞庭之间。

［注释］

①〔惠注〕邝露，字湛若，所居海雪堂，环列古奇器图书。《池北偶谈》：“邝露负才不羁，常敝衣趿履，行歌市上，旁若无人。顺治初，王师入粤，生抱其所宝古琴，不食死。”〔金注〕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湛若亡命之广西，遍寻鬼门、铜柱旧迹。游于岑蓝诸土司，为瑶女执兵符者云亸娘书记。归撰《赤雅》一编。蓄二琴，一曰南风，宋理宗宫中物；一曰绿绮台，唐武德年制，明康陵御前所弹也。出入必与二琴俱。广州城破，湛若抱琴死。”　　②〔金注〕《礼·乐记》：“朱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叹，有遗音矣。”　　③〔惠注〕湛若为诗，忧天悯人，主文谲谏；若《七哀》、《述征》之篇，虽小《雅》之怨诽，《离骚》之忠爱，无以尚之。

［原文］

淡云微雨小姑祠，菊秀兰衰八月时。记得朝鲜使臣语，果然东国解声诗①。明崇祯时，朝鲜使臣过登州作。

［注释］

①〔惠注〕《渔洋诗话》：“天启中，朝鲜使臣金尚宪字叔度，由登州入贡。邹平张忠定公华东馆之于家，刻其诗一卷，颇多佳句，如‘三秋海岸初宾雁，五夜天文一客星’、‘淡云微雨小姑祠，菊秀兰衰八月时’。康熙乙未，遣侍卫狼瞫、太学生孙致弥往朝鲜采诗，大抵律绝居十之九，古诗歌行略见梗概而已。”按《朝天录》，此诗系《登州次吴秀才韵》题。〔金注〕按：当从天启为正。

［原文］

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是去年时①。江南肠断何人会？只有崔郎七字诗②。太仓崔华，字不雕。

［注释］

①〔金注〕孟綮《本事诗》：“崔护清明日游都城南，从居人家求饮，叩门，有女子以杯水至，独倚小桃伫立，意属殊厚。明年复往，门巷如故，而扃锁寂然，因题诗左扇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②〔惠注〕徐夔曰：“溪水”句，系崔不雕诗。见先生《池北偶谈》。栋按：山谷诗：“解识江南肠断句，只今唯有贺方回。”朱楷曰：魏庆之《诗人玉屑》：“渔隐云：东坡《送人守嘉州》古诗，其中云：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上两句全是李谪仙诗，故继之以‘谪仙此语谁解道’之句。此格本出于李谪仙，其诗云：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还忆谢玄晖。盖‘澄江净如练’，即玄晖全句也。后人袭用此格，愈变愈工。”

［原文］

曾听巴渝里社词，三闾哀怨此中遗①。诗情合在空舲峡②，冷雁哀猿和竹枝③。

［注释］

①〔金注〕《杜诗》旧注：“《竹枝歌》，巴渝之遗音。”何宇度《谈资》：“《竹枝歌》，凄惋悲怨。”苏长公云：“有楚人哀吊屈、贾之遗声。”　　②〔惠注〕《宣和画谱》：“胡擢博学能诗，尝谓其弟曰：‘吾诗思若在三峡间闻猿声时。”徐夔曰：《水经注》：“江水自建平至东界峡，盛弘之谓之空舲峡，峡甚高峻，即宜都、建平二县界也。”　　③〔金注〕先生《分甘馀话》：“唐郑綮云：‘诗思合在灞桥驴子背上。’胡擢云：‘吾诗思若在三峡间闻猿声时也。’余少在广陵作《论诗绝句》，其一云‘诗情合在空舲峡’云云，用擢语也。壬子秋典蜀试，归舟下三峡，夜泊空舲，月上闻猿声，忽悟前诗，乃知事皆前定。”按：先生自顺治庚子为扬州节推，康熙甲辰量移主客，至乙巳去任。《论诗绝句》作于癸卯岁。考扬州战国时属楚，《货殖传》广陵为东楚，后一首所谓‘三年留滞楚江隈’者此也。合观先生《分甘馀话》，则此二诗，其殆自谓与。

［原文］

九岁诗名铜雀台①，三年留滞楚江隈②。不如解唱黄麞者③，新自王戎墓下来④。

［注释］

①〔惠注〕按：曹子建十岁作《铜雀台赋》，韦君平十一岁赋《铜雀》诗，皆夙惠也。先生八岁能诗，至十五岁，有诗一卷，曰《落笺堂初稿》。稿今不传，卷中当有《铜雀台》诗，为人所称诵也。徐夔曰：陆翙《邺中记》：“台在彰德府临漳县，魏操所筑。上有楼，铸大铜雀，高一丈五尺，置之楼巅。”〔金注〕《魏志·陈思王植传》：“植年十岁，善属文。时邺铜雀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陈继儒《书画史》：“韦君平十一岁赋《铜雀台》诗，李白大骇，授以古乐府之学。”盛符升《题雍益集总述》：“先生八岁能诗，伯氏西樵授以裴、王诗法。”按：此云九岁，则次年已擅诗名也。　　②〔惠注〕先生官扬州司李，扬州为东楚，故日楚江。　　③〔惠注〕顾诒禄曰：尤袤《全唐诗话》：“赵仁奖在王戎墓侧，善歌《黄麞》。景龙中，负薪诣阙，云‘助国调鼎’，即除台官。中书令姚崇曰：‘此是《黄麞》耶？’授以当州一尉，惟以《黄麞》自衒。宋务光嘲之曰：‘赵仁奖出王戎墓下，入朱博堂中，舍彼负薪，登兹列柏，行人不避骢马，坐客惟听《黄麞》。’”按：《黄麞歌》，见《唐书·五行志》。先生是诗，盖为当时直指而作，乃漫兴之诗也。〔金注〕《新唐书·五行志》：“如意初，里中歌曰：黄麞黄麞草里藏，弯弓射尔伤。其后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叛，陷营州。则天令总管曹仁师、王孝杰等，将兵百万讨之，大败于峡石黄麞谷而死。朝廷嘉其忠，为造此曲。”　　④〔惠注〕乐史《寰宇记》：“王戎墓，在洛阳县殖业坊，高四丈。故老传云：隋大业迁都之始，人为酒窖，得铭云‘晋司徒尚书令安丰元公王君之墓铭’。”李石《续博物志》：“墓在殖业坊十字街。”

惠按：《渔洋诗话》：“余往如皋，马上成《论诗绝句》四十首，从子净名作注，人谓不减向秀之注《庄》。净名，浣小字也。”计东《甫草集》：“阮亭先生《论诗绝句》，大致仿元遗山，而声情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