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文游台①
［原文］
玻璃江上谪仙人②，东来万里辞峨岷。熙宁元丰不得意③，翩然戏弄淮南春④。龙图学士忤权要⑤，祥符宰相馀王孙⑥。孙莘老、王定国。黄楼一赋轶屈宋⑦，无双国士推髯秦⑧。少游。四公相逢向淮海，酒酣耳热气益振⑨。珠湖三十六陂泽⑩，高台下瞰何嶙峋。锦绣诗篇照天地，与台光景长鲜新⑪。云烟过眼一飞鸟⑫，黄河曲注江东奔⑬。人民城郭半迁改，此台屹立当湖滨。惠州儋耳垂万死⑭，后生望古伤吟魂。何人请籍元祐党⑮，至今泚颡惭安民⑯。岂知此台好名字，永绝狐鼠芟荆榛。我来游眺岁几度，溪毛明信古所敦⑰。远帆如鸟树如荠⑱，湖光云雾相摩吞。严冬沆瀣但一气⑲，大雪片片铺龙鳞。酹公一语公莫嗔，作诗一笑君应闻。末即坡公题太白像语。
［注释］
①〔惠注〕《方舆胜览》：“文游台在高邮军城东二里。旧传东坡与王巩、孙、秦诸公及李伯时同游，论文饮酒，因以名之。伯时画为图，刻之石。”〔金注〕《扬州府志》：“文游台在高邮城。宋苏轼、孙觉、秦观、李公麟同游，载酒论文于此。郡守因筑台，名文游，以纪其盛，李伯时为之图画。” ②〔惠注〕范成大《吴船录》：“眉州城外江，即玻璃江也。冬时水色如此，方夏潦，怒涛涨，皆黄流耳。”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子瞻文章议论，独出当世，风格高迈，真谪仙人也。”山谷《喜子瞻得常州》诗：“喜得浸淫动缙绅，俞音下报谪仙人。”史季温曰：“山谷常呼东坡、李白为两谪仙。”《彦周诗话》：“贺知章呼李白为谪仙人。世传东坡是戒禅师后身，仆窃信之。”〔金注〕见卷五《眉州谒三苏祠》诗。后句“峨岷”见卷一《海门歌》。 ③〔惠注〕《通鉴续编》：“宋神宗熙宁四年，出直史馆苏轼通判杭州。元丰二年，下知湖州，苏轼狱，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④〔惠注〕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熙宁四年，除通判杭州，过扬州，与刘贡父、孙巨源、孙莘老相聚数月。”〔金注〕《东坡年谱》：“熙宁四年辛亥，除通判杭州，有《赴任过扬州，与刘贡父、孙巨源、孙莘老相聚数月，各以其字为韵作》诗。元丰三年庚申，有过淮诗。” ⑤〔惠注〕王偁《东都事略》：“孙觉字莘老，高邮人也，青苗法行，觉论其非，黜知广德军。累迁龙图阁直学士，留侍讲。” ⑥〔惠注〕山谷《王定国文集序》：“元城王定国，洒落有远韵，才气度越等夷。自其少时，所与游尽丈人行，或其大父时客也。定国名巩，文正公之孙，懿敏公之子。”按：文正公，祥符时宰相。 ⑦〔惠注〕《宋史·文苑传》：“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高邮人，见苏轼于徐，赋黄楼，以为有屈、宋才。” ⑧〔惠注〕山谷《送高邮秦少游从苏学士杭州》诗：“东南淮海惟扬州，国士无双秦少游。”晁无咎诗：“高才更难及，淮海一髯秦。” ⑨〔惠注〕左思《咏史》诗：“酒酣气益振。”乐天《秦中吟》：“果擘洞庭橘，鲙切天池鳞。食饱色自若，酒酣气益振。”独孤及《瑯琊溪述》：“公之举觞，酒酣气振，溪水为主，而身为宾。”振皆叶真也。 ⑩〔惠注〕《方舆胜览》：“甓社湖去高邮城三十里，东南长七十里，南北阔五十里。湖有明珠。崔伯易赋序云：夜见大珠，其光属天。又云：五湖去城六十里。秦少游诗：高邮西北多巨湖，纍纍相连如贯珠。蒋颖叔诗：三十六湖水所潴，其间尤大为五湖。”〔金注〕《南畿志》：“珠湖，在高邮州七十里。”《扬州府志》：“高邮境有三十六湖，以受七十涧之水，汪洋浩荡，其素所潴蓄然也。”宋王易简词：“三十六陂烟雨，春又去。” ⑪〔惠注〕谢伋《四六谈麈》：“唐李卫公作《文箴》，譬诸日月，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 ⑫〔惠注〕东坡《宝绘堂记》：“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张景阳《杂诗》：“人生瀛海内，忽如鸟过目。” ⑬〔惠注〕杨慎《丹铅总录》：“黄河九曲，其说出《河图绛象》，今录于此：河导昆仑山，名地首，上为权势星，一曲也；东流千里，至规其山，名地契，上为距楼星，二曲也；邠南千里，至精石山，名地肩，上为别符星，三曲也；邠南千里，入陇首，间抵龙门首，名地根，上为营室星，四曲也；南流千里，抵龙首，至卷重山，名地咽，上为卷舌星，五曲也；东流贯砥柱，溺阏流山，名地喉，上为枢星，以运七政，六曲也；西距卷重山千里，东至雒会，名地神，上为纪星，七曲也；东流至太岯山，名地肱，上为辅星，八曲也；东流过洚水，千里至大陆，名地腹，上为虚星，九曲也。” ⑭〔惠注〕《宋史·本传》：“绍圣初，御史论轼掌内外制日，所作词命，以为讥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寻降一官。未几，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又贬琼州别驾，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金注〕见卷五《眉州谒三苏祠》诗。 ⑮〔金注〕王明清《挥麈后录》：“元祐八年九月，崇政撤帘，泰陵亲政，首逐吕正愍、苏文定。明年，改元绍圣。四月，自外拜章子厚为左仆射。时东坡已谪英州。子厚既至，蔡元度、邓温伯迎合，以为《神宗实录》诋诬之甚，乞行重修。由是立元祐党籍，凡当时位于朝者，以第窜斥。初止七十三人。徽宗登极，有意调一而平之。蔡元长相矣，使其徒再行编类党人，刊之于石，名之元祐奸党，播告天下。但与元长异意者，人无贤否，官无大小，悉列具中屏而弃之，殆三百馀人。”马纯《陶朱新录》：“元祐党籍，凡三等。仆家旧有《元祐奸党碑》。建炎间，吕元真作相，去取最后者也，其间多是元符间臣僚。文曰：皇帝即位之五年，旌别淑慝，明信赏刑，黜元祐害政之臣，靡有佚罚。乃命有司，夷列罪状，第其首恶与其附丽者以闻。得三百九人。皇帝命书而刻之石，置于文德殿门之东壁，永为万世之臣戒。又诏京书之，将颁之天下。臣窃惟陛下圣神英武，遵制扬功，彰善瘅恶，以绍先烈，臣敢不对扬休命，仰承陛下孝弟继述之志。司空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蔡京谨书。记元祐奸党文臣曾仕执政官二十七人，司马光等；曾仕待制官以上四十九人，苏轼等；馀官一百七十七人，秦观等。为臣不忠，曾仕宰臣二人，王珪、章惇。”先生《元祐党籍碑跋》：《晁氏客语》：“绍圣初籍定元祐党止数十人，世以为精选。后乃泛滥，人以得与为荣，而议者不以为当也。”张文简纲《华阳集》：“有绍兴间进札子云，臣等看详党籍姓名见于碑刻者有二本，一本计九十八人，一本三百九人。内九十八人，系崇宁初所定，多得其真。其后蔡京再将上书人及己所不喜，附丽添入，党籍泛滥杂冗，遂至三百九人。看详得九十八人内，除王珪不合在籍，自馀九十七人，多是名德之人。所有三百九人，除九十七人系前石刻所载，其馀更有侍从上官均、岑象求，馀官江公望、范柔中、孙谔、邓考甫等六人，名德亦显然可见。共计一百三人。依得累降推恩指挥，许子孙陈乞恩例云云。宰臣文彦博等七人，执政梁焘等十六人，待制以上苏轼等三十五人，馀官秦观等三十九人。以此考之，蔡京手定党籍，原有二本。南渡合二本详定为三本。王伯厚《小学绀珠》载三百九人，乃京第二本。龚颐正《列传谱述》一百卷，凡三百五人，又不可详者四人，亦据第二本也。今此碑列章惇、李清臣、张商英、贾易、杨畏辈，盖亦第二本，未经南渡详定者。虑为诸贤之玷，故详著之云。” ⑯〔惠注〕《邵氏闻见前录》：“长安百姓常安民，以镌字为业，多收隋、唐铭志墨本，亦能篆。教其子以儒学。崇宁初，蔡京、蔡卞为《元祐奸党籍》，上皇亲书，刻石立于文德殿门。又立于天下州治厅事，长安当立。召安民刊字，民辞曰：‘民愚人，不知朝廷立碑之意，但元祐大臣如司马相公者，天下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镌也。’府官怒，欲罪之。民曰：‘被役不敢辞，乞不刻安民镌字于碑，恐后人并以为罪也。’呜呼！安民者，一工匠耳，尚知邪正，畏过恶，贤于士大夫远矣！故余以表出之。”〔金注〕见卷十《元祐党籍碑》诗。 ⑰〔金注〕《左传·隐三年》：“涧溪沼渚之毛。”又：“昭忠信也。” ⑱〔惠注〕《焦氏说楛》：“《罗浮山记》云：望平地，树如荠。戴嵩诗：长安树如荠。薛道衡诗：遥原树若荠，远水舟如叶。”〔金注〕孟浩然诗：“天边树若荠。” ⑲〔惠注〕《楚辞·远游》：“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王逸曰：“《陵阳子明经》言：春食朝霞，秋食沦阴，冬饮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气也。夏食正阳。并天地玄黄之气，是为六气也。”〔金注〕贾谊《惜誓》：“吸沆瀣以充虚。”司马相如《大人赋》：“吸沆瀣，餐朝霞。”
惠按：先生《重修文游台记》：“苏长公生宋盛时，以文章名动天下。试馆阁为侍从之臣，游历大藩，天子至以宰相器之，不可谓不遇矣。然终以直道见尤。谢景温、李定、舒亶之属，继肆其弹射，卒至流离惠州、儋耳穷海极峤之滨，不究其用，为天下惜；至并所为文章亦禁锢之，何其不幸也！考公生平踪迹，多在江淮，又尝与孙莘老、秦少游、王定国辈游处最善，而孙、秦二君子者，皆高邮人，故邮乐得公而显。而文游台在城东北里许，即公与三君子所尝游眺者也。宋淳熙中，王詷葺之；嘉泰中，吴铸重新之。其兴废之迹，大略见于应公武、王元凯二《记》。自明正德迄今康熙，又二百馀年矣。余以顺治十七年来李广陵，文书之暇，多泛小艇，往来三十六湖之上。因登是台而吊之，嗟其颓废荒落，谋诸州守及州之士大夫，思所以修葺而振起之者。始辛丑迄甲辰，阅四岁三守，而台之工以成。方公洎三君子，以直德不容于世，放迹湖海，登是台以啸咏，发舒其无聊不平之气。自宋及今，阅五六百载，所谓佥壬者，其人与骨皆已朽。而斯台岿然，公之风流照映于无穷，然则公不可谓不幸也。台在泰山庙后，有楼有亭，皆可以望远。登其上，则长湖淼漫，风帆杳霭，稻塍柳陌，绣错而棋布。于高秋密雪之时尤宜。楼与亭皆不自名，而从台者，存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