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各个方面,最新进展
70 乔伊丝的日记
我现在在斯塔福德郡。我们都在,差不多都在吧,反正该来的人都来了。
伊丽莎白和斯蒂芬来了,他们的房间和我的是在同一条走廊上,不过他们今天上午还没露过面。罗恩和保利娜住在东楼,这座房子分了好几个楼呢。易卜拉欣开车送他们来的,他住在车道尽头的门房里。
亨里克当然在,因为这儿是他家。这里就像唐顿庄园,但有弹珠机和冲浪热浴盆。
迈克·韦格霍恩也来了。昨晚我拉他和我们一起去图书室喝了一杯,但他想早早休息,因为我们今天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他对此非常上心。
结果喝酒聊天的只有我和易卜拉欣,我们很晚才睡。易卜拉欣非常得意,因为他解开了“卡伦·怀特海德”的身份之谜。他是在开车来这儿的路上想到的。我听他说完,检查了第二遍,不放心,又检查了第三遍,但他完全正确。
他聪明的时候真的非常聪明,不过找到“迈克尔·吉利斯”的功劳依然是我的。那才是破案的关键。
我对乔安娜说我解开了谜题,她说“干得好”,听起来像是发自真心的,甚至还给我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符号。
至于“罗伯特·布朗Msc”,还没有人解开这个谜团,好在现在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过我确定,这个线索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斯蒂芬一进门,亨里克就领他参观了图书室。他变得像个孩子,眼睛瞪得老大,笑容格外灿烂。岁月一下子从他身上消失了。
维克托待在房间里吃早饭,为接下来的事情做笔记。看着他如何策划一步步的行动,你会觉得非常有意思。安德鲁·埃弗顿在来这里的路上。昨晚是肯特郡警察奖的颁奖典礼,他不能缺席。克里斯和唐娜得到了嘉奖,我在唐娜的Instagram上看见了。我觉得波格丹应该陪她出席,但他必须开车送伊丽莎白和斯蒂芬来这里,不知道唐娜有没有生他的气。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发现他们在约会,但保利娜和我早就私下里八卦过了。照片里的唐娜面无笑容。
有一个人没来,是菲奥娜·克莱门斯,但没来不等于她没有入伙。
另外,阿兰留在了家里。我说得好像是它选择留下来,要和谁叙旧似的,而且你肯定要问了,既然我们都来斯塔福德郡了,谁在照看它呢?
养老村里来了个新住户,他叫默文,是威尔士人。威尔士人是我的软肋。他曾经当过校长,你一眼就看得出来——严格、公正,头发灰白,留着黑色的小胡子。这种相貌,你懂的。反正我是知道的。我远远地把他指给保利娜看,保利娜竖起了大拇指。
喝下午茶的时候,我盘问了保利娜,我以为她也许会有点生气,但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我猜她和我们其他人一样,都希望能早日真相大白。
总之,默文有一条叫罗茜的凯恩㹴,几天前我遛狗的时候认识了他们。阿兰把罗茜闻了个遍,要是阿兰会说话,你去问它,它肯定会说它也把默文闻了个遍。长话短说,我们聊了起来。同一天下午,我带着一个樱桃馅饼去他家拜访,欢迎他来到我们养老村定居。我不在的时候,默文会替我喂狗和遛狗。我说我会好好感谢他的,他给了我一个微笑。
对了,省得你多问,默文有过两任妻子和五个孩子,书架上有《巅峰拍档》的DVD。
除非出了什么大岔子,否则我们只会在这儿待二十四小时左右。这提醒了我,我得记着,叫易卜拉欣把车开到屋子背后去。波格丹不需要我叮嘱,他的车已经藏好了。
我们打算在中午启动计划。我认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过他们没有给我分配角色,我只需要看戏就行了。
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奖励,因为是我想到了杀死贝萨妮·韦茨的凶手是谁。很快,全世界都会知道凶手的身份。
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了默文。“你明白的,说不定你会想要发阿兰的照片给我。”
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联系过我。我查了一遍又一遍,但就是什么都没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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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眼罩被扔在大门口是一种屈辱,但这既然是进门的代价,他也只好忍受了。他能想到屋主会是个多疑的家伙。
通往主屋的这段路只能用华丽来形容。漫长的车道铺着砾石,有被修剪成各种形状的树篱,有喷泉,还有狮子雕像。但今天没有工作人员照看,也没有园丁或司机伸头探脑,把他们看见的说给别人听。一切都和承诺的一样。他望向前方的窗户,同样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得不承认,这有可能是个陷阱,不过到目前为止并不太像。
主屋是个庞然大物。假如维京人单独住在这儿,这屋子简直大得离谱。考虑到会面的保密性,再考虑到双方互通电子邮件时的言简意赅,这真可谓是一场豪赌。会面只能有他们两个人在场,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办完该办的事后,他要立刻离开。这当然是不容易的,但回报值得他忍受这番折腾。
他按响门铃,铃声在孤独大宅的深处回荡。维京人花了多少钱买下这地方?至少得有两千万英镑吧?
脚步声接近,厚重的橡木大门被打开了。他想要见的人赫然出现在眼前。维京人有多高?六英尺六英寸?一把大胡子,“喷火战斗机”乐队的T恤紧裹着壮硕的身躯。
他们同时伸出手,两个人握手。
“你肯定就是维京人了?”
“而你,”维京人说,“肯定就是安德鲁·埃弗顿了。我带你去图书室。”
安德鲁·埃弗顿跟着巨人穿过铺着大理石的门厅,走进铺地毯的走廊。每一面墙上都挂满了艺术品,就警察局长的口味来说,其中大多数都太现代了,不过偶尔出现的帆船和罗马式的教堂弥补了这个缺点。维京人领着他走进图书室,深色的木头、红色的皮革和柔和的灯光顿时包围了两个人。安德鲁·埃弗顿想到他办公室墙上的牌子“犯罪没有好下场”。咱们走着瞧吧。
维京人指了指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塞满了书籍的墙壁。“喜欢读书吗,局长先生?”
“说实话,我更喜欢写书。”安德鲁·埃弗顿答道,坐到屋主指给他的扶手椅上,“要是不介意的话,咱们就跳过寒暄吧。你的屋子非常漂亮,这一程我非常愉快,我不需要上厕所,给我水喝就行。”
维京人点点头。“好的。”他坐下,身躯几乎塞满了一张双人沙发,随手打开身旁的落地灯,“安德鲁·埃弗顿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72 乔伊丝的日记
落地灯是整个行动的关键。
打开灯,你就打开了监控探头和麦克风。我们躲在屋子后面的员工厨房里,安静得像教堂里的一群老鼠,现在我们能看见图书室里的实况转播了。不过我们看不见亨里克,因为他不想出现在画面里。他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为他的犯罪帝国着想。但我觉得,他就是害羞。
另外,昨天我查了查我的加密货币账户,现在净值升到了五万六千英镑。亨里克,谢谢你。
安德鲁·埃弗顿看上去很谨慎,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伊丽莎白向他通风报信——“安德鲁,就咱俩知道”——有个维京人,他是洗钱专家,企图干掉我们。“我可以安排你见他,别问我怎么安排,也别问我在哪儿见面,只要感谢我为你提供了线索就行。不知道你想不想去拜访他一下?”
去拜访一下维京人,安德鲁·埃弗顿正在这么做。他来不是为了搜集证据,也不是为了逮捕维京人,只是因为他非常需要洗钱专家的帮助。
因为安德鲁·埃弗顿是增值税欺诈案背后的策划者。安德鲁·埃弗顿杀了贝萨妮·韦茨,用尸体勒索杰克·梅森,又杀了希瑟·加伯特灭口。
我好像说过,他有一部小说叫《提交证据》。书里的主角是个黑社会老大,外号人称米克大佬。米克大佬的全名是什么呢?迈克尔·吉利斯。
案件初期的一个愚蠢错误。咱们都是凡人,谁能不犯错呢?
万一你在怀疑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我告诉你,案件初期的另一名收款人也出现在了安德鲁·埃弗顿的一本书里。
我说过,易卜拉欣破解了“卡伦·怀特海德”之谜。其实很简单,这名字是“凯瑟琳·霍华德”的变形词。凯瑟琳·霍华德,就是安德鲁·埃弗顿笔下的那位硬得像柚木似的侦探。易卜拉欣,你真聪明!
安德鲁·埃弗顿直到今天都无法动用从欺诈案得来的赃款,因此我们猜测,他很可能会想私下里找维京人聊一聊。
而我们正在观看的就是他们的私人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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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警察,”安德鲁·埃弗顿说,“你是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维京人说,“只要你别偷拍或偷录,我就无所谓。”
“我也一样,”安德鲁·埃弗顿说,“但假如你在偷录,我要告诉你,对于偷录的证据,法庭连一个字都不会采信,因此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所以咱们没人在偷录,”维京人说,“那不是我的做事风格。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
安德鲁·埃弗顿坐了起来。“我有一千万英镑存在世界各地的多个账户里。我想把钱取出来,但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希望你能帮我解决问题。”
“一千万英镑?这很容易,”维京人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五十万英镑。”安德鲁·埃弗顿说。
维京人哈哈大笑。
“还有一位警察局长听候你的差遣。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维京人点点头。“我需要知道这笔钱的来路,世上有些钱我是不会去碰的。”
“增值税欺诈,十年前了。手机进出多佛。都是风吹来的钱。”
“你的主意?”维京人问。
“我认罪,”安德鲁·埃弗顿说,“当时我在写书。是的,我写书——真是罪过——结果想到了这个点子。刚开始只是书里的情节,但我越琢磨就越觉得,怎么说呢?我不该把它只用在书里,而是应该真的去做。”
“厉害。”
“嗯,有时候我把真实案件改成故事里的计谋。这次我用自己构思的计谋,在现实中犯罪。”
“你是怎么做到的?”维京人问。
“当时我还不是局长,但我认识不少人。我找到一个叫杰克·梅森的人聊了聊。他经营形形色色的非法生意,不过他向来狡猾,所以从没被抓住过。我需要的正是这么一个帮手。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于是我们就合伙做起了生意。”
“你就这么挣了一千万英镑?”
“差不多吧。”安德鲁·埃弗顿答道。
“你为什么停手呢?”
“一个记者跑来调查。她离真相太近,让人觉得不舒服。她把我们团队的一名成员送进了监狱,于是我们就停手了。”
“记者呢?也停止调查了?”
“哈,没有,”安德鲁·埃弗顿说,“她死了。”
74 乔伊丝的日记
伊丽莎白和维克托对事态的发展非常满意。
我们不得不佩服亨里克。“你的主意?”“你是怎么做的?”“你就这么挣了一千万英镑?”“你为什么停手呢?”他把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向对方,这就是完美的招供。
伊丽莎白知道安德鲁·埃弗顿会坦诚相待。他需要维京人信任他和帮助他,而他膨胀的自我也想在自创的计谋上留下名字。另外,就像他说的,偷录的对话无法在法庭上充当证据。
不过,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伊丽莎白的计划好就好在这里。在安德鲁·埃弗顿看见法庭长什么样子之前,人们早就已经判他有罪了。
迈克在厨房里踱来踱去,排练他晚些时候要说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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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菲奥娜·克莱门斯的朋友们给她发了无数条短信。
菲,你被黑了。
Insta被黑了!
你看了你的Insta吗?
菲,你在搞什么???
还有几个自媒体意见领袖帮菲奥娜扩散消息。
朋友们,@FionaClemClem被黑了。别去看!
@FionaClemClem的情况不对劲。
这黑客,太疯狂了。
不知不觉间,观看菲奥娜·克莱门斯Instagram直播的观众就超过了二十五万人次,而且人数每一秒都在增加。他们看到的不是菲奥娜·克莱门斯购买化妆品,也不是瑜伽小贴士。他们在直播视频里,看到肯特郡警察局长亲口承认自己犯了欺诈罪,案值高达千万英镑。
大家看不见他在和谁交谈,只知道他坐在一间图书室里,正在说走私手机和与犯罪分子做交易的事。消息不胫而走,观众人数持续上升。Insta、推特、抖音,连老一辈也纷纷打开了WhatsApp[1]。人们都在看,都在评论,都在呼吁严惩这个叫安德鲁·埃弗顿的家伙。
就连今天上午给菲奥娜做头发拉直的技师,也给她看了自己的手机。他问她:“看见这个了吗?”
惊喜连连,随着整个故事在她“被黑”的账户上逐渐展开,菲奥娜看见她的Instagram粉丝数迅速涨到了四百多万。此时此刻,警察局长正在那间图书室里东张西望,视频里还传出某个人敲击键盘的声音。菲奥娜的评论区简直炸开了锅。
这就是伊丽莎白向菲奥娜要的东西——她的 Instagram账户登录名和密码。
“一个小时左右就好,亲爱的,”伊丽莎白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保证你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有人登录了你的账号。”
[1] WhatsApp:一款通信应用程序,可即时发送和接收信息、照片、音频和视频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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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埃弗顿耐心地等待着,维京人忙着在笔记本电脑上敲键盘。目前一切顺利。他挺喜欢维京人的,维京人似乎也挺喜欢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信任维京人,坐在这个不知位于何方的舒适房间里,他感觉很安全。安德鲁·埃弗顿觉得等他离开这儿的时候,会比进来的时候富裕许多倍。
维京人合上电脑。“你杀过人吗?”
“没有,”安德鲁·埃弗顿说,“这笔钱没沾血。”
“你确定?”
“你听我说,我靠野路子挣钱,我犯了法,做了坏事,但我没杀过人。”要是维京人知道了真相,认为风险太高怎么办?
“网络上说那个记者叫贝萨妮·韦茨,”维京人说,“贝萨妮·韦茨,曾经在《东南今晚秀》工作,报道你们这个案件的记者就是她吗?”
“没错,就是她。”安德鲁·埃弗顿说。
“而她死了,”维京人说,“有人杀了她?”
“对,”安德鲁·埃弗顿说,“但不是我。你不需要担心。”
“但我看我有必要担心,”维京人说,“去坐牢的那个女人,她叫希瑟·加伯特吗?”
“就是她。”安德鲁·埃弗顿说。
“她也死了。”
“对,她死了,”安德鲁·埃弗顿说,“但我还是要说,和我没有关系。她是自杀的。一场悲剧,但……”
“还有你的同谋杰克·梅森呢?”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吧,”安德鲁·埃弗顿说,“对,他也死了。”
“你周围死了很多人,”维京人说,“我很担心。”
“是啊,你确实有理由担心。”安德鲁·埃弗顿说。
“因此我要你说实话,”维京人说,“这儿只有你和我,而你需要得到我的信任。他们是你杀的吗?”
“不是。”安德鲁·埃弗顿说。
“也许其中一个或两个是你杀的?”维京人说。
“没有一个是我杀的。”安德鲁·埃弗顿说。
“真是好大的一个巧合。”维京人说。
“是啊,”安德鲁·埃弗顿说,“真是好大的一个巧合。不过你可以信任我。”
77 乔伊丝的日记
易卜拉欣同时打开了所有自媒体网站的窗口。几十万人在线观看所谓“被黑”的菲奥娜Instagram账号上的视频直播;“贝萨妮·韦茨”成了推特趋势上增长最迅速的关键词。人们在分享贝萨妮的视频片段,发她失踪时的新闻报道。她的脸无处不在。
安德鲁·埃弗顿的脸也一样。听到“你可以信任我”,菲奥娜账号的评论区简直像是爆炸了。肯特郡警察局不得不暂时关闭推特账户。连天空新闻都在报道了,电视台不允许节目展示画面,于是主持人用语言描述屏幕上正在发生什么。
他承认犯下了欺诈罪,承认是杰克·梅森的生意伙伴,但还没有承认他杀过人。我觉得他不会承认的。哪怕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杀过人,对吧?
不过我们的目标已经实现了。我们想让安德鲁·埃弗顿承认他做过什么,想让他把事实真相告诉全世界,想为贝萨妮伸张正义。
伊丽莎白和维克托在角落里商量。无论伊丽莎白说什么,维克托都一个劲儿点头。我猜现在轮到子弹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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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京人背后是一扇关着的门,这扇门现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进图书室。他身材矮小,秃头,眼镜对他的脸来说太大了。这是在干什么?
“不对,”安德鲁·埃弗顿对维京人说,“不对。我们约好的,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见面。”
“这是我的生意伙伴,”维京人说,“他叫尤里。”
“很高兴见到你,局长先生,”维克托说,“你真是个大忙人啊。”
“我没有同意过允许第三个人参加。”安德鲁·埃弗顿说。
“给我一分钟,”维克托说,“要是你不喜欢我说的,我转身就走,你也可以离开。你不会有危险。”
“一分钟。”安德鲁·埃弗顿说,用视线搜寻出去的路。
“我这位朋友,大家都叫他维京人,他是这房间里的天才。不过安德鲁,你同样也是天才。我能叫你安德鲁吗?”
“当然可以,尤里。”安德鲁·埃弗顿说。
“你显然非常聪明,安德鲁。作为警察局长,你还是一位公认的优秀作家,用笔名麦肯齐·麦克斯图尔特写书,恭喜恭喜。我最近读过你写的《保持沉默》,读得非常愉快,个人认为这是一部杰作。有约翰·格里森姆的味道。除了这些成就,我们现在知道了,你还是一位犯罪大师。警察、犯罪小说作家、犯罪大师,要我说,这几项技能似乎有些共同之处。”
安德鲁·埃弗顿点点头。这个人身上有些东西挺讨他喜欢的。另外,关于《保持沉默》,他也说得对。这本书确实有格里森姆的味道。
“不过怎么说呢?你几乎可以算是个犯罪大师。你成功地偷走了钱,手法非常简单,非常优雅,但一直没能拿到赃款,因此你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能把你的钱找回来吗?能,至少我这位朋友能。我们愿意和你做生意吗?愿意,你位高权重,而且有能力在许多方面帮助我们。你呢?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安德鲁·埃弗顿说,“你把我的一千万英镑弄回来,你们想要什么都没问题。”
“那么,咱们就是志同道合了,”维克托说,“我猜咱们就应该挺合得来。咱们都喜欢钱——谁不喜欢呢?——但咱们也都是有道德的人。咱们有时候会违反规则,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但规则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对吧?”
“同意,太同意了。”安德鲁·埃弗顿说。他很快就能拿到他的钱了,他有这个预感。经过这么多年漫长的等待,收获的日子终于要来了。西班牙的一幢豪宅,俯瞰大海的写作室。他会宣称,自己签了一份版税很高的出版合约,因此大赚了一笔钱,但合同条款完全保密。另外,他还会辞去自己的所有职务。这个戴着特大号眼镜的男人,他就是远大图景里缺少的最后一块拼图。
“但我也必须要能够信任你,”维克托说,“我感觉我是会信任你的。我感觉咱们是同类,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残酷世界里,咱们有着相同的信仰。”
“那还用说?”安德鲁·埃弗顿说。他在网上看中了一处豪宅。它在多拉达海岸,老天在上,有两个游泳池呢。
“因此,你必须和我说实话,”维克托说,“关于那个记者,关于你那两个朋友。三起命案,全都和你的税务欺诈有关。我希望自己能信任你,前提是你必须把实情告诉我。是你杀了他们,对吧?说吧,没关系的。”
安德鲁·埃弗顿思考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人想听到的是什么呢?他杀了他们?他没杀他们?所谓“有道德的”答案是什么?他做出了决定。
“不是我杀的,”安德鲁·埃弗顿说,“我从不杀人。”
维克托点点头。“所以他们三个人都是自己死的?”
安德鲁·埃弗顿点点头。“对,他们三个人都是……自己死的。”
“我很失望,局长先生,”维克托说,“我还以为你会说实话呢。”
安德鲁·埃弗顿陷入了困境。这个人有可能知道真相吗?他权衡可供自己选择的各种假话。他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绝对不能在这儿搞砸。话说出口就要坚持到底,他们会尊重你的说法的。
“他们不是我杀的。”
维克托做出受伤的表情。“安德鲁,我真不愿意听见你这么说,因为我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
“例如呢?”安德鲁说。他肯定是在诈我,这仅仅是他们对我的考验。继续否认,否认到底,然后再一眨眼,人就在西班牙了。
“你谋杀了贝萨妮·韦茨,把尸体埋在苏塞克斯一座房子的花园里,用它勒索你的同谋杰克·梅森和希瑟·加伯特,迫使他们为你保守秘密。希瑟·加伯特在达威尔监狱里被杀就是你安排的,还有两天前的晚上,你杀害了杰克·梅森。”杰克·梅森这部分纯粹猜测,但安德鲁·埃弗顿并不知道。
安德鲁·埃弗顿震惊得无法动弹。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贝萨妮的尸体在哪儿,还有他勒索别人的事情?不,不可能。杰克·梅森绝对不会供出他的名字,再过一百万年都不会。而希瑟·加伯特太害怕他的手段了。因此,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告诉我事实,安德鲁,”维克托说,“让我们确定我们在处理一笔什么钱。然后我们就可以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继续谈了。”
安德鲁·埃弗顿必须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坦白吗?这个叫尤里的家伙似乎全都知道了,他还能怎么坚持自己的这套说法呢?信任尤里,同时信任维京人?说出真相?这个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这座宅子在荒郊野外。他很清楚,即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下一句话价值千万英镑。
“好吧,”安德鲁·埃弗顿说,“你能保证我说的话绝对不会从这个房间传出去吗?”
“没人能看见咱们,”维克托说,“也没人能听见。”
安德鲁·埃弗顿把双手握在一起,像是要祈求宽恕。
“我杀了贝萨妮·韦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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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妮·约翰逊在她的平板大电视上看直播,难得今天无线网络没给她找麻烦,她在看YouTube上的一个视频。
就这么简单,尘埃落定。安德鲁·埃弗顿成了罪犯。这位警察局长大人,她见过他几次,看上去似乎和蔼可亲。但他居然是杀人凶手?谁会想到呢?对康妮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然而有一个人肯定不是他杀的,那就是希瑟·加伯特。
康妮第二次去找希瑟聊天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尸体。凶器是毛衣针。尸体旁有一份遗书,说永别了什么的。希瑟·加伯特被某些东西吓得魂不附体。此刻看着电视上的安德鲁·埃弗顿,康妮至少知道了她在害怕什么。
康妮的脑子转得很快。易卜拉欣和他那伙人在追查杀害贝萨妮·韦茨的凶手,按照她的看法,他们很可能会抓住凶手。这一点算她猜对了,对吧?康妮觉得插手这个案子不会有任何坏处。在追查杀人犯的过程中出一份力,法庭对待她也许会稍微抬一抬手。
于是她撕掉了希瑟的遗书——永别了,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就是这种丧气话,她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然后重新写了一份遗书,让希瑟看上去像是杀人案的受害者,同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掌握了关键信息的人,一个救世主。
现在既然知道是安德鲁·埃弗顿杀害了贝萨妮·韦茨,那么康妮也就可以启动计划的第二部分了。她需要做的只是捏造一点儿证据,表明希瑟·加伯特同样是安德鲁·埃弗顿杀害的。开沃尔沃的那位管理人员,他删除了康妮那天夜里去希瑟牢房的监控录像,康妮觉得他很快就会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安德鲁·埃弗顿来过监狱。而康妮毫无疑问也会突然想起来希瑟告诉她的某些话,某些关于警察局长的无稽之谈。“这事情和最上面有关”,诸如此类的浑话。捏造记忆,她会玩得很开心的。
埃弗顿会被定罪判刑,康妮会因为配合警方工作而减掉几年刑期,非常好。她出去得越早,就能越快找到罗恩·里奇算账。
她必须感谢易卜拉欣,他真的很厉害。
不过她记得易卜拉欣说她在乎希瑟·加伯特,而她在乎别人就证明了她不是反社会分子。
但与此同时,希瑟·加伯特被撕成碎片的自杀遗书,就揣在她的口袋里。
心理治疗真的很有意思,她等不及要再和他见上一面了。
80 乔伊丝的日记
你能想象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厨房里闹腾成什么样了吗?
“维克托又成功了,”伊丽莎白说,“子弹从不失手。”
现在通过菲奥娜Instagram账号观看直播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三百万。他们刚刚听见了同一句话,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想发表意见,而且都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一边看直播,一边写日记。图书室里的气氛完全放松了下来,他们三个人正在谈银行账户什么的。维克托给他们各倒了一杯威士忌。
罗恩刚讲完一个约克郡警察用大头棍揍他的往事。我问那段日子他是不是被很多人揍过,他说确实是的。
哪怕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次了不起的团队协作。破解财务文件里的人名,说服杰克·梅森开口,和菲奥娜·克莱门斯交朋友。好吧,说“朋友”也许有点夸张了,不过看着她Instagram账号的关注人数噌噌上涨,我们说不定真的会成为朋友。亨里克完成了他的任务,可爱的维克托诈出了口供。
保利娜和迈克即将出镜。保利娜正在给迈克·韦格霍恩补妆,因为他一直在哭。我告诉他有三百万人在看直播,他说他准备好了。
早些时候,我找波格丹问唐娜怎么样,他说你什么意思,我说你说我什么意思,他给了我一个全世界最迷人的微笑,竖起两个大拇指。
说到迷人,我刚刚收到了默文的短信。看见他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冒出来,我兴奋极了,打开短信的时候,我心如鹿撞。
阿兰很好。
好吧,我们可以慢慢融化他。
我们祝迈克好运。现在该继续下一步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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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娜和克里斯在唐娜的电脑上看直播。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在看。费尔黑文警察局里的所有人都在看。费尔黑文的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在看。好了,这句话可以画上句号了。
你可以说安德鲁·埃弗顿今天成了最新一位“全英国最讨厌的人”,不过唐娜注意到,他写的小说《保持沉默》此刻也荣登了亚马逊图书销售排行榜的榜首。
无论是谁盗取了菲奥娜·克莱门斯的Instagram账号密码,那都是个神来之笔。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人会是谁,克里斯和唐娜也一副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家簇拥在唐娜的电脑周围,没人想被叫走去办理什么案件,他们看到的最新进展是《东南今晚秀》的那个老家伙——迈克·韦格霍恩——正走进维京人的图书室。
“唐娜,那不是你的好朋友吗?!”泰瑞·哈利特督察叫道。
“他先认识我的,”克里斯说,“我给他做过呼吸测试!”
屏幕上,迈克在一脸难以置信的安德鲁·埃弗顿对面坐下,直视正在拍摄这一幕的隐藏摄像头。
“大家好,我是迈克·韦格霍恩,这是《东南今晚秀》的报道……”
“迈克,你在干……”安德鲁·埃弗顿说,但迈克请他安静。
“我想先对正在观看直播的几百万观众说几句话,大家刚刚听到了安德鲁·埃弗顿局长供认他……”
安德鲁·埃弗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险些蹿出画面。一条肌肉发达的手臂抓住他,把他死死地按回座椅上。你不可能认出那条手臂属于谁,除非你认识上面的文身。
唐娜一眼就认了出来,所以这就是他昨晚去办的事情?
“请相信我。”波格丹当时是这么说的。
她是不是应该开始养成相信他的习惯了呢?她猜周四推理俱乐部的人多半都在那儿。是的,肯定都在。
迈克·韦格霍恩还是那么有职业风度,他一直等安德鲁·埃弗顿被捂住的叫喊声逐渐消失,才继续开口。
“我知道这五分钟堪称奇观,我们亲眼看着一个人供认自己犯下的可怕罪行。是的,一名警察局长亲口供认犯下欺诈、腐败、勒索和谋杀的罪名,这件事引发的舆论骚动是可以预见的。案情进展到一定程度,法院会开庭审判他,你们刚刚目睹的这一幕无疑会让情况变得非常复杂,但至少会有一场审判。安德鲁·埃弗顿会去坐牢,尽管目前我国的司法系统似乎过于宽宏和软弱,不过对于坐牢这个结果,我们还是有把握的。但是,请不要急着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很快就会切断直播,把菲奥娜的账号还给它真正的主人。菲奥娜,因为你今天提供的帮助,我从心底里感谢你。坦白说,我想不到你还能找到什么更好的方法,来向贝萨妮献上一份敬意了。大家很快就会回归现实生活,你们会吃晚饭,会看电视,会做你们今天打算做的其他事情。你们会谈论刚刚看到的东西,这一点我敢确定。明天你们还会继续谈论,不过会谈得少一点儿。到了后天,你们也许还会提上一两句。再然后,这个话题就会由更新鲜的刺激性话题取而代之。比如,世界首富家的某个人生了个孩子。我明白,我能吸引你们注意力的时间其实很短。安德鲁·埃弗顿被铐在我左边的走廊里,斯塔福德郡的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出戏即将落幕,有些人说不定现在就开始走神了。但是,我恳求大家再给我一分钟的时间,我保证会长话短说。我想和你们说一说我的好朋友贝萨妮·韦茨,她是在十年前惨遭谋杀的。假如她没有死,你们肯定早就知道这个名字了。贝萨妮,她是个工作狂,在工作上从没输给过任何人。她可以和你争论一整夜,掰手腕把你掰到地上去,连喝酒也能喝得你爬不起来。她是一个标准的北方佬——要是允许我这么说的话。贝萨妮·韦茨是一位优秀的记者,除此之外,她首先是一位好朋友,我爱她。我的意思甚至不是我以前爱她,我是说我现在还爱着她。因此,在你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之前,在被下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挑起兴趣之前,我只希望你们能偶尔想一想她的名字——贝萨妮·韦茨。因为她值得在安德鲁·埃弗顿被遗忘很久之后,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中。好了,以上就是今天中午的全部新闻。这里是迈克·韦格霍恩,感谢所有人的收看,请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彼此。”
82
整个肯特郡都在寒风中颤抖,圣诞节就快到了。
“我已经说过了,”唐娜说,“我原谅你了。”
“但那天你得奖了,这很重要,”波格丹说,“万一你再也得不了奖了,怎么弥补?”
“谢谢你对我业务能力的信任。”唐娜说,“你听好了,我的规矩是这样的——要是我得奖,你必须在场,除非你去抓杀人犯了,而且还得是让犯人通过一位著名电视主持人的Instagram账号直播招供。那样的话,你不出席颁奖礼也算是情有可原。”
制片人卡温·普莱斯刚刚被指控犯有恐吓他人的罪行。唐娜亲眼看见他把一张字条塞进自己的包包,字条上写着“我们全都讨厌你,你是个笑话”。显然,这个男人在被女性拒绝后,做出了幼稚的反应。贝萨妮、菲奥娜、唐娜……多年来很可能还有不计其数的其他女性受害者。卡温·普莱斯只会受到警告,但大概不会再回到《东南今晚秀》的节目组里了。
但是,杜松苑的谜题还没有解开。难道是她和克里斯搞错了?
波格丹停车时小心翼翼的。由几个养老村住户组成的库珀斯·切斯停车委员会不但没有失势,经过不久前的一场未遂“政变”,他们的势力反而又长了一截。伊丽莎白今天要去某处悬崖,波格丹答应她会来看斯蒂芬。他知道斯蒂芬见到唐娜也会很高兴的。
下车之前,波格丹扭头看着唐娜。
“我有个奖要给你。”
“你有个奖要给我?”
“没错,”波格丹说,“否则我心里过不去。”
波格丹把手伸进后排座位上的旅行袋里,取出爱神与战神阿娜希塔的小雕像。
“唐娜,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波格丹!”唐娜叫道。
“我本来想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的,但好像不该这么做。”
唐娜无法相信这尊雕像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上。“波格丹,这是两千英镑啊!够咱们去希腊度两周的假了。”
波格丹微笑道:“库尔德什只收了我一英镑。他叫我转告你,请继续努力。”
唐娜看着自己得到的奖品,属于她的雕像。然后她又抬起眼睛,看着波格丹。
“他为什么肯一英镑卖给你?”
“呃,”波格丹说,打开身旁的车门,“他问我是不是爱上你了,我说是的。”
83
这是罗恩的提议,他当然有自己的理由,现在所有人都来到了这里。不消说,寒风刺骨,但他是正确的。
他们站在莎士比亚悬崖顶上的最高处,英吉利海峡延伸向远方。数百英尺之下,汹涌的波涛拍打崖底,隆隆巨响飘向他们,就像隔着楼板在听楼下人家的争吵声。
他们知道莎士比亚悬崖不是贝萨妮的殒身之处,但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为纪念她而喝一杯的了。
安德鲁·埃弗顿对所有指控都保持沉默,这没什么好吃惊的,因此他们依然不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贝萨妮去了什么地方?安德鲁·埃弗顿在哪儿杀了她?贝萨妮的车驶向莎士比亚悬崖时,车里的两个人是谁?“罗伯特·布朗Msc”的谜题也还没有解开,易卜拉欣为此从早到晚地琢磨变位词,已经快把自己逼疯了。
不过,另外几个问题倒是得到了解答。监狱的一名看守说希瑟·加伯特遇害当晚,安德鲁·埃弗顿来找过她。但安德鲁·埃弗顿拒不承认,他当然不会承认了。
还有杰克·梅森。罗恩回想他们共度的最后一个晚上,杰克提到过他的负罪感。
他们每个人都拿着一枝玫瑰花,准备扔向悬崖下的大海,伊丽莎白和乔伊丝,易卜拉欣,迈克和保利娜。维克托也来了,他想表达一下敬意。他们还邀请了亨里克,但他说:“我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去扔玫瑰?”他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想加入一个小团体的,对吧?
他们轮流扔玫瑰。风抓住乔伊丝的玫瑰花,把花扔回她的脸上,她只好捡起来再扔一次。今天万里无云,假如贝萨妮此刻正在天上俯瞰人间,她会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罗恩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些事,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片专门供逝者驻留的幽谷。
迈克·韦格霍恩说了些什么,风太大,带走了其中的只言片语,迈克不得不把随风而逝的几句话再重复说一遍。随后,他建议大家沿着崖顶走走。罗恩知道他会这么做。
“我坐着等你们回来吧,”罗恩说,“你们知道我的膝盖是个什么鬼样子。”
有几个人挑起了眉毛,他们都知道罗恩从不谈论自己的膝盖,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大家很快就出发了。保利娜陪罗恩坐着,他知道她一定会陪着自己。
“你还好吗,宝贝儿?”她问。
“其实还行,”罗恩说,“只是在想我的卫生间。”
“你永远能让我吃惊,罗尼。在考虑买空气清新剂吗?”
罗恩笑了,但笑容有点哀伤。“不,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和女性一起生活了,明白吗?各种各样的家伙事儿,这个霜那个霜,还有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反正就是你的那些东西。”
“我占用的空间太多了,是不是?没地方放你的古龙水了?”
“不,说实话,我喜欢现在这样。”罗恩说,“感觉自己有亲密的伴侣,明白吗?我对你一直非常坦诚,保利娜,你知道的,对吧?”
“当然知道,亲爱的,”保利娜说,表情变得担忧,“你说这些干什么?”
“你对我也一直是坦诚的吗?”
“当然了,”保利娜说,“除了偶尔会背着你抽根烟。”
“罗伯特·布朗Msc。”罗恩说。
“他怎么了?”
“我知道我不是最聪明的那个,”罗恩说,“但现在轮到我破解谜题了。”
“这是化妆品的缩写。”罗恩说,“线索一直就在我的卫生间里,就摆在我刮脸的镜子前面,从头到尾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罗恩看着保利娜。他并不想说,但他非说不可。
“你的睫毛膏是鲍比·布朗牌的,这是你最喜欢的牌子。”罗恩说,“鲍比·布朗睫毛膏,‘罗伯特·布朗Msc’[1]。”
[1] 鲍比是罗伯特的昵称,睫毛膏(Mascara)可缩写为Msc。
84
唐娜和波格丹在车门外接吻,在走廊里接吻,在伊丽莎白和斯蒂芬的家门口接吻。波格丹不习惯在公共场合亲热,万一有人看见了怎么办?另外,他抱着满满一袋的食物,需要尽快放进冰箱里。但他在恋爱,他愿意接受新恋情给自己带来的新挑战。
波格丹敲敲门,然后喊着斯蒂芬的名字,自己打开门。
斯蒂芬坐在沙发上,身穿睡衣,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快乐的一对儿来了,”斯蒂芬说,“看看你们俩。”
“非常快乐的一对儿,”唐娜说,“你好,斯蒂芬。”
唐娜还拿着属于她的小雕像。斯蒂芬起身走过来,仔细看了两眼。
“这是咱们的老朋友阿娜希塔,”斯蒂芬说着眼睛一亮,“爱神和战神。非常适合你。”
唐娜笑了,钻进厨房烧水。
波格丹喜欢看见斯蒂芬两眼放光的样子,那是智慧的火花。波格丹看过斯蒂芬默写的亨里克藏书清单,非常详细,完美无缺。等会儿他要帮斯蒂芬刮脸,然后涂须后水,再抹上保湿霜。斯蒂芬以前从来不保养皮肤,他总说“老小子,只用肥皂和水就行”。但护肤这件事,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也许还应该让他吃点维生素?伊丽莎白会反对吗?可以先从吃维C和维D开始,他出去晒太阳的时间不够。
“说到战斗,”波格丹说,在棋盘前坐下,“来一局?”
斯蒂芬摆摆手。
“今天不下棋了?”波格丹问。斯蒂芬今天是想换个花样吗?看电影,吹吹牛,哪样都行。另外,波格丹打算午饭做西班牙海鲜饭。
“我不下棋,老伙计,”斯蒂芬说,“我们家里爱下棋的是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我试过几次,”斯蒂芬说,“但就是掌握不了诀窍。你下棋吗?”
“对,我下。”波格丹说。
“下得好吗?”斯蒂芬说。
“这要看情况了,”波格丹说,打定主意不让眼泪流出来,“象棋下得好不好,主要看对手的水平高不高。”
斯蒂芬点点头,低头看着棋盘。波格丹很想知道他都看见了什么。
“那肯定比我好,”斯蒂芬说,“这个游戏啊,它是魔鬼的把戏。”
唐娜端着两杯茶回到房间里。斯蒂芬笑了。
“没错,这才是我想要的,”斯蒂芬说,“来喝杯茶吧。我就需要这个。”
85
罗恩能看到其他人在往回走了,乔伊丝挽着迈克·韦格霍恩的手臂。但大家距离他们还很远,而且回程是上坡路。他和保利娜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独处。
“全部真相?”保利娜问。
“我觉得我有资格知道。”罗恩说。
“我也这么觉得,罗尼,”保利娜说,“但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迈克。”
罗恩耸了耸肩,从崖顶高处俯瞰狂暴的大海。难道就要在这儿结束了吗?
“那天十点半左右,”保利娜开口道,几乎不敢看罗恩的眼睛,“信不信由你,我正准备上床睡觉,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开工。有人按门铃,想让我打开公寓楼的大门,我没搭理。大晚上有人来叫门,除非是你叫的外卖,否则不可能有什么好事。但它响了又响,最后我说‘真该死’,打开门口的监控探头看了一眼,结果见到的是她。”
“贝萨妮·韦茨?”
“对,贝萨妮·韦茨。我打开公寓楼的大门,等她上楼来敲响我的房门。她进来后,我问她这是要干什么。从她的样子能看出一定是出事了,否则我早就叫她滚蛋了。她穿人字呢夹克和黄裤子,它们就像是在大甩卖的货摊上随手买的,也没化妆。她坐下后说‘保利娜,我需要你帮个忙’,我说‘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她叫我坐下,听她讲件事。我说要不要我打电话给迈克,她说你不能打给他,我不希望他担心。”
“她讲了什么?”
“贝萨妮说‘你必须相信我,保利娜,有人想杀我。我搞到了一个新闻,但他们不想让事情败露,我刚收到一条威胁短信’。罗恩,你是了解我的,我经常听到这种话,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然而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说的是真话,至少非常接近真相,于是我就说‘我能做什么?你要我怎么帮你?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帮你’。”
“她要你帮个什么忙?”罗恩问。他已经能隐约听见乔伊丝的笑声了,风吹来了她的女高音。
“她说她要去见某个人,希望能变个装。她知道我没法创造奇迹,但问我能不能给她化个妆,再借她一顶假发,改变一下外貌,只要能骗过某个人就行。她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看上去也不是很难做到。”
“所以你就答应了?”
“刚开始我想说服她放弃。既然遇到麻烦了,那就去找警察。你知道的,找警察并不是我的风格,但警察有时候也是有用的。她说她不能去找警察,她只需要我帮她这一个忙,整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她说‘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会报答你的’。”
“她给了你五千英镑?”罗恩说。
“我对她说‘你省省吧,我不要你的钱,既然你遇到麻烦了,那咱们就开始吧’。于是我按照那张照片给她化了妆,再给她拿了一顶我的假发,她试了试,我又稍微修剪了一下。总之,九十分钟过后,变装的结果还不赖,是真的不赖,她很满意。贝萨妮一直在看表,最后她说‘保利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祝我好运吧’。我问她要去哪儿,她说明早要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就报警,但别说我是谁。我让她最好别去,我想打电话给迈克,但她说她非去不可。贝萨妮最后抱了抱我,她从来不这么做的,还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有几个数字。她说‘这是给你的报酬’,然后就走了。”
罗恩用手指敲着节奏。“就这样?”
“对,就这样,”保利娜说,“你相信我吗,罗尼?”
“我相信你,保利,”罗恩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但你少说了一点,亲爱的,你没说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过任何人。你知道她失踪的那几个小时人在哪儿,你知道她要去见某个人,但你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不合逻辑。你可以把实情告诉迈克,也可以告诉警察,但你没有,为什么?”
罗恩看见保利娜瞥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其他人。
“还有一件事,”保利娜说,“我平时会用假人试戴假发,还会在它们的脸上试用化妆品,明白吗?就是展示衣服的那种假人。贝萨妮离开前问,能不能借给她一个假人。我觉得她疯了,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疯狂,所以最后我同意了。”
“假人?”
“第二天上午,有人在悬崖底下发现了贝萨妮的车,监控视频也被调了出来,所有事都摆在了公众面前,于是我准备打电话告诉迈克,但在打电话之前,我又细想了想。我想到了变装,想到了她给我看的照片,想到了假发,想到了假人,想到了监控探头拍到的车里有两个人。我想到了那晚她来我公寓时糟糕的穿搭,罗妮,我甚至想到了自己对她说的话:‘我可不想死了以后被人发现穿成这样。’”
“所以你猜想……”
“这不是猜想,而是我坚信。罗恩,迈克在得知贝萨妮死讯时已经崩溃了。他爱贝萨妮,贝萨妮也爱他。审时度势,我觉得要是迈克知道贝萨妮假死,还带着只有老天爷知道有多少的钱,跑去了只有老天爷知道的什么地方,而且从头到尾连个屁都没有告诉过他,他的痛苦大概会升级一百倍。至于贝萨妮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想不通。”
保利娜望向大海。
“她没再回来过。没有人被指控谋杀,没有人受到伤害,所以我也保持了沉默。然后你们这伙人跳了出来,忽然间,到处开始死人,于是我试着丢了几个暗示出来。我知道,我不能时隔这么多年才说出真相,但我觉得你们这伙人也许能猜到,迈克也将不得不面对真相。我觉得时机成熟了。”
“难以置信。”罗恩说。
“我只是想做点好事。”保利娜说。
“钱呢?”
“我没碰过,”保利娜说,“我把那张纸扔掉了,连想都没再想过。罗伯特·布朗Msc是贝萨妮开的玩笑,不是我的。”
“这个玩笑开得好。”罗恩说。
“是啊,你一定会喜欢她的,”保利娜说,“罗恩,你能原谅我吗?”
“没什么需要原谅的。”罗恩说。
“那明天去做个按摩,稍稍放松一下?”
“别逼我去那个鬼地方。”罗恩说。
其他人快走回来了。
罗恩扭头看着保利娜。“你觉得她这会儿会在什么地方呢?”
保利娜笑着起身,迎接散步回来的人。“我认为她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乔伊丝坐到了罗恩身旁保利娜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在悬崖顶健步走,确实提神醒脑。”乔伊丝说,“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没去。”
罗恩抬手搂住了自己的朋友,他还看到保利娜也搂住了迈克。
86
这些年来,她的手机一直开着谷歌快讯推送功能。只要任何地方的任何人提到“贝萨妮·韦茨”这个名字,她就会收到通知。她会飞快地扫一眼,评估风险,然后继续过自己的新生活。每年她的“忌日”前后,总会有几个人提到她的名字。不过年复一年,她的名字被提及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最终完全消失。无论从哪个维度来看,贝萨妮·韦茨都不复存在了。
直到三天前的那个下午,贝萨妮·韦茨突然间成了全世界最有名的人之一。贝萨妮·韦茨看到了这场骚动,她当然看到了,谁都不可能注意不到,哪怕在迪拜也一样。
她一直待在家里,取消了所有外出计划。其实是没这个必要的,她自己也知道。曾经的贝萨妮·韦茨已经变成艾利斯·库珀[1]好几年了。人们时常嘲笑她的名字,但她取这个名字自有她的用意。
当初调查增值税欺诈案的时候,贝萨妮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学习了有关洗钱的各种知识。她请教授和犯罪分子吃饭,骚扰各方面的专家。德国警方的一位调查员告诉她,对于诈骗犯来说,最好用的化名莫过于知名人士的名字。按照他的说法,“如果有人在谷歌上搜索你的化名,必须往后翻无数页,才有可能找到蛛丝马迹”。他说得很对。在谷歌上搜索“艾利斯·库珀”,要翻很多页,才能看到她的“媒体培训与公关解决方案”公司,这家公司的注册地址是迪拜码头一座办公楼的第八十层。
除了这个小花招,贝萨妮还学到了堪称海量的其他知识。她学得非常出色,以至于不但能追踪到税务欺诈案赃款的下落,还有能力动用账户里的钱。
就在此时,安德鲁·埃弗顿寄给了她一颗子弹。子弹上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一个名字。
于是她知道自己有危险了,安德鲁·埃弗顿发现了她在追查他,并且打算伤害她。安德鲁·埃弗顿肯定监控了她的手机,看见她发给迈克的“绝对是爆炸性的”短信。
于是贝萨妮不得不做出抉择——勇敢地继续深挖下去,还是想办法脱身?
继续深挖的话,她有可能扳倒安德鲁·埃弗顿吗?他是一名位高权重的警官,掌握的社会资源能让他看到她发的私人短信,而且这个人寄给她一颗子弹,足见冷酷至极。
贝萨妮其实别无选择。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她活用自己学到的知识,着手把安德鲁·埃弗顿的赃款转入一个个新账户。她没有从新账户里直接提现,因为那会引来真正的危险,她只是把钱转移并藏了起来。
贝萨妮假死之后,倒霉的安德鲁·埃弗顿和杰克·梅森费尽周折,企图收回他们的赃款。然而他们构建的洗钱网络过于复杂、精密,以至于钱都不翼而飞了,他们还没察觉到。
贝萨妮制订好了全套计划——她被谋杀,尸骨无存,改换新发型和新妆容拍新护照,用家用试剂盒抽取自己的血样,再涂抹在自己的车里。贝萨妮使出了她学到的所有花招,但她并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够瞒天过海。她的预感没有错,那天晚上,她收到了安德鲁·埃弗顿发来的电子邮件,“来见我,我只想谈谈”。
贝萨妮知道是时候说再见了,告别她的人生,告别她的报道,告别迈克。你好,迪拜,你好,我的新生活,以及一千万英镑。
贝萨妮等了一年左右,才开始从新账户里提取赃款。她先从巴拿马一个不起眼的账户里抽走了十万英镑,一方面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成功,另一方面是为了支付手术费。多年前,她报道过一位靠整容手术挣了大钱的法弗舍姆女性,这位女士非常乐意帮忙联系手术,因为她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假如你口袋里有一千万英镑,在迪拜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而贝萨妮·韦茨用钱买到的是隐姓埋名。
死里逃生,没错,但她为此放弃了什么呢?
贝萨妮当然有她的遗憾。失踪前,她刚刚被BBC拒绝了两次,她的信心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贝萨妮开始觉得自己恐怕永远也不可能成功,永远也爬不上去了,因此那一千万英镑和新生活的诱惑力就更强烈了。但也许她应该坚持下去,看看菲奥娜·克莱门斯现在的成就。然而贝萨妮没有菲奥娜的那份自信,相貌也不如菲奥娜。不过做过整容手术之后,贝萨妮倒是有几分像她了。她可以咬牙坚持到底的,但当赚钱的机会掉到她的面前,她选择抓住了机会。迈克曾对她说要战斗到底,说她一定能成功,可惜她当时太年轻,不知道迈克说的是真话。
而迈克,那是她最大的遗憾,这遗憾直到今天还会让她在半夜惊醒。要是迈克知道她是主动离开他的,他一定会心碎的。她能预见到这样的结果,她相信保利娜肯定也知道。她本来可以勇敢一点儿,坚持留下做调查。她本来可以把安德鲁·埃弗顿绳之以法,本来可以一举成名,享受美好的职业生涯,每次来到肯特郡附近都去找迈克喝一杯。她本来可以拥有这样的生活。
然而那颗子弹反复跃入她的脑海。那颗子弹是安德鲁·埃弗顿寄给她的,上面写着一个名字。目的无疑是恐吓她,但正是这颗子弹害得他损失了一千万英镑。
收到子弹后,贝萨妮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此刻她把这颗子弹拿了出来,掂量它的重量,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留神刻有名字的子弹。
正是那个名字最终让她下定了决心,因为写在子弹上的名字不是“贝萨妮·韦茨”。假如是,她反而知道该怎么办了。
子弹上的名字是“迈克·韦格霍恩”。
[1] 艾利斯·库珀(Alice Cooper):美国著名摇滚歌手。
87
迈克·韦格霍恩往前翻他的电子邮件。每年到了贝萨妮的忌日,都会有观众写信给他表示哀悼。尽管数量不多,而且一年比一年少,但有和没有毕竟是不一样的。
最近几年总共只有四封邮件。三封来自经常来信的老面孔,还有一封来自一个他一直无法确认身份的账户,邮件还标明“无须回复”。最开始的几年里,汹涌而来的邮件淹没了这个账户,但现在它变得非常显眼。邮件内容永远只有一朵红玫瑰。迈克从没仔细思考过它的含义。
警方一直没有找到贝萨妮的尸体。来自各个部门的人都向他解释过原因,比如潮水,而迈克接受了他们的说法。要是仔细查,会发现有相当多类似的案例,而迈克真的仔细调查过。
然后有人告诉警方,贝萨妮的尸体埋在希瑟·加伯特家的花园里。但是,尽管警方组织了挖掘,依然没有找到尸体,而安德鲁·埃弗顿坚持声称他没有杀贝萨妮。
迈克不由得开始思索,假如……
他看着邮件里的红玫瑰,开始搜索过往的邮件信息。然后他发现,自己每年都会收到同样的邮件内容,这些邮件来自同一个无须回复的邮件地址。
红玫瑰有可能代表什么呢?爱,这是一种可能性。兰开夏郡[1]?这就有点牵强了,但贝萨妮喜欢牵强的比喻。她还喜欢捉弄他,比方说“绝对是爆炸性的”,就好像他有生之年真的能猜出另一层含义似的。
这些邮件当然不可能来自贝萨妮,这是当然的,是某位好心人在为贝萨妮祈福。但这只是个美好的幻想,迈克没法再自欺欺人了。贝萨妮没有死,而是换了个地方过日子,没准儿就是靠增值税欺诈案的赃款生活的。那笔钱似乎没有落到任何人的手里,亨里克说资金转来转去,在某个时候忽然人间蒸发了。会不会是和她一起消失的呢?
贝萨妮真的会和他不告而别吗?
如果是为了一千万英镑的话,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为了钱抛下挚友,愚蠢,没错,贪婪,也没错,但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从没愚蠢和贪婪过呢?迈克这辈子一直过得很愚蠢,直到贝萨妮让他明白了人生的本质。他其实希望贝萨妮能在自己身边待得足够久,让他有机会报答她的帮助。
也许这些邮件就是贝萨妮发给他的。假如迈克愿意,他可以选择相信。假如真的是她发来的,他希望贝萨妮看到了那天的直播,那是他对她的致敬。迈克希望贝萨妮知道,无论她在哪儿,是在天堂,还是在六英尺之下,抑或是踽踽独行于两者之间,他都爱她。
迈克倒了一杯苹果酒,这次是直接从塑料瓶里倒的。有什么不行的呢?他举起酒杯。
“敬不在场的朋友。”
[1] 兰开夏郡以玫瑰而闻名。
88 乔伊丝的日记
激动人心的风波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应该说说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我写完了我的短篇小说。小说现在不叫《血洗食人族》了,而是叫《格里·梅多克罗夫特探案之人生不过一场梦》。我把小说发给了《阿尔戈斯晚报》,对方立刻回复说已经收到我的投稿。我接着回复说谢谢并祝他们周末愉快,但这封邮件没能送到。我从此再也没收到任何回信。
我正着手写一个新短篇小说,这次格里·梅多克罗夫特探长要在摩洛哥大破奇案。我没去过摩洛哥,但我看过里克·斯坦去马拉喀什的纪录片,我描述的很多场景就来自这部纪录片。
安德鲁·埃弗顿进监狱了,进的最高警戒级别的贝尔马什监狱。我猜主要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他进监狱是因为欺诈指控成立,但警方还在调查贝萨妮和希瑟的谋杀案。说来有趣,一般情况会考虑到,我们做的直播对审判造成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但由于大众对直播的反响过于强烈,我猜就连执法机构也明白,这次的审判必须让大众觉得正义得到了伸张。安德鲁依然辩称自己是无辜的,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会在监狱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很讽刺的是安德鲁·埃弗顿写的小说成了超级畅销书。不但冲到了Kindle电子书销售榜的榜首,而且某家出版社正在快马加鞭地发行实体书。另外,网飞还买下了电视改编权。看来,关于曝光量的那句名言确实有道理。不过版税和改编费他连一分钱也拿不到,在他把偷走的一千万英镑还给国库之前,法院冻结了他的全部财产。
我不认为他真的会被指控谋杀。证据在哪儿?警方挖开了希瑟家的花园和屋后树林,但没有找到尸体。他们只找到了大量枪支、成捆的现金、假护照和各种被盗物品,你能想象的应有尽有。看现场的情形,杰克·梅森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尸体,他每挖一个洞,就把一些东西藏在里面,然后再把土填回去。警方发现的第一支枪(就是那把突击步枪)从没被使用过,那十万英镑来自坦布里奇韦尔斯的一起邮局劫案。
前一阵我去坦布里奇韦尔斯购物了,是卡里托开面包车送我们去的。我在一本书里读到过,坦布里奇韦尔斯有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实际上并没有。但这儿有一家非常大的水石书店,我买了斯蒂芬·金的《论写作》和玛丽安·凯斯的新书。
最大的新闻是关于迈克·韦格霍恩的。全世界和他妻子都看到了他缅怀贝萨妮的讲演,他说从此他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他和ITV签约,打算做一个名叫《英国最著名的连环杀人狂》的系列节目。他还作为共同主持人,主持了一周的《第一秀》,而且他们请他继续主持。下周我又要去埃尔斯特里了,这次是看他上《停止计时》节目做嘉宾!伊丽莎白说她另外有约了,因此保利娜会和我一起去。
菲奥娜·克莱门斯说要请我们吃饭,她当然应该请我们吃饭,因为她的Instagram账号已经有八百万粉丝了,她接下来要去录《停止计时》的美国版。
保利娜和罗恩刚从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1]回来,他们在那儿度了个长周末。我问罗恩他们看了哪部莎士比亚戏剧,他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看来他们在酒馆里待了一个周末。少了罗恩,易卜拉欣似乎有点失落。我知道他衷心地为罗恩感到高兴,但我是不是应该多关心他一点儿?我们经常一起去遛阿兰,即使心里有点失落感,他依然能喜滋滋地唠叨个没完。
说到遛狗,我经常碰到默文和罗茜。默文太英俊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必须克制住自己才能不摇尾巴。他话很少,但有时候话少反而会让人松一口气,对吧?和某些男人在一起,你绝大多数时候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我偶尔会带一份砂锅炖菜给默文,分量总是够两个人吃的,想看看他会不会接受我的暗示,但他只是淡淡地说“谢谢,够我吃两天的了”。然而他命令式的语气,还有他低沉的声音——啧啧,光是听到这些我就觉得很值了。他没有表露过任何对我感兴趣的迹象,但前两天他把《泰晤士报》带给了我,说:“里面有一篇说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文章,讲她怎么写书,我觉得你也许会感兴趣。”这是他对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所以,天晓得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我读了那篇文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就有共同话题可聊了。
圣诞节快到了,希望乔安娜和斯科特会来。我还没问过大家都有什么圣诞计划。不知道罗恩是不是要和保利娜一起过,也许他们会愿意来做客。至于易卜拉欣嘛,那就不用问了。不知道维克托的圣诞节有没有安排,明天他请所有人去他的豪宅吃饭,到时候我会问他的。这次我要带上我的泳衣,我才不在乎天气冷不冷呢。
还有我的加密货币账户,账户净值一度超过了六万五千英镑,但现在只值八百块了。我写邮件给亨里克,他回我说“乔伊丝,你必须相信”。相信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是,加密货币纵有千般不好,至少比溢价债券有意思。
今年发生了这么多意外,而我最喜欢的小意外刚刚跑进房间来找麻烦了。阿兰认为我该上床休息了,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它的看法非常正确。
[1] 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Stratford-upon-Avon):莎士比亚的故乡。
89
贪婪,这是他最大的弱点,致命的缺陷。他为什么不能安于自己已经拥有的生活呢?
事实上,除了贪婪,还有聪明过了头。是的,他有两个致命的缺陷。
他本来应该坐在西班牙豪宅的露台上,手边一杯冰啤酒,面前一台热烘烘的打字机。而事实是,他正待在贝尔马什监狱的牢房里。
“冰啤酒和热烘烘的打字机。”安德鲁·埃弗顿把这个短句写在记事本里。新书《有罪或无罪》会是他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一部小说,现在只等他们允许他用电脑了。判决下来之后,他们是不是就会允许他用电脑了呢?他的行为触犯了《犯罪所得法》,他要卖多少本书才能还完那一千万英镑呢?他猜恐怕需要卖很多很多。
偷增值税的这个骗局其实设计起来非常简单,而且除了政府没有其他受害者,但事情怎么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呢?安德鲁·埃弗顿把小说里的情节变成了真实生活中的犯罪,他真该把这个想法只留在书里的,相信靠自己的文笔就能飞黄腾达。“有约翰·格里森姆的味道”,安德鲁·埃弗顿忘了是谁这么评价过自己的作品。
他也不该寄子弹给贝萨妮·韦茨的。他本来希望子弹能吓退她。他也不该写邮件要求和她见面的,他应该藏在阴影里。生活毕竟不是小说。
死了好几个人,但只有一个是他杀的。他告诉过杰克和希瑟,是他杀了贝萨妮,这是他的神来之笔——用一具不存在的尸体勒索他们。海岸警卫队曾告诉过他,落入大海的尸体,假如一周内没有被海浪冲上岸,那就很可能永远不会出现了。正是这句话给了他灵感,他想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点子。然而最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不公平。他觉得,一个人不该因为过于聪明而受到惩罚。
还有,他之所以在图书室里对戴卵石纹眼镜的那个家伙说是他杀了贝萨妮,是因为他认为对方就想听这句话。他以为自己必须这么说,才能拿回他的钱。
贪婪,还有聪明过头,安德鲁你看你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到底是谁杀了贝萨妮·韦茨呢?安德鲁·埃弗顿并不知道。不是他,他知道也不是杰克·梅森,否则他的勒索计谋就行不通了。另外,那笔钱到底去了哪儿呢?他同样不知道。戴眼镜的那个老家伙是谁?伊丽莎白·贝斯特是不是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的整个生活就开始分崩离析。他脑子里的问题太多,答案却太少。
他扫视自己所在的牢房,四面墙壁把他和其他囚犯分开。为了他的人身安全,他二十四小时都不能离开牢房,大小便通过固定在墙上的金属马桶解决。安德鲁·埃弗顿不禁想到,尽管自己如此聪明,但不知道的事情似乎还是有很多。
也有好消息,人永远应该把精神集中在好消息上。没有物证能把他和贝萨妮或希瑟的死亡案件联系在一起,而他的律师肯定能解决达威尔监狱的所谓“目击证人”,他也许可以摆脱谋杀的指控。当然,公众渴望给他放放血,但公众永远在渴望这个、渴望那个。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到别处,这一点迈克·韦格霍恩倒是没说错。
也许只有税务欺诈的罪名成立,他要服多少年的刑呢?判十年,服五年?写个畅销系列,讲述一名囚犯在牢房里破获罪案,怎么样?就叫《铁窗》或《囚鸟》好了。
对,集中精神想好事。
讽刺的是,有一个人确实是安德鲁·埃弗顿杀的,但他甚至不会成为嫌疑人。杰克·梅森一旦开始松口,安德鲁·埃弗顿就必须干掉他,再把现场伪装成普普通通的自杀,别无选择。杰克其实也清楚这一点,那天他刚打开门,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死神来敲门。”安德鲁·埃弗顿把这个短句也写在了记事本上,放在“好书名”的列表中。
只要他能摆脱谋杀指控,五年时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90
克里斯正在庆祝案件告破,庆祝方式符合硬汉警察一贯的传统——喝着蓝莓康普茶,吃着芹菜条蘸有机鹰嘴豆泥,欣赏飞镖比赛。
他心想,在DNA鉴证时代之前,杀人犯肯定更容易逃脱制裁。现如今的嗜血狂魔会不会有生不逢时的遗憾?
要是你杀了人,尤其是近距离用枪杀人,那么——这种事很难说得动听——受害者的DNA就会溅得你浑身都是,尤其是你的手和衣服上。再然后,DNA还会转移到你接触过的每一件东西上。
在肯特郡警察奖的颁奖礼上,帕特里斯问克里斯还要去抓谁归案,明年才能再次获奖——再打一次黑领带,再享用一次免费的普罗塞克起泡酒。又一个漂亮的天鹅绒拉绳袋,以及一枚亮闪闪的漂亮奖章。
看完自己刚刚收到的短信,克里斯知道明年他十拿九稳还能得奖。这应该是帕特里斯的功劳。
这一切都因为“枪太小了”。克里斯一直在为杰克·梅森凶案现场的枪苦恼,先不论那把枪是否合法,杰克·梅森能使用的枪不计其数,他为什么非要选一把能揣进口袋里的小手枪来自杀呢?
答案一如既往地简单,因为这把枪曾经揣在某个人的口袋里。
挖掘希瑟·加伯特家的花园时,安德鲁·埃弗顿从现场偷走了这把枪,他选的是其中最小的一把。原因很简单,他带着凶器离开的时候,不能被当时在场的其他警察发现。尽管他们找到了两把AK-47,但他不可能把这么一把大家伙藏在身上。
克里斯请鉴证部门又做了几项检验,这些检验证明它曾经和挖掘时发现的另外四把枪埋在一起。包裹枪支的织物纤维是一样的,土壤的酸度也是一样的,枪里的弹药亦是如此。结论是,安德鲁·埃弗顿看见过这把枪,并且偷偷拿走了它,然后用杰克·梅森的枪杀死了它的主人。
毫无疑问,这是站得住脚的证据,但并不完美。没人看见安德鲁·埃弗顿偷走那把枪,实际上挖掘现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偷走它。还有可能是杰克·梅森在几周前自己挖出来的。策划自杀的时候,杰克也许心想:我知道我要怎么自杀,我要去把我十年前埋在地下的一把枪挖出来。如果上了法庭,安德鲁·埃弗顿肯定会聘请一位经验丰富的律师,而经验丰富的律师很快就会知道该怎么推翻这项证据。
但对于克里斯来说,这项证据已经足够说明安德鲁·埃弗顿谋杀了杰克·梅森。他要做的仅仅是证明它。
他和唐娜仔细讨论过,他们不希望埃弗顿在出庭受审时,因为取证技术性问题而摆脱谋杀指控。克里斯需要找到足够强的直接证据,证明杰克·梅森遇害的那个时刻,埃弗顿就在现场。是时候让DNA证据技术上场了。
但应该去哪儿找线索呢?最后是帕特里斯想到了个主意,她提出有可能在什么地方找到DNA,但克里斯不敢相信。更确切地说,假如这是真的,也未免过于讽刺了。在她的再三催促下,克里斯终于联系了鉴证实验室,今天他拿到了结果。帕特里斯是正确的,他迫不及待地给她发短信告知她。
她去主持家长之夜活动了,克里斯刚刚发短信通知了她。
杀人后,埃弗顿肯定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血液、脑浆,连同它们含有的杰克·梅森的DNA,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安德鲁·埃弗顿也会有马虎的时候。不,克里斯根据自己对他的一点儿了解,觉得安德鲁·埃弗顿很可能是因为自大,直到杀人后的第二天才销毁行凶时穿的衣物。而那一天,恰好举办了颁奖仪式,他就坐在克里斯和帕特里斯旁边,和他们有说有笑。安德鲁·埃弗顿在销毁衣物的时候,会不会重新沾染上了杰克·梅森的DNA呢?
安德鲁·埃弗顿在肯特郡警察奖的颁奖仪式上把两样东西递给过克里斯,一样是一枚亮闪闪的漂亮奖章,另一样是个漂亮的天鹅绒拉绳袋。鉴证人员在这两样东西上都找到了杰克·梅森的DNA痕迹。
法庭之上,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安德鲁·埃弗顿应该都很难对一个问题自圆其说——他身上的杰克·梅森DNA痕迹究竟从何而来。
克里斯又抓起一根庆功芹菜条塞进嘴里。
那个家伙完蛋了。
91
伊丽莎白看得出,波格丹有事情瞒着她。肯定有什么事,但和唐娜没关系——她衷心地为他们俩感到高兴,欢呼三声并放礼炮。不过,今天她还是把斯蒂芬托付给了他。等她回到家里,他们要好好谈一谈。
“真是好一场冒险,”维克托说,“我玩得非常开心。我挨了枪子儿,被埋在土里,然后又起死回生,另外还打了好几局斯诺克。”
“欢迎加入周四推理俱乐部。”伊丽莎白说。
他们坐在维克托家的露台上,电脑打开了,金汤力倒好了。伦敦在他们面前展开了一幅绿色、蓝色与灰色交融的巨大画卷,路上的公共汽车仿佛红细胞在其中流淌。从他们所在的高处望出去,一切都显得那么优雅和美丽。但他们都知道,在伦敦的万千屋檐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金钱、谋杀……藏在人群里的各种邪恶之事。有黑就有白,世间事大体如此。你看到的也许是一户幸福之家炊烟袅袅,他们看到的却是烟囱里正在被焚烧的尸体。在这一行里干了六十年,他们看待事物的方式便是这样。
天气很冷,但寒冷有助于思考。安德鲁·埃弗顿在监狱里等待受审;杰克·梅森和希瑟·加伯特已经入土为安;亨里克依然住在斯塔福德郡,但这两天开始在网上发猫猫视频给维克托了。伊丽莎白觉得这应该算是个停火的姿态,她很满意。伊丽莎白好不容易又和维克托取得了联络,不想再次失去他。
不过,他们都觉得有一件事还没做完。维克托撬开了安德鲁·埃弗顿的嘴巴,无论你是谁,维克托都能让你老实交代,区别只是或迟或早而已。但感觉不太对劲,他们仔细讨论过,全部真相都被挖掘出了吗?他们会不会抓错了凶手?
“斯蒂芬怎么样?”维克托问。
“回头再说吧。”伊丽莎白说。
亨里克还在继续深入调查那一堆财务信息,但无论他怎么查,那笔钱都消失得不见踪影。他们搞清楚了“卡伦·怀特海德”和“迈克尔·吉利斯”的由来,但一直不知道“罗伯特·布朗Msc”到底是谁。假以时日,也许会有某个天才破解出这个谜题,但伊丽莎白和维克托都已经放弃了。
不过,亨里克发现了一条新线索。同样是最早期的一笔转账,金额为十万英镑。
维克托和伊丽莎白扫视面前的文件。亨里克向前追查到了英属维尔京群岛,这笔钱在这儿被分成了四笔转账。其中一笔流向开曼群岛,但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另外两笔,一笔流向巴拿马,一笔流向列支敦士登,消失在了银行业那隐秘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里。激起他们兴趣的是第四笔,这笔钱流向迪拜国际银行,相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为什么要把钱转到迪拜去呢?”伊丽莎白问,“世上还有很多更安全和更不见光的地方。”
“会不会是为了取用?”维克托说,“这会不会是某个人的零用钱?”
伊丽莎白决定花点时间调查这条迪拜的线索,她在迪拜有熟人。一千万英镑消失在了某个地方,但有时候只需要盯着十万英镑,然后顺藤摸瓜,就能抓住某人。另外,伊丽莎白很想逮住杀害贝萨妮·韦茨的凶手。
不过,她会不会是在犯傻?她会不会错过了某些显而易见的线索?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她从骨子里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的能力衰退了吗?她毕竟老了。最近她开始用足浴盆了,甚至打算送一个给乔伊丝当圣诞礼物。她是不是应该远离这些麻烦,不再捕风捉影、东跑西颠了?
维克托打了个寒战,伊丽莎白帮他拉好毛毯。
“谢谢,”维克托说,“你们国家太冷了。”
“你们国家也一样。”伊丽莎白说,维克托表示认可。
该远离这些麻烦吗?伊丽莎白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没有这些麻烦,她的生活还剩下什么呢?
“也许,”伊丽莎白说,“冬天去晒晒太阳对咱们会有好处。”
“也许吧,”维克托赞同道,“有什么建议吗?”
“听说这个季节的迪拜气候宜人。”
“我也听说了,”维克托答道,“听说在那里购物也很快乐,还有很多画廊可以逛。”
“嗯,咱们可以去画廊探探风声,对吧?”
“逛逛街,”维克托说,“再晒晒日光浴?”
“反正不会有任何坏处,你说呢?”伊丽莎白说。她也许老了,但她知道自己会在迪拜发现一些什么的。比方说,缺少的那块拼图。
“说起来,”维克托说,“我记得我躺在坑底下,你们把土铲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仰望你们所有人,心想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库珀斯·切斯,喝喝茶,吃吃蛋糕,看看鸟,遛遛狗,还有一伙老朋友。我想,我也许就属于那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太明白了。”伊丽莎白说。
“我很寂寞,”维克托说,“你解决了这个问题。不仅是你,还有你的那帮朋友。当然,现在也是我的朋友了。他们很了不起,对吧?”
“非常了不起。”伊丽莎白赞同道。
“我有没有说过,我要买一张斯诺克球台?”
“罗恩这一路上就没说别的,”伊丽莎白答道,“我只好装睡。”
“到了最后,重要的还是人,对吧?”维克托说,“重要的永远是人。为了寻找完美的生活,你可以绕着世界跑半圈,要是你乐意的话,甚至可以搬到澳大利亚去住。但到了最后,重要的永远是你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人。”
伊丽莎白扭头望向悬在半空中的游泳池。乔伊丝在里面往返游着,脑袋伸在水面上,免得弄湿头发。罗恩和易卜拉欣裹着大衣,躺在泳池旁的长椅上。易卜拉欣在大风中艰难地读《金融时报》,罗恩在研究该怎么把咖啡杯的盖子盖回去。
天气太冷了,不适合游泳,但乔伊丝就是不听劝。伊丽莎白说你别犯傻了,到了夏天游泳池也还会在这儿。
“没错,但咱们就未必还在了。”乔伊丝是这么回答的,她说得很对。
人生得意须尽欢。谁知道哪次是人生的最后一次游泳、最后一次散步、最后一次接吻呢?伊丽莎白能猜到波格丹在隐瞒什么秘密,所以,就由他去吧。
乔伊丝发现伊丽莎白在看她,抬起胳膊挥挥手。伊丽莎白也朝她挥挥手。继续游吧,乔伊丝。继续游吧,我美丽的朋友。请在有生之年,一直高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