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老头子和他的鸭子们

趁着囡囡和爸爸停车休息的空隙，老皮生拉硬拽把阿左弄下了车，它说囡囡是个好孩子，可是那个从来不相信童话的爸爸要是发现了它们，准会把它们从车窗扔出去的。

阿左觉得完全可能，对于不相信童话的大人来说，他们是听不到阿左和老皮的话的。

它们藏在路边的一簇野草丛中，望着那辆车在灰尘中远去的背影，阿左有些怀念囡囡，它还担心囡囡发现它们不辞而别以后会伤心。

老皮吐出呛了一嘴的灰，向四周望了望，有些兴奋地说：“阿左，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阿左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新奇的风景。老皮指指远处，说：“那里的树林看到没有？我曾经去过。”

它们与树林之间隔着老宽的一条河，河上没有桥，怎么过去？阿左有些疑惑。老皮拍拍胸脯说：“游过去呗，年轻的时候比这宽几倍的河我都不在话下，别担心。”

阿左吓得退了几步：“别别别，我可从来没有游过泳，别说下河游泳了，我可连大点的水坑都没踩进去过！”

老皮嘿嘿笑了笑，拉着阿左往河边走去。很不情愿，可是没办法，阿左只有跟着老皮下了河滩。没等它们下水，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鸭子。领头的一只灰鸭子大叫大嚷着：“哪里来的鞋子，快闪开，别弄脏了我们的地盘！”

阿左一听就生气了，这群鸭子真是无礼又无知。这反倒激起了它下水游泳的斗志。

阿左快走几步，眼看就要跳进水中了，那只灰鸭子大声叫嚷了几句，忽然那群鸭子都飞奔过来，它们伸出肮脏的扁嘴巴，纷纷咬住了阿左和老皮。不等阿左和老皮挣扎，鸭子们摇摇摆摆地抬着它们往岸边上的一座鸭棚走去。阿左挣扎着，喊着救命。老皮倒没有乱动弹，他知道自己破旧的身子早已经不起撕扯了。

鸭子们一鼓作气，把它们抬到了鸭棚前扔下。领头的灰鸭子伸出一只宽大的鸭掌，踩在阿左的身子上，它扑棱着翅膀，审问它们，问它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侵占那条河。

阿左扭了扭身子，差点把灰鸭子摔个跟头。其余的鸭子们一见，恼火了，都扑过来在阿左身上踩来踩去，直把阿左踩得浑身酸麻不已。幸好老皮过来挡在阿左身边，它叫着：“要踩就踩我吧，是我叫它下河的！”

一只身材最瘦小的鸭子挤过来，说：“你们就不要欺负它们了，看上去它们并不坏！”

“滚开滚开，你个丑小鸭！”

“多管闲事的丑家伙！”

鸭子们纷纷嘲笑那只小鸭子。阿左问老皮：“它是会变成白天鹅的那只丑小鸭吗？”

老皮拍拍阿左身上的泥灰，笑着说：“哪有那么多会变白天鹅的丑小鸭呀！”

那只小鸭子被数落了一番，缩到旁边去不敢吭声了。就在鸭子们正准备进一步蹂躏阿左和老皮的时候，鸭棚里传出几声咳嗽，走出来一位老头子。鸭子们围上去向老头子报告。老头子又咳嗽了几声，大力吐出一口浓痰，大声呵斥：“你们还不去练习游泳？”

鸭子们慌里慌张地说，快跑快跑……连跑带飞地奔向了河滩。老头子满意地笑了，他左手拎起阿左，右手勾住老皮，把它们两个举到高处，晃荡来晃荡去，有意吓唬它们。阿左惊叫着：“老爷爷老爷爷，放我下来，我不是坏人！”

老皮也说：“老人家，我们的确不是坏人。”

老头子“吭吭”又咳了几声，哈哈笑着说：“你们当然不是坏人，因为你们压根就不是人！”

“对对对，我们是鞋子，我们没有坏心肠，只是迷了路的两只鞋子。求老人家放我们走吧！”老皮趁着没被晃晕之前赶紧说。

老头子说：“放你们走可以，不过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老头子把老皮和阿左挂在屋门口的篱笆顶端，自己站得笔直笔直的，陷入了沉思一般。等了很久，老头子都没有说话，他是睡着了吗？“老爷爷，你快问问题啊！”阿左挂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掉了，着急地问道。

老头长吁一口气，说：“我想变成一棵树，你们说，能吗？”

“能能能，能的！”阿左连声说，只想让老头子把它们放下来。

“可是，我在外面站了三天四夜，浑身被霜冻住了，也没有成功。我的脚还在地面上，没有伸进土里变成根，我的手臂也没有变成树枝。只有一只蜘蛛在我的手指间挂了一张网，一只路过的鸟拉了半泡屎在我头顶上。”老头子凄然地说。

“我想变成一座山，可以吗？”老头子接着问。

“我想，是可以的吧！”老皮也挂累了。

“我像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鸭子们叫喊着让我喂它们，我没有理睬，大风把我的褂子扯走了，我也顾不得去追，我最讨厌的那只老鼠在我脚边窜来窜去，我也忍着没理，我的心比石头还要硬了，可最后我还是没有变成山。”老头子长长地叹着气。

“嗯……”阿左不知道说什么了。

“唉……”老皮也只有叹息一声。

“后来我又想，不能变成树看得那么远，不能变成山站得那样高，变成一只鸟可以自由地飞到想去的地方也行啊！我挥动着手臂，看能不能飞起来，直到把自己累成一堆软泥，都没能飞起来。”老头子一屁股坐在篱笆边的土墩子上。

阿左看看老皮，老皮看看阿左，都不说话了。老头子开始自言自语：“我放了一辈子的鸭子，每天就在这河滩上，看这条一辈子都流不走的河，连河对面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去看过。我这么过啊，过啊，头发也白了，腿脚也老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一辈子眼看就要过完了，我心里开始害怕了，我害怕到死我都还只认识这群鸭子这片河滩，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些什么东西……”

阿左忽然眼睛一亮，它大声喊道：“老爷爷，你可以去旅行啊！”

“我可以去旅行吗？我都这么老了！”

“嗯，你的确是老了些。”阿左打量着老头儿。

老皮幽幽地说：“可是再不走，就更加老了。”

老头像被惊醒了，他冲进屋里，很快又冲了出来，背着一个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

鸭群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鸭子们嚷嚷着：“就是这两个家伙让我们失去了衣食父母，把它们扔下水，淹死它们！”

“扔下水扔下水！”

“淹死它们淹死它们！”

在乱纷纷的嚷嚷声中，阿左和老皮想逃也逃不了了，它们先是被鸭子们臭烘烘的脚丫子踩了个晕头转向，接着，鸭子们用大扁嘴咬住它们，浩浩荡荡地往河沿走去。

“老皮，快想想办法呀！”阿左叫喊着。

老皮看上去却不惊慌，它眯着眼睛，表现出一副享受的模样，好像被鸭子们抬着是一种荣耀。

“老皮！老皮！你怎么了？”

“享受！”果然，老皮慢悠悠地回答道。

这个老皮，莫不是被吓疯了吧，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放我下来，求求你们，放我下来吧，我会好好劝说你们家主人回心转意的。”阿左哀求领头的那只鸭子。

“别做梦了，我们家主人是个倔老头，一旦决定了八头牛也拉不回他的！”那鸭子咬牙切齿地回答。

完了完了！阿左也闭上了眼睛……

“一、二、三！”鸭子们齐心协力，把阿左和老皮扔下了河。阿左感到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来了个转体，“扑通”一声，落在河面上，拍打在水面上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阿左捂住眼睛，死定了！阿左等着自己被河水吞没，在河水中窒息，等着死神把它带走。可奇怪的是，除了半边身子有些发麻，阿左没有特别的难受，相反，它感到水流推动着自己，让自己变得轻飘飘的，非常舒服。

怎么回事？阿左壮起胆子，睁开眼睛，它发现自己正浮在河面上，稳稳的，就像一只漂亮的小船。

哈哈哈！原来是可以这样子的呀！

再看看老皮，它倒不像阿左这样逍遥自在，而是奋力挥舞着双手，在水中划动着，扑腾起一片片水花。

“老皮——你怎么样？”阿左得意洋洋。

“还能怎么样？用力划呀——”老皮一刻也不敢停歇，它就像一名游泳健将，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冲刺。阿左见了，赶忙划动几下，朝老皮靠近。阿左伸出手，拉住了老皮，向对岸漂去。

鸭子们站在岸上，傻了眼，它们没想到这个办法不管用。有几只鸭子跳下水要追赶阿左和老皮，却被领头的那只叫上了岸。领头的鸭子说：“有那个力气还不如想想我们自己的出路呢，反正倔老头不照顾我们好久了，他走与不走都一样。”其他鸭子都点着头，说对对对。

阿左和老皮一起游到了对岸。跳上岸后，阿左问老皮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老皮说：“作为一只鞋子，不尝试着在水里游几回，不是白活了吗？”

阿左是第一次游泳，以前它可是连踩小水坑的机会都不多呢！想不到自己是可以游泳的！阿左信心大增。有许多事，以为做不到，其实是没有去尝试而已。和老皮在一起，还会尝试多少没有做过的事情呢？阿左相当期待。

老皮呢，躺在河岸上的太阳光下，微微地喘着气，看起来好累的样子。毕竟，老皮老了。阿左满怀同情地想着，以后要多多照顾老皮才是。

阳光很暖。河对岸的鸭子们早已经离去，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平安美好。一个多么适合休闲的日子呀！这么想着，阿左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