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妮尔穆库玛利：

人站在岸边，望着浩瀚的大海。地球上有这么浩大的障碍，他简直难以想象。他看不见海的边际，下水找不到海底。大海像阎王的水牛一样黝黑。排列到天边的密密麻麻的恶煞，举起威胁的狂涛之手。历来具有反抗精神的人发誓说：“面对你的阻扰，我决不屈服。”话音刚落，传来雷鸣般的吼叫：“不屈服，你只有死路一条。”人跷着大拇指，豪迈地说：“死不足惧！”这是生来具有反抗精神的人的针锋相对的回答。反抗一直持续到今天。人群中叛逆者越是纯正，越是抵制外界的统治，他们的权力就越大。有五尺身躯的人夸下海口：“我要骑到大海背上。”他说这句话的那天，神灵没有嘲笑人。神灵在反抗者的耳畔诵念胜利的咒语，耐心地等待。海洋的脊背如今被控制了，征服海底的战斗已打响。征战的道路上，恐惧一再对人冷嘲热讽。未来的求索者端坐在叛逆者的心殿，不住地大声鼓励：“莫怕！”

昨天的信中，我曾提到繁星闪烁的天空回荡着生物的哭泣。这生物是叛逆者，与无限的未知进行持久的战斗。与宏大的隐秘相比，他显得非常渺小。然而在“黑暗”无边的海上，他驾驶着亿万小巧的光舟——滑过时空的胸脯，在深不可测的水面上，进行艰苦卓绝的征战。一些光舟沉没，一些仍在漂荡，他的征战不曾结束。

生命高举他叛逆的大旗，以孱弱的身份在世界出现。极其硕大、极其凶狠、极其沉重的非生命物体，举着铁杵，站在它四周，妄图将他塞进尘土的牢房，关闭门窗，严加管束。但是生命从不俯首帖耳，从不垂头丧气，在牢墙上凿了无数小洞，在各个方向开辟光的道路。

其他任何生物，都未能像人这样高喊反抗的口号，进行如此长久的搏斗。人群中谁反抗的力量越强大、越坚定，谁占有跨越时代的历史就越漫长、自然，他依仗的不是存在物的繁多，而是存在物的财富。

泰戈尔

192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