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闹革命的故事[1]——洪湖采风纪实
去年秋天，我同几个同志被组织上分配到洪湖边的一个渔村里去搞工作。
到村里的第二天，热情年轻的李村长就告诉我：这里是头次革命时候的老根据地。有一位搞过头次革命的张大爹，现在还健在。村里的小伙子们，一有空就喜欢围住张大爹的船，听他讲说当年革命斗争的故事。
一天，工作完毕，我就抽空同村长一路，到湖边看望张大爹去。在一个凹进来的小湾里，泊着几只小渔划子，船尾还冒着一缕缕的炊烟。村长指着打头的一只船告诉我，那就是张大爹的渔船。这时一位老人抱着一副“撒网”跨上岸来。他瘦精精的个子，脸上筋肉像小山包一样突起，黑中带红；下身围一个旧棉布的“围裙”，老远他就笑嘻嘻地同我们打招呼，又叫孙女拿了两个小板凳上岸来，我们坐下就和老人拉呱起来。
他微笑着说：“洪湖真是个鱼米之乡，我这大半辈子就没离过它，这地方就是好哇！可是，同志，你不要以为我们生活一直是蛮好咧！在国民党的时候，我们真比水里的小鱼虾也不如！那时湖水被前面村子里的大恶霸万明阶霸占了，”张大爹用手指着老远的湖对岸一堆屋影子对我说：“他仗他叔叔在国民党里做县长有狠，把洪湖的湖水‘插帜为标’，他把标插到哪里，哪里的湖水就成了他的。到湖里打了鱼，还非卖到万明阶行里不行。有一年冬里，我手都冻紫了，弄了七八斤鱼，他往四十八两的大秤上一钩，说只有两斤多鱼，换得升把米。我恨不得一下把那狗日的秤杆摔断。老婆和几个娃们都望着哭起来了，升把米做胡椒也不辣呀！
“在那种日子里，我们不闹革命，行吗？那时候，老早我们就听说江南（指湖南）那边出了共产党，专门帮穷人打天下，我们好喜啊！日也望，夜也望，到底把共产党望来啦。一天夜里，湖里来了三四条船，都是穿的便衣，背的大斗笠，说是‘红军’。红军同志就老在我们船上过夜，还叫我们组织苏维埃，组织赤卫队，打倒土豪劣绅。要翻身了，哪个不喜？年青小伙子们个个成天都是手里拿着矛子，乐滋滋的。杀豪绅啊，杀湖霸啊，真有劲头！
“那时，离湖那边十几里路的峰口，住着几十个‘白狗子’。一听说湖里有共产党，狗日的万明阶就跑去躲起来了。他们还三天两天到左近乡里打鸡子吃。老百姓老早就恨不得把他们连鸡子一锅下，就是自己没枪，矛子再狠些，也总打不赢人家的枪炮呀！大家后来就琢磨想办法，把枪壳子绑在木头做的假枪头上，枪壳子肚里放上硝，用香把引线一点，‘拍’的一响，就和真枪没有两样，很可以吓一下人哩！我们另外又准备了几十个火把，十几面锣。一个乌七八黑的夜里，我们坐了几只划子过湖去。到大半夜，我们都在四面伏好了，一声枪响，四面八方都‘噼噼啪啪’响了起来。火把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就同过旧年腊月三十夜里放鞭炮点火把柴一样。锣声、喊声震天响。‘白狗子’吓慌了，以为是红军大队伍到了，从床上爬起来，打赤脚，朝天上乱放枪，又不敢向外面跑。我们几十人就从一个一个的小巷子里涌进街，把匪军杀的杀，捉的捉，一个也没漏网。万明阶也被我们从床底下拉出来杀了。真算便宜了他，一点没叫他受罪。
“后来，红军开到北方去了。蒋介石派了什么‘新三旅’呀，‘警备旅’呀，来‘围剿’洪湖，到的地方连三岁小娃也杀光。我们越发气愤不过，白天里下湖，夜里就上坡去‘摸椿’。（注：即夜里用刀子杀人的意思。）有一回夜里，湖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约了五个人，划了一只划子就到湖对岸柳林村里摸那个叛徒陈筱阶的椿。我们把他门敞开，他还睡在床上像猪打鼾。他以为我们是国民党的便衣，喊我们：‘兄弟们喝茶，有什么事小弟一定帮忙！’我们把他拉到湖边僻静地方就揍了。第二天，驻在大峰口的一连白狗子听了信，大清早就到这里来‘剿共’，一个影子也没找到，望着一片白的湖水干瞪眼。我们都到湖里打渔去了。
“受苦受难熬到了头，听说红军又回到洪湖来了，我真是喜得有半个月未睡着。同志们真的来了！我握着同志的手，千言万语挤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看看同志的身上，看看同志的脸上，还是和从前的红军一样，只是胸前加了个‘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牌子。我哽了半天才说了两句话：‘同志真辛苦了，我们望你们来真把眼睛也给望穿啦！’
“解放后政府照顾真周到！发优抚粮啊！贷款啊！去年十月间毛主席又派了代表来慰问我们。我一见代表，就像见了毛主席一样。我跟代表说：‘我们这真是见了太阳，政府照顾真周到，叫毛主席莫挂牵！’”
张大爹还打算说下，村长就插嘴说：“现在我们这里还成立水产公司，收鱼的价钱公道，秤又平，我们有鱼总是先让水产公司挑。银行里还派同志贷了三百万块钱把我们发展渔业。现在湖水又是自己的，吃了喝的真还有落的。”这时，张大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头来问我：“刘同志！听说将来种田用拖拉机，打渔也用机器呀！”我说：“将来都用机器的，苏联老大哥现在打渔还不是都用机器？”“那时我这网也不消补得了！”老人脸上立刻显出无比喜悦的神情来。他兴致勃勃地为我们唱了一首渔民的歌谣，我们听罢就回来了。歌谣说：
洪湖水，浪打浪，
太阳出来发红光。
渔船翻翻把湖下，
男女老少齐歌唱。
歌唱领袖毛主席，
歌唱救星共产党。
歌儿越唱越响亮，
鱼儿打得满船舱。
青山高来流水长，
毛主席恩情永不忘。
毛主席啊！我们渔民永远跟着你！
幸福的光景万年长！
【注释】
[1]原载《展望》1953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