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增强及其弊端

对于成瘾者来说，其自由意志是否可以增强？增强的方式有哪些？何种增强方式更为可取？厘清这些问题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已有研究表明，在没有外界干预的情况下，多数成瘾者在多年之后可以实现自主脱瘾，因成瘾而弱化了的自由意志也相应地得以实现自主增强。例如，奎因特罗（Lopez Quintero）通过大规模调查及数据分析发现，多数物质成瘾者在其被诊断为成瘾者的几年至几十年后，其成瘾程度会得以自然降低或缓解；^[32]海曼在汇总分析了3个在全美范围内开展的大型研究数据后也得出相似结论：约80%的成瘾者的成瘾程度会最终得以实现自主缓解，且这些成瘾者的脱瘾状态已持续至少1年。^[33]奎因特罗等人的研究还进一步表明，成瘾物质的可获取性及成瘾者个体差异是影响自然缓解的2个主要因素。具体而言，对于违禁物质（如可卡因、大麻）的依赖年限要远远短于对于合法物质（如酒精、香烟）的依赖年限，也就是说，某种物质越容易获取，对于该物质的依赖年限就越长，达到自然缓解所需要的时间也就越久；对于同一种物质的依赖年限也会因成瘾者个体差异呈现不同，这里的个体差异一般体现为自由意志弱化程度的差异。以可卡因成瘾者为例，在成瘾后的4年左右的时间点，有约1/2的可卡因成瘾者其成瘾程度会自然缓解；在10年左右的时间点，有约1/4的可卡因成瘾者处于重度成瘾状态；在15年左右的时间点，仍有约1/10的可卡因成瘾者没有实现自主脱瘾。

此外，从自主调控的角度来说，也有实证研究论证了成瘾者的自由意志可以实现自主增强。哲学家法兰克福（Harry Frankfurt）曾对人的欲望做过“一阶欲望”和“二阶欲望”的区分并举例说明：一个成瘾者想要吸食毒品是一种一阶欲望，他同时也有一种想为了安心工作克服毒瘾的欲望即二阶欲望。因此，二阶欲望是关于欲望的欲望，是对一阶欲望的调控，可对一阶欲望的可行性进行反思性评价和选择，并促使人这个行为主体产生实际行动，此时人的二阶欲望使人具有了二阶意愿；当一阶欲望和二阶欲望发生重叠时，若某种二阶欲望得到了满足，人就享有了自由意志。^[34]海曼基于法兰克福的观点提出：成瘾者要具备较强的自由意志，就必须能自主地调控其自身对于成瘾物质的渴求水平，从而使得成瘾物质对其而言不再不可抗拒，^[35]也就是说，他们可在高渴求水平和低渴求水平之间进行自主调控和选择。一项针对主动寻求戒烟的烟瘾者进行的研究支持了海曼的观点。该研究结果表明，有烟瘾者可以自主调控其吸烟渴求。^[36]具体而言，戒烟前，吸烟者的渴求水平相对较高，从戒烟的第1天起，平均渴求水平持续降低。但是多位参与者出现了复吸现象，且复吸者在复吸当天早晨的吸烟渴求水平显著高于该日之前若干天的同一时间点的水平。鉴于该研究中戒烟是自愿、主动的行为，研究者认为成瘾者可感知到的香烟可获取性，即可以随时拿起香烟复吸，可以解释上述结果，当吸烟者戒烟的意志最强时（决定戒烟的第1天），吸烟的渴求会显著降低；当吸烟者决定拿起香烟复吸时，其吸烟渴求会重新升高。显然，依靠自主调控增强自由意志的效果不甚理想。

上述研究首先证实了成瘾者所具有的弱化了的自由意志可以得到自主增强。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上述自主增强自由意志的方式存在明显弊端。其一，在奎因特罗和海曼的研究中，自主增强自由意志需要经过相当长的时间跨度，一般需要几年至几十年之久，而且在这个漫长过程中，成瘾对成瘾者自身以及他人乃至社会造成的损害或已发生。其二，在成瘾者能自主调控自身渴求的研究中，我们也发现，这种调控实质上是朝自由意志这个连续体的两端进行的一种双向渴求调控，而不是我们期望的单向、负向的调控，因此增强了的自由意志会由于外界诱因（如成瘾物质的可获取性）的影响而再次弱化，呈现出反复性。正如上文所述，在成瘾物质可随时获取的情况下，成瘾者由于“法兰克福式的自由意志”的存在而在一阶欲望和二阶欲望间自由切换，导致复吸现象的发生。虽然成瘾者在主动寻求戒烟的过程中表现出阶段性较强的自由意志，但这种对于渴求水平进行双向调控的自由意志并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意志增强，这种自由意志指引下的行为仍然会让成瘾者自身付出身心俱损的代价，实际上是自由意志在得到增强后再次发生弱化。而对于成瘾群体而言，要实现真正的自由意志增强，较为理想的状态应该是不论成瘾物质的可及与否，成瘾者均能表现出一个较低的渴求水平并相应控制或减少自己的成瘾行为，并且这种低渴求状态可以保持较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