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本体美的探索
库尔贝是一位有意识表达海洋景观的画家，他将海洋作为一个专门的审美对象进行观察与描绘，绝非摹写。很多风景画家对于海洋，只是作为诸多景观的一种而已，或者将它作为某种主题的配景。库尔贝画海洋，目的就在于表现海洋。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尽可能在许多作品中消除人的存在，甚至包括人的痕迹，比如船和海边居所。
海洋作为地球最大的存在物，第一个特征就是它的辽阔性，所以，这个空间的掌控与表达，成为库尔贝思考的一个问题。实际上，所有的画家都面临着空间把握的苦恼，中国古代的画家因此发明了一种长卷的样式，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难题。西方就不同了，它需要在黄金分割率的比例尺码中进行。
为此，库尔贝运用了一种压低视平线的构图形式，把几乎五分之四到三分之二的空间让给天空，这种构图展示出最大可能的横向海面，视野效果上获得空间的辽阔性。画家喜欢以这样的构图方式表现平静的海面，比如1869年《风平浪静》（图9-13）。
然而，这种空间扩张的努力带来了一些反作用，第一个问题是海洋本体的形象必须缩小才能达到目的。同时，将更多的绘画空间留给天空，而天空恰不是画家着意表现的对象。唯一的成效是，天空的衬托可以将整个画面的空间充分的打开。库尔贝似乎获得了这种奇妙的感觉，他在尝试海面与天空之间的比例关系。大致有三种情况：一是海洋与天空之间的关系，二是海洋、海滩与天空三者之间的关系，三是在天海地之间出现人物、礁石和船的点缀。
前两种绘画形式中，两组或三组平行线的出现，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形式感，使得作品有一种摆脱现实主义细节表达的趋势，或许这些作品成为后来印象派甚至现代派抽象绘画的一种源头。1866年作《平静的海》（Calm Sea）为其代表，同年的《海景》（Seascape），海面使用横向拖拉式的笔触，海滩与海浪通过这样的笔触获得偶然效果，展示海洋的面貌。1865年的《特鲁维尔海滨的落潮》（The Beach at Trouville at Low Tide），画面的海只有一条细细的蓝绿色的线。在偌大的宇宙空间中，海洋也可以化为一种渺小的东西。库尔贝抽象风格的海景画大部分作于早期，1865年至1866年之间。
图9-8·《永恒》（Eternity），1865—1869年
图9-9·《无限》（L’ immensité），1869年
第三种的构图形式，在平行的天海之间的横面上加入“点”的元素，帆船的出现，人物和礁石的出现。这样一来，形式感变化，且增强了现实内容。获得了身临其境的绘画效果。1865—1869年之间创作的《永恒》（图9-8），海岸上卧着一块礁石，画家以此表达一种亘古不变的时间概念。1874年《海景》（图9-10），以火红的晚云与海面对接，天海之间有帆船两点在极远处，是点、线、面形式结构。《里斯—埃克莱斯的海》（图9-11）是库尔贝海景画当中的成功之作，还是横向一字型展开的画面，厚重的云层，苍茫的海面，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投射在荒芜的海滩上，一群游人伫立在海边，置身于这样辽阔无垠的空间之中，使人感觉到时空的无限性。画家将天海与人群的比例做出了恰当的比较关系，获得身临其境的感触。1869年《暴风雨的海》（图9-14）当中，在墨绿色的海浪中，远处的红帆格外注目。
1854年所作《帕拉瓦斯的海岸》（图9-12），是画家自身的抒怀，海岸礁石上伫立的绅士，挥帽向大海致意。海面上没有任何伴随物，天气晴朗，海潮拍岸，天海相连，没有岛屿，没有海鸟，没有帆影，这是库尔贝喜欢制造的一种海洋气氛，以这种单纯的海洋之美，寄托自己的热爱与依恋。
库尔贝试图通过海洋的形式表达一种哲学思考，他的一系列作品诸如《永恒》《无限》（图9-9），属于纯粹的海洋本体表现，绝不出现任何外在事物，真所谓无人的世界。是的，相对于海洋与礁石，人类是短暂的，有机生命是短暂的，画家在哲学意义上思考宇宙自然，思考生命的存在，并将这种思考寄托于海洋本体的存在状态。
由此看来，库尔贝尽管在他的现实主义宣言中强调自己的写实性原则，不带有理想和象征意义的描绘，但并不能排除艺术自身所具备的理想与象征特质，每当他进入纯正的艺术思考与创作的时候，情感的真实性以及主观审美的倾向性就会左右他的画笔，所以，在库尔贝诸多的海景画当中，非写实的元素随处可见，上述主观情绪的表达，非正常气候的描绘，包括他的《水龙卷》（The Waterspout），天海景色以主观色彩的大胆使用。从这一点，我们可以领会到，库尔贝时代所说的现实主义，写实手法，主要针对的是古典主义的优雅与高贵，反对的是学院派的各种艺术规则。从这一层面上看，库尔贝对于自然景观描绘的现实性就在于：非诗情画意的，非田园牧歌的，非上流社会的，非虚构并矫揉造作的。在这一原则下，画家不回避海景的粗野和空旷，艺术技法的大刀阔斧和不择手段。所以，库尔贝的理想主义和哲理思考使他具备了浪漫主义的特征，其中不乏象征主义的意味。
图9-10·《海景》（Seascape），1874年
图9-11·《里斯—埃克莱斯的海》（Marine Les Equilleurs）
图9-12·《帕拉瓦斯的海岸》（The Beach of Palavas），1854年
图9-13·《风平浪静》（The Calm Sea），1869年
图9-14·《暴风雨的海》（The Stormy Sea），186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