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生产RelProadtuiocntison

2. 关系生产 RelProadtuiocntison

前言Foreword

●地方的良好关系及其存续是社区的黏合剂,外部关系的建立则为社区面貌的转变提供持续的动力。在地方与外部的合作中,灵活的策略和平等创造的意识,可以形成对本地文化的正向回馈路径,缓解紧张的城乡关系与人地冲突。围绕着信任、共情和对他人的尊重,社区内外最终得以团结在一个互惠互助的生产性网络之中。可以说,关系生产是空间生产、文化生产和产品生产能够进行的基础。

●在改造计划实施之前,陈奇及其带领的社区营造团队率先入驻大南坡村,通过访谈、发放问卷调查、听取村民建议等途径,收集整理了村民们的诉求,包括解决农田用水、修复公共建筑、建立村民活动空间、改善卫生环境、恢复怀梆剧社等。社区营造团队于2020年3月开设了为村民服务、与村民建立直接沟通渠道的“南坡讲堂”,通过讲座与对谈,一方面向村民介绍团队的工作,另一方面帮助他们提高生产生活技能。是年4月,在左靖和陈奇的努力下,大南坡恢复了怀梆戏表演。新的怀梆剧社成立后,在音乐厂牌摩登天空的帮助下出版了《南坡怀梆2021》CD唱片。怀梆戏的恢复让大南坡人找回了40年前辉煌的记忆,也重新建立了大南坡人的文化自信和凝聚力。

●随着工作的深入,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BCAF)联合左靖工作室、广州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刘庆元工作室共同发起的乡村美育落户大南坡完全小学。在校长刘晓江的带动下,全校师生自发开展了美育实践和探索。受益于美育理念和实践,以及因“大南坡计划”所带来的村貌变化,大南坡完全小学拥有了西村乡最稳定的教学队伍。

●在村民牛炳富家,其儿女通过银行贷款自建了“牛爷爷院子”民宿,牛炳富二儿子牛保红以写作的方式记录下了自己所经历、见证的村庄和个人家庭的变化。

2.1 社区营造Community Revital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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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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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医王丑妮(左)与好友康麦香(中)

相对于城镇的社区,乡村具备了更完整、系统的自然及社会结构。它的基本单元是家庭和个人。我们入驻大南坡后,就是从了解当地人开始的。他们的反馈,与我们的互动,是开展工作的依据和出发点。他们也将是乡村振兴的主体力量和最终受益者。

2019年8月,我受陈奇委托,随各方团队首次进村。停留时间虽短,但对当地有了初步而真切的感受。当时正值盛夏,虽炎热但相对湿度低,时有风,体感清爽;地形有层次,植物形态多样;主干道路况良好,公共建筑宏伟质朴;方言直率容易学习;生活节奏平缓,人口密度低。这些第一印象促成了我对大南坡村的好感并持续至今,成为工作中感性的动力。

2020年1月,我们驻村伊始,便与村委会成员(俗称村干部)正式见面,介绍村情,相互认识。我们的入户调研,其实是从五位村干部开始的。村委会是村民自治组织,村干部们自然也是村里的常住居民,因此我们之间的坦诚沟通,有助于相互了解并推进工作。此番交流后,村委会委派赵小连与申新平协助我们。

冬天农闲,学校放假,村民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选择此时入户,正好有机会和村里常住群体—老人、妇女及儿童交流。

两位村干部都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并富有幽默感,在帮助我们理解当地方言的同时缩短了我们与村民的沟通距离。当然,我后来发现,当地人普遍个性幽默,不拘小节,我们相处得十分愉快。欢声笑语迅速抵消了身处异地的生疏。熟悉之后,村医王丑妮告诉我:“严肃的大道理总是少数,如果不开开玩笑,那生活多没意思。”

在村民家中面对面交流,可更快地了解或掌握方言。此外,我们也能窥见当地人不同的个性、谋生手段、生活习惯,对大南坡村有更丰富的直观认识。累积的调查问卷涵盖了各年龄段、不同职业的近百户村民,我们听取了他们对过去、当下以及未来的想法,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大南坡第一份调研报告,初步梳理了大南坡村自然、环境、产业、历史、人文、教育等各个范畴的概况,为合作团队的规划设计等工作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也让我们的工作有了更为系统的基础和切入点。我们结识的村民中,不少人具有突出的人格魅力、行动力和创新精神,他们被视作村里的带头人,将在各项工作中承担重任。

陈奇于当年3月主持了第一期“南坡讲堂”,主题为“重新认识我们的家乡”。村里的讲堂是我们和村民沟通的一种正式渠道,可借此传递理念,达成共识,为实际工作建立思想前提。在此次讲堂上,陈奇努力让村民意识到:每个人行动起来就能做出改变。随后建立的环保队,便是第一支村民自组织。陈奇设计的捡垃圾路线覆盖了村里的在建项目,借此机会为村民介绍大南坡的发展规划,是“重新认识家乡”的重要实践部分。而当村里有大量空闲时间的妇女们聚集在一起,有组织地在村里捡垃圾的时候,参与者其实已开始了自我意识的更新,每个人一点点的付出融入集体行动中,便汇聚成巨大的力量,“改变我们的家乡”。当天大家清除掉了村里一处沉积多年的垃圾山,这个变化对每个人心理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由于环保队的工作成效显著,随着垃圾减少,捡垃圾的频率从每天一次逐渐减少为每周一次。环境的改善是直观的,也是和村民的生活直接联系的。参与者享受到愉悦的成就感,对自身付出的劳动成果倍加珍惜,在干净环境里对美有丰富的感知,从而完善了对自身的教育,获得更有尊严的生活。我们设置了奖励机制,对积极参加活动的村民给予物质奖励,后来却发现有部分村民放弃了这种奖励,他们认为捡垃圾是对自己家乡应尽的义务。随着捡垃圾活动成为村民习惯的日常,环保队的组织任务正式移交给村里年轻的易玉兰。她每周在村民微信群里通知地点和时间,不少老人虽不会使用智能手机,但在路边见到环保队工作,就会回家带上工具加入其中。易玉兰的家人一直陪伴和支持易玉兰,他们同时也是环保队的核心成员。

实际上,我们在这个冬天认识了很多人。我回到盛夏曾驻足的大队部老院子,与拾柴火的牛炳富聊上了。他问我是哪里人,姓什么,他说就叫你小李子吧。这是和我聊天的第一位村民,所以我们现在非常熟悉了,是忘年交。年逾古稀的牛爷爷曾任村大队采购,走南闯北。其家风优良,开朗随和,让我们在村里获得温暖的心理慰藉,很自然地介绍引荐客流于此。这座三进三出的老院子人丁兴旺,地理位置优越,在一年里自然生长,成为原住民经营的兼备餐饮及公共交流功能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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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艳和丈夫赵春光

在牛爷爷家里,我们认识了他的孙子牛世林。他即将拿到硕士学位,听了陈奇讲大南坡的未来,表示在合适的时候会回到家乡。牛家对面,住着大学毕业从修武县城嫁到村里的薛艳,她养育了两位知书达理的儿女赵玉和赵玉峰。同年3月,陈奇发现了自幼习武并有丰富教学经验的周慧,鼓励她成立大南坡儿童武术队。大南坡各类项目的入驻,村民主体意识的重新觉醒,让我们很受鼓舞。9月,一位村里长大的姑娘赵世莹返回娘家,在父母的关爱和支持下,和薛艳、易玉兰、周慧一起参加应聘,成为在大南坡工销社和书店上班的第一批村民。

11岁的六年级学生赵依涵是班里的优等生,家中三姐弟的老大。她总能够巧妙化解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并带领他们参加村里的活动。她就读的大南坡完全小学,校长刘晓江对乡村教育抱有殷切期待,以及身体力行的实践热忱。1月第一次见面时,刘校长精辟指出:“哪里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人就会流向哪里,而父母去哪里,孩子就去哪里上学。所以,解决问题的根本是为当地百姓提供更好的就业致富的机会。这样,咱们学校会越来越好的。”

还有“大家的好朋友”张瘦妮,在村里有很好的人缘。我们跟她说话,她一直开心大笑,很温暖。我们认识赵梅香的时候,她说自己喜欢唱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当年村怀梆剧社有名的演员。我们和爱好唱戏的邻居刘亭香第一次交流的时候,也没有预见到,她会在大南坡舞台上扮演重要的角色。当同事朱彦为易玉兰和其儿子赵允升、婆婆张小让拍合影的时候,也未预见她将成为带领大家捡垃圾的环保队长。因为要寻觅会做山楂糕的村民,妇女主任赵小连带领我和朱彦认识了赵小景。无意中,赵小景讲起了数十年前村里辉煌的怀梆剧社。这个故事为春天发生的事情埋下了伏笔。正如那个冬天村干部申新平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家里看那口大鼓,当他敲响的时候,一旁的张国祥说,好像尘封的往事,被唤醒了。

赵小景带领大伙排练戏剧、扭秧歌的经历,让我们找到了组织村里文化艺术活动的契机。我们建议她在村里召集唱戏的老搭档,并发掘新人,找到老剧本,让断了数十年的怀梆戏重新发声。我们则协助准备戏剧排练的基本物资,让她可以放手去联系、组织、带动、督促社团的排练。她的号召力、公信力和组织能力,在村民中获得广泛的认可。我们注意到,赵小景获得的信任源自其人格魅力,和早年作为村妇女主任领导文化活动的经历,以及家族成员的鼎力支持。她有强烈的为公奉献的精神、坚持到底的决心、主动解决困难的行动力。事实上,当我们面临共同的问题时,她很少提及需要帮忙,即使有倾诉,也会随后主动找到解决方案。我们也由此切身体会到一个村内优秀带头人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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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赵小景

在赵小景的引领下,大南坡怀梆剧社经过近一年的日常排练,团员们能够在众人注视下登台演出,练习唱腔和动作,领会剧情和角色内涵,说明他们本身就具备了一定的勇气和才华,或者愿意付出时间去获得这些品质。他们不计报酬;愿意说服家人支持,面对村里的闲言碎语甚至偏见;日复一日,听从调遣,准时参加排练。这些都来自他们更坚定的信念,对戏剧等文化艺术有更多的热爱,以及对带头人赵小景有足够的信任。

这些人必然是村里常住人口中,更为积极(有更多时间)、更为坚定、更为开放、更热爱艺术、更认可外来团队价值、更能接受大南坡项目理念的一群人。在剧社排练中,多工种协作,多角色配合帮衬,日渐形成的情谊,也成为这个团队的重要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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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寸平(右)与赵小景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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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团首演时的观众

剧社成员多数为妇女,在排戏之外照样有田间劳作、工地干活、照顾老人、抚养小孩等日常工作,她们也是大南坡环保队的中坚力量。这说明她们是大南坡最有力量、韧性的一群人,在传统农村社会中,扮演着更加重要的角色。

事实正是如此。剧社的成员里,不少人都是村内公共活动的热心参与者,是左邻右舍可以信赖的朋友。我们的邻居康麦香是村里及邻村白事的话事人,扮演着“入殓师”的角色,她称自己胆子小,村民前来求助时却从不推辞;冯寸平平日里协助赵小景组织戏剧排练,并自备音响组织了“酷走队”,带领村民在操场锻炼身体;赵小成本职工作是村小学的门卫兼保安,村民们对其多有夸赞,他对各类公益活动从不推辞,包括在夏天帮我们搭建屋顶防晒网。入冬后排练新戏,元老赵成香及牛炳富因高龄力有不逮,热爱乐器的小成承担起男主角“老生”的重任;康凤银独自抚养小孙女,每晚出门排练就把她带在身边,小女孩在唱词和梆子声中完成每天的作业。团员们常在会上表态:“团长有啥事说一声就好了,我们都照你的脸(听你安排)。”

因此,我们组织讲堂,琢磨农产品销售办法,配合各团队筹办大小活动,这些团员们都是热心参与的一分子。人们信赖赵小景,因为需要一个可以带领他们做事情(哪怕是文艺娱乐)的人,也因为人们天生对于集体的归属感。他们给予我们同样的信任,也许因为我们倾听了他们的讲述,发现个人的闪光点,协助搭建社区活动的舞台,让人们发挥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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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赵依涵、牛炳富,还是苏文喜、赵稀罕、张小让、赵红砖、侯志梅、赵秀云,以及更多来不及提及姓名的、积极热心的村民,村委会的各位成员,驻村的扶贫干部们,都在认真扮演着在大南坡的角色,因为认可我们,认可大南坡振兴的理想追求,他们在自己的生活圈里向更多的村民传递着积极的信念。

我们从大南坡的工作中,反复实践并体悟到:核心的问题是人。能在乡村培养一批实干能干的能人,再带领大家靠自己的实干创造财富,比单纯的物质援助更有价值。而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关键在于沟通。走近,倾听,观察每个家庭、每个人的生活,才能够对“生命”有具体的认知。也许一个故事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微不足道的个体在时代洪流中,展现出尊严、智慧和美。而这些品质又和教育程度、工作岗位、环境优劣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在大南坡获得的财富,远胜于我所给予大南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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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兴和改造一个村子第一件重要的事,或许是要和这里的村民建立良好的沟通,让村民看到这里未来发展的景象,理解这些改变会把村子带向何方,从天而降的施工队、推土机、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并不是来抢夺他们的土地,或挤压他们的生活空间。而村民们在整个改造和发展过程中又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他们必须是参与者,而非旁观者。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大多时候,人们总是愿意待在舒适圈里,抗拒改变和未知。


修武县的大南坡村,就是这样一个乡村振兴的“样板村”。它位于修武县西村乡,倚靠太行山南麓,共有245户960口人,曾是一个省级深度贫困村。这个村庄曾是革命老区,1938年,中国共产党在这里建立了抗日根据地,并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间在这里持续战斗,涌现出多位战斗英雄。直至今日,红色文化仍是西村乡重要的文化构成之一。到了20世纪70~80年代,村庄地下发现了丰富的煤矿资源,在“煤都”焦作以煤炭经济发展为主体的影响下,煤矿开采产业一夜间成了大南坡村的经济支柱,并使它成为方圆百里的富裕村。改革开放的初期,思想解放,经济增长,东西部差异、城乡差异渐显,全国乡村还在摸索道路的时候,大南坡村村民却依赖天然资源,在家门口找到了致富之路,村里渐渐建起了大礼堂、大南坡完全小学和大队部,成为其他村庄羡慕和向往的对象。

但时至20世纪90年代,随着村中小煤窑越开越多,进行煤矿开采后,地下出现大量空洞,这些没有回填的空洞上层,失去支撑的土层、水层逐渐开裂,进而导致房屋的开裂和倒塌,甚至有滑坡、泥石流、地面塌陷的危险。大南坡村的环境逐渐恶化。并且,煤炭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进入21世纪,焦作市的煤炭年产量已经大幅衰减,许多煤矿连年亏损,依靠单一经济吃老本的发展模式已经走不下去了,但大南坡村因为发展煤炭产业而欠下的生态环境“债”,却要耗费许多年去弥补。2005年,焦作市进入了“十大污染城市”名单;2008年,国务院将焦作列为全国首批12个资源枯竭型城市之一。“由黑转绿”的口号被迫切地提出,新的政策倡导用绿色生态产业取代重污染的煤炭产业,于是焦作市先后开发了云台山、青龙峡等多个优质旅游园区,以旅游发展完成经济转型;而大南坡的煤矿关停后,“经济支柱”不再,这里变成了省级深度贫困村,青壮年们纷纷外出打工,村子里留下的只有老人、一些妇女和孩子们。

2016年,时任修武县委书记郭鹏提出了“美学经济”的概念。郭书记曾就读于美国波士顿大学,并获得比较政治经济学博士学位,他希望“以美学统领经济社会发展”,既要发展商业,也要关照艺术与文明,通过美学经济“复活乡村,拉动产业,提升公民素养,开创中国县域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之后新的文明维度”。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人们仿佛突然发现了大南坡的优越性。修武县的贫困村庄,有的地理位置偏僻,位于山中,难以到达;有的村庄已大大缩小,或成空心村,只留为数不多的老者独守。相比之下,大南坡却有着各方面都恰到好处的条件:

1. 它的区位条件好,距郑州车程1.5小时,到焦作市区、云台山5A级景区、青龙峡景区车程都在半小时以内,比起那些坐落于山区的贫困村,它的交通十分便利,且有条件与其他景区联动;

2. 村子范围较大,由4个自然村(老村、新村、东小庄、西小庄)组成,有足够的发展和增值空间,并且村里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可供改造和需要保护的老建筑;

3. 人们发现大南坡村里的长寿老人很多,经过调研后得知,大南坡的土壤天然富硒,而富硒食物能够增强人体免疫力、预防多种疾病、帮助抗癌的优点已是普遍认知,这将是未来大南坡发展农业的一件重要法宝;

4. 虽然老人居多,青年人都外出打工,看似已经空心化,但因为有学校的存在,村子里还有许多孩子,这些孩子是非常关键的新生力量;

5. 曾经煤矿经济的发展,让村民有强烈的集体意识,大家共同辉煌过,很容易被再次凝聚起来。

2020年1月,大南坡村的乡村建设计划就这样于无声中开始了。


首先进村的是成都奇村文化创意有限公司总经理陈奇的团队。这个以乡村社区营造工作著称的团队最重要的项目是四川成都明月村。5年时间,明月村完成了很好的自发展,形成了丰富的业态,而陈奇团队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她对于联动村民、发起活动、对社区进行调查和规划、建立制度与文化、凝聚社区力量等营造工作有着丰富的经验。现在,她是大南坡村乡村营造顾问。

陈奇入驻大南坡后的第一感受并不好:村子里处处是乱扔的垃圾。她开始按照计划进行村民调研,挨家挨户地和村民聊天,了解村里的需求,制定发展定位和计划。在完成基础调研之后,陈奇很快就在村里组织起了第一项集体活动:组建环保队,每天在村里捡垃圾。

捡垃圾,就是把散落在村子各处的垃圾捡进垃圾桶。这件很小的事、重复的体力劳动,却拉近了大家的距离。孩子们是主力军,下午放学后就到小分队集合,也有不少老人,大家一路捡,一路欢声笑语。持续了2个月后,村子干净得让人有些惊奇,目之所及都是自然的颜色,人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村民们珍惜这种洁净,不再乱扔垃圾,也真实地从心里生出对未来的一些憧憬。

每个周末,陈奇都会在村里给大家举办一场南坡讲堂。捡垃圾之前,她先带着大家做了村庄发展的展望,聊聊大南坡的美在哪里,存在怎样的问题,未来它将变成什么样子,而这种改变需要大家的共同参与。

有3场分享会是清华同衡团队来给大家讲庭院花园的设计与规划,一些村民听完后就立刻开始行动,除草、种花种树、砌池子、树篱笆……陈奇团队及时地记录这些变化,并发到村民的群里,村民们看到后又互相学习改进,在捡垃圾时顺便组织上门参观,更多户人家开始收拾创作自家的庭院,创意和想法被激发了出来。

而在捡垃圾的过程中,陈奇还发现了各种人才,有组织过怀梆戏曲表演的,会扭大秧歌的,还有个媳妇12岁学武术,本科是武术专业,于是孩子们的武术队就在周末时组织起来了。

村民们渴望这样的文体活动。陈奇便决定在2020年5月底举办一场大南坡的文艺演出。于是村里各种文艺组织都铆足了劲,怀梆戏更是牵动着许多人的心。年轻时曾经唱过怀梆的赵小景,年过六十,又担当起了组织者。没有剧本,就请了一位过去怀梆剧团的工作者,费了好一番周折弄来了剧本;没有专业演员,就挨家挨户动员;乐队的演奏者是从县城里请到的,谱子更是凭着记忆口口相传的;陈奇则负责向县文旅局申请经费购买戏服、乐器、音响、灯光等设备……最终克服重重困难,他们演出了一场50分钟的《桃花庵》怀梆戏曲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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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比这场演出更重要的是,怀梆剧社、大秧歌队、武术队等自组织都保留了下来,成为村民日常文化娱乐的重要部分。下一步,村里还将迎来自然教育者,环保议题也不再停留在捡垃圾上。陈奇的工作是搭建一座桥梁,她通过社区营造,让村民们拥有村庄建设的主体性,让村民们了解村庄形成内生的动力和机制,其他团队也能更好地进行建设工作。因为最终,村民们才是村庄的主人。


进入2020年5月,老大队部的建筑改造开始了。乡村建设的工作必然也包括老建筑的修复,要保留原本的骨架而同时承载新的建筑功能并不容易。大队部的建筑由大南坡村民自己设计和施工建造,1976年竣工,距今已44年。为了对它进行内结构的加固,建筑团队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是依照清华大学的中国建工研究院提出的方案,建筑内部被用钢筋以10厘米×10厘米的间距箍了一圈,特别结实,也格外震撼。建筑的屋顶上全是老物件,如果使用城市高楼的防水处理材料,屋顶无法承重,会被压塌,于是建筑师又找到了最新的轻型防水防蛀材料。还有老梁的加固、楼板的加固等,许多工作都是在实验中摸索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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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建后,大队部成为大南坡村的艺术中心和社区营造中心。社区营造中心包含儿童阅览室、老人和社团的活动室、创客联合办公室等空间,是村民活动、交流、聚会、培训及推动社区发展的场所;艺术中心则是展览空间,2020年10月,这里举办了开幕展览“乡村考现学:修武的山川、物产、工艺和风度”,由策展人左靖担任总策划,国内著名的摄影师、建筑师、设计师、编导、艺术家、插画家、陶艺家、动画师等众人参与,展览内容包括“云台山考”“世界麦面与中原乡土”“厚土生花:绞胎瓷的风雅颂”“协力造屋:村民自建与普通设计”“从画像砖到木刻:竹林七贤图像的历史演进”以及“考现:大南坡村的民居、公共建筑与日常生活”等单元。

由左靖创办的碧山工销社(焦作店)则改建自大南坡供销社,它将着力于民间百工与当代设计的融合,勾连城市与乡村的物质和精神需求,是大南坡文化振兴中的核心空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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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大南坡村的老戏台,成为方所在国内的首家乡村文化主题书店;陈长春的“隐居乡里”,一期建设了6套山居院落式民宿;来自西安的Localand则带着他们的食/物美学品牌“本地食馆”和多元整合的音乐文化空间、民宿空间Local Club来到村中;还有绞胎瓷主题的茶室、村卫生所改建的怀梆剧戏台、自然教育中心,以及二期规划中养殖场、大礼堂、学校等公共空间的改造,都是大南坡村在文化、教育、艺术、农业和商业发展上的一块块亟待安放的拼图。


村庄在“外面来的人”手中悄悄积蓄着力量,与此同时,日子由春入夏,由夏转秋,泡桐花落了之后,村里的杏子挂了果,蜀葵开了又谢,接着,柿子和核桃也熟了,人们已经习惯了看不到垃圾的道路和田埂,一些人家的庭院越来越有模样,建筑换了容貌,道路也不一样了,新的景观和设施仿佛一夜之间出现在各处,村庄增添了一些过去没有的颜色,许多“外面来的人”逐渐和村民成为朋友,村民们开始思考:“我也能做些啥呢?”

有一场南坡讲堂,主角是村里的孩子们,陈奇请他们说说自己的心愿:喜欢大南坡哪里?怎样能让村子变得更漂亮?长大后想做什么?上台讲述的孩子平均年龄不到10岁,家长和村民们也都坐在下面听着。孩子们说:

“我长大了想当建筑师,把我们村建造得更漂亮。”

“希望大南坡夏天有游泳池,冬天有滑雪场,秋天啥也不用做,就拿个网接落叶,往树叶上画画。(那春天干啥呢?)送花!”

“废弃的大工地可以种点野花野草,应该有更多地黄,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根是甜的。”

“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但是我想好大南坡以后是什么样子了,是干净的样子。”

“妈,我想在大南坡小学读书。(为什么?)因为这里以后会很有趣。(你怎么知道的?)因为这件事已经很大了,好多人都知道,很多人都来了。”

…………

有些孩子的语言就像诗,而外来的人们正在悄悄影响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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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2021年我们团队继续在大南坡做社区营造是在2020年12月的那个大雪天。

在温暖的大南坡方所书店里,我向时任修武县文旅局书记的谢迎征先生汇报了2021年大南坡社区营造工作计划。谢书记对我说,新的一年,希望有更多村民能参与到大南坡乡村振兴中,希望村民能在项目带动下发展创业项目。于是,我们决定将2021年大南坡社区营造的工作重心放在为当地人赋能上,邀请当地人走进“南坡讲堂”分享经验;开展技能培训,支持村里的产业发展;举办节庆活动,丰富村民的精神生活和情感;通过成立村民自组织,进一步协助其在地生根。

南坡讲堂

2021年,我们在大南坡共开展了12期南坡讲堂。每一次的活动,都能感受到朴素的力量、生命的活力,在美好的氛围里,大家增进了了解,彼此的关系更加融洽。

3月27日,大南坡武术队教练周慧分享《武术的当代价值》。活动海报上周慧的简介写着:大南坡村民、碧山工销社工作人员、国家武术二级裁判员、国家二级运动员、河南省一级教练。大南坡武术队二十余名小朋友和部分学员的妈妈、奶奶、外婆参加了这次活动。周慧在讲堂上分享了武术练习带给小朋友们的价值:强身健体,激发热爱与兴趣,培养坚毅、韧性和吃苦耐劳的品格。周慧鼓励孩子们坚持练习,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在未来施展自己的才华,为家乡做贡献。孩子们和家长也纷纷发言,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并对周慧表示感谢。

4月10日,大南坡村民、80后健康管理师赵岩分享了《日常生活与健康管理》。他向在座的村民们生动简明地介绍了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简单有效的健康管理,同时保持愉快的心情与健康的身体。在赵岩的PPT里,他提出有益身心健康的四大基石:愉快的心情、充足的睡眠、适当的运动和均衡的营养。

4月23日,西村乡本土作者郑乃谦分享了《光荣的村庄,英雄的人民—大南坡红色历史1938—1954》。郑乃谦于2020年历时2个月采访、收集、整理大南坡红色历史,写成一万余字的文章,刊发在《大南坡》杂志中,并于2021年4月在《焦作晚报》分两期整版刊出。为了这次的分享,他精心准备了内容和课件,并提前反复练习。这期讲堂有100多位村民参与,大家聚在社区营造中心,听郑老师分享大南坡的先辈们在战争年代的英雄事迹。勇敢坚强的大南坡人民在抗战时期为了保卫家园,浴血奋战,现在,这些英雄的后人就坐在台下,而他们自己如今也是大南坡乡村建设的中坚力量。翔实的资料、照片,生动的讲述,引来掌声不断,听众们建设家乡的信心也得到了鼓舞。大南坡完全小学的全体学生在校长刘晓江的带领下参与了本次讲堂,村民和孩子们在此刻共情,都为身为大南坡人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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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7日,我们邀请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研究生、河南省2014年理科高考状元、儿童教育工作者曹林菁走进南坡讲堂,给大南坡完全小学全体学生和家长做了《向美而生—我的成长故事》的精彩分享。讲堂上,曹林菁娓娓道来:“对孩子而言,最重要的是梦想。孩子的梦想需要激发和守护。你知道你家孩子的梦想吗?和孩子成为朋友,多和孩子真诚地交流。……我读书从来不是为了考好大学,读热门专业,而是去探索我的兴趣和梦想,成为正直善良的美的使者。”大南坡的孩子们也分享了他们的梦想,四年级的赵德江说,他的梦想是成为开飞机的机长,因为他想开着飞机带全家人去旅行。

12月13日,我和绵阳师范学院副教授罗莉(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她于2020年1月初与我们团队一起来到大南坡,参与了最初的村民调研)回到大南坡,进行我们团队在大南坡的最后一期南坡讲堂(第27期)—大南坡大地文学工作坊2021《看电影,写生活》。

两年前的冬天,我们在白雪覆盖的村庄感受到的埋于土地的火种、所期待的繁盛,现在都燃起来了,初时想象的那些样子,都见着了,对我来说,这是很大的幸福。还记得2020年1月初我们来大南坡调研的第一天,罗莉走入牛爷爷的家中,遇见了牛爷爷与他的孙子牛世林。牛世林当时正在景德镇陶瓷大学读研二,放假回村陪爷爷。牛爷爷对我们说,他愿意当大南坡文化振兴的志愿者。2020年3月,牛爷爷院子开始接待访客,提供茶饮和餐食。那个春天,我们和牛世林爬上屋顶,在那里观看被春风一点点吹绿的南山,观看盛开的苹果花、梨花。位于山坡上的民宿刚开始打地基。两年后,我和罗莉住进了牛爷爷院子民宿“未见南山”,民宿环境雅致整洁,屋顶有个天窗,我躺在舒服温暖的床上,透过天窗,望见了星斗,望见了月亮。

在工作坊的两天里,我们和村民们在社区营造中心用LED大屏幕观看了《李双双》《五朵金花》,进行了“村庄里的人情”“年轻人的爱情”两场主题分享与创作。在湛蓝的天空下,在冬日暖阳的光里,我们谈起诗歌,讲述和聆听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不同时代里平凡又温暖的爱情与家庭故事。我们一起笑,一起在笑声里共情,直到夕阳洒在每一个敞开地笑着的脸上。两年前初来时,我们还是陌生人,今天已彼此熟知,可以互诉衷肠。村民知道我们即将离开,一位阿姨说:“以后见面,怕是在梦中。”我说我们会回来的,我们的友谊长存。

技能培训

2021年3月,我们与修武县人社局驻大南坡第一书记吕卫峰商量,决定引入人社局的优质课程,在大南坡开设为期十六天的“中西面点技能培训班”。由于村民白天需要劳作,为方便他们上课,我们把课程安排在晚上7点到8点,课程内容包括中西面点做法与实际操作。培训期间,每天晚上社区营造中心都会亮起温暖的灯,村里的烹饪爱好者们聚在一起,跟着老师学习揉面、烘焙,不一会儿,教室里飘满了甜蜜的香气。大家一起分享刚出炉的糕点,一起谈论口感、配料与火候。学员回家后,按照老师传授的方法自己制作,第二天再带来给老师和其他学员品尝。这是一次很成功的技能培训,村民参与度很高,课程氛围热烈、温暖。

与此同时,我们在大南坡还帮助孵化了村民旅游业态4家,为他们提供多次现场交流与指导,从开店前的想法沟通,到业态选择的讨论,甚至具体到低投入又能出效果的氛围布置、家具餐具选型、经营方式等,全方位给予创业村民支持。

节庆活动

在传统节日里,我们陪伴村民,让他们笑得更开心。三八妇女节,我们给奶奶们、阿姨姑娘们送诗歌、送棒棒糖;端午节、中秋节,大家聚在一起制作和品尝春卷、粽子和月饼,其乐融融。5月,来自明月村的守望者乐队和来自北京的谷仓乐队(爱故乡大地民谣创始乐队)与大南坡合唱团一起举办了大地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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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社,大南坡怀梆剧社演员

自组织赋能

大南坡环保队在易玉兰的带领下坚持开展一周一次的常态环保捡垃圾活动,易玉兰的婆婆张小让每次都参加,给了玉兰积极有力的支持。在环保队的努力下,大南坡环境越来越干净了,受到了外来参观者与游客的高度赞扬。2021年3月28日是大南坡环保队成立一周年的日子,我们举办了环保队一周年茶话会,准备了来自成都老家的水果和糕点,自制了水果茶,为一年来积极参与活动的环保队队员颁发了奖状和大红包。会上,大家针对如何有效维护大南坡环境进行分组讨论,各自提出可实施的措施。有村民说:“不管组织不组织,我们都自觉地参加,见了什么地方有垃圾,我们随时都捡,为了我们的环境更加美好。”

可喜的是,从大南坡村开始的村民环保队捡垃圾活动在2021年春天扩展到修武全县。修武各乡镇安排村干部和群众到大南坡学习,时任县委书记郭鹏去到七贤镇、秦厂村等地,和村民、孩子们一起捡垃圾。县委办每个部门联系一个村子进行社区营造与乡村振兴工作,县委办党员干部每周一次去村里参加志愿活动,一起学习、发言,身体力行。

3月也是大南坡武术队成立的纪念日。在碧山工销社(焦作店)上班的周慧一年来坚持利用休息时间为孩子们教授武术。2021年,大南坡武术队被各级媒体多次拍摄报道,成为大南坡的一张名片。2023年春节,大南坡武术队更应邀参加了修武县的文艺展演。三年过去了,在周慧发到大南坡武术队群和她朋友圈的照片中,孩子们穿着红色武术服,自信地表演着武术,他们都长高了很多,有的孩子已经从大南坡小学毕业,去外面读初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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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南坡武术队小队员

2021年,社区营造团队继续记录怀梆剧社的日常排练和演出,帮助他们进行申遗资料编写及协助剧团注册演出资质执照。大南坡怀梆剧社的支持经费迟迟未能落实,团长赵小景带着剧社二十余人艰难维持。剧社成员大都年纪大了,身上多有病痛,精力也有限,全凭对怀梆的热爱支撑着排练和演出。赵小景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内心十分纠结,既想把怀梆剧社维持下去,精进表演,又要做大量的工作鼓励成员,疏通大家的情绪,同时还要与政府、村委会、左靖老师团队沟通,争取更多支持;而她自己没有领取一分报酬,对于家人是否能长期理解和支持也心存忐忑。

但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坚持团结大伙,组织排练,在2021年的“南坡秋兴”活动中,大南坡怀梆剧社呈现了更高质量的演出。这一年,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报道,新华社的直播,村中各团队年轻人的加入体验,CD唱片的录制与发行……都给了怀梆剧社和赵小景正向的反馈和激励,也成为剧社成员们的高光时刻。“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大南坡怀梆戏在这一年被评为焦作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2021年 12月16日,我和罗莉、李耀、王依妹、余艾学,邀请怀梆剧社全体成员在本地食馆吃饭。本地食馆原址是集体经济时代大南坡村办煤矿企业的车库,在2021年改建为餐厅,亦是一处体验本地民俗文化与餐饮文化的场所。本地食馆的院子里设计了一个传统木结构戏台,挂着“共振村声”的木匾,这里成为怀梆剧社日常演出的场地,他们在此为游客进行了十来场演出。那个中午,我拿出老白汾酒,坐到乐师赵铁成身旁说:“我今天陪你好好喝一下‘辣酒’(当地话称白酒为辣酒)。”我们之前曾在赵铁成家做客,和他小酌辣酒,主客尽欢。这一天,我们仍旧畅快地聊天,给每一位我们尊敬的剧社成员敬酒,对他们说出了我们心中一直想说的话。

酒过三巡,剧社成员突然开始为我们清唱怀梆。从成香叔开始,牛爷爷、赵小成、赵铁成、赵安成、赵小香、赵小景、赵爱勤、康麦香、康凤迎、赵丑妮、毛妮……从我们最初听过的《桃花庵》,唱到《穆桂英挂帅》《辕门斩子》……每个人的嗓音和情感在餐厅的窑洞里回响,撞击着我的心。我发现,我能完全听得懂怀梆戏里的唱词了。梆子戏基于人世的悲欢离合真实地表达着情绪,情到深处,我也深刻地感受到了。我们鼓着掌,笑着唱着就流下了眼泪。唱罢,乡亲们随意聊着。赵铁成忆起第一次看见我们,是2020年1月10日我们在冰天雪地里采访孩子们那天。因为太冷了,我们哆哆嗦嗦捡了几根木柴,试图点火,却一直燃不起来;他看到后走过来,为我们生起一堆火。他说:“当时我走过去,点燃这堆火,让他们温暖一下。这个团队那么远来到我们村,克服了重重困难,忒不容易。”

2021年12月离开之后

我们在大南坡的工作在2021年12月底正式结束。将在这里工作生活两年的物品和书籍打包寄回成都后,我又开始了新的旅程。

离开之后,我还不时收到大南坡好友的信息。妇女主任赵小连发来2022年春天大南坡的杏花花信;牛爷爷打开视频电话,分享他们一家的生活,也问候我和家人在四川的生活;牛二哥继续在他的诗文里呈现大南坡的日常之美。2023年2月,牛二哥告诉我,牛爷爷院子民宿和餐厅的经营终于走上了正轨,民宿五号院正在装修中。在大南坡文学社的微信群里,我们互相问候早安,分享自己的新作。大南坡小学的刘晓江校长给我寄来孩子们的诗歌集和绘本书,他告诉我,孩子们现在更自信、更有灵性了,他们更加热爱学习,也更善于表达自己。而周慧则不时在武术队的群里通知孩子们练习和表演,把他们飒爽英姿的照片发到群里。

赵小景也与我交流过几次关于怀梆剧社的近况和遇到的难题。如往年一样,她倾诉完后,又继续组织剧社排练、演出。2023年正月十二,剧社在县文化广场演出了《桃花庵》《辕门斩子》的一些片段,效果很不错,演员们心里都暖融融的。回顾怀梆剧社这三年走过的路,小景认为很有意义,对所有的参与者来说,都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虽然经费问题还没得到解决,但大家都不希望散掉,都咬着牙坚持,怕再散掉就更不容易恢复了。

我知道他们的演出会继续下去,我也坚信大南坡和大南坡人会越来越好,村民乐观向上的生命状态是大南坡最大的财富。感谢曾与他们共同走过的这一段浓情岁月,过程中的种种美好和感动,我将永远珍藏在心中。

2.2 当地人物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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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红,村里人都亲切地喊他“二哥”。牛二哥在大南坡村的一间普通的院子里长大,念书时上的是村里老三中,毕业后还教了几年音乐课。他在大南坡村遇到了自己的爱人,结婚生子,后来为了供儿子读书,他干起长途货运的营生,走遍了中国东南西北。音乐还是个念想,如今他也学电子琴,手机上下载了手机乐队,在装货期间拼命地按、背简谱,可以弹弹《梦驼铃》,那是他跑长途的时候在大西北听到的音乐,在沙漠里响起时,觉得特别美。

牛二哥是一个羞赧又乐呵的人,他聊起与嫂子的初识,夸她脾性特别好,边说边笑盈盈地红了脸。可能我们一生也难见到一个中年男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起自己的爱人。在大西北的沙漠和雪山里奔波的时候,他最想念的是她,以及记忆中大南坡村的种种。这些年来断断续续,他写下了二十多万字的小说、散文和诗歌,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同道的网友。他希望可以不用再开大货车,(“现在腰也不好啦。”他说。)能靠写东西挣点钱。大南坡开始进行乡村改造后,牛二哥一家在村里开了一间民宿,叫“牛爷爷院子”,全家人为这个小院付出了十足的心力,但疫情期间旅游业起起伏伏,没少让他操心。

牛二哥给我们讲了几个发生在大南坡的小故事,这些故事在他心里萦绕很久了,是他想写但还没写下来的。这些故事有童年的、家人的、村里的,也有正在发生的村庄和生活的变化……我们坐在他院子里的苹果树下闲聊,天下着小雨,厨房里嫂子和妹妹麻利地忙活着。灶上摆着花椒苗、蒲公英这些野菜,都是村里现摘的,有的裹面糊一炸,有的凉拌。水煎包一笼一笼出炉。手擀面的浇头是用盆装的。锅里炸着油条,趁热咬一口,格外香酥,比外头卖的好吃多了。聊着吃着,天渐渐地就暗了下来。

牛二哥和嫂子的故事(口述)

我是1992年跟你嫂子结的婚,28年了,从来没红过脸。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不认识,那时十八九岁吧,好像是快毕业了,去领毕业证,在一个坡上,我骑车往下冲,她骑车上来。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小裙子,小裙子下面还打着褶,特别时髦,骑的是辆紫颜色的26式女士自行车。我们擦肩而过,就这样看了一下。

这样骑过去,印象就特别深。我就通过我们村一个女同学,写个小纸条给她,约在小山后的柏树林见面。那次才正式认识,那就算开始恋爱了。这些都在日记上写着呢。特别珍惜,特别珍惜,对她一举一动都很关心,偷偷观察,人家在干活呢,就赶紧去帮忙啥的。

后来我跑长途拉货的第二年,在阿尔金山,我当时是一个人开大货车去的,4000公里,我们有1年不见面了,我常想象着她应该在家等我呢。谁知,她竟然找我去了,从咱们村坐汽车到焦作市里,再坐火车到西宁—到西宁还没有直发的车,得倒一趟,完了再到格尔木拼车,到茫崖。3天时间,她没有怎么休息,到了我住的地方,当时我上山了,她就坐个拉矿车找进去了,从住的地方到拉矿的地方有140公里,这当中只有30公里的柏油路,剩下全是沙漠。

我当时已经装好矿了,下山往回的路上,有个阿牙克库木湖,好几十公里长,那儿没信号,一般我们在路上跑车的,人们都相当团结,错车的时候要打个招呼。就在错车的时候,她一摆手,我赶紧来了个急刹车!

是我先看到她的。虽然只有这一条路,但要不注意的话也错过了,还好我看到了。当时就觉得我所有的苦和累都消失了,眼前只有美好。只有美好,灵感啥的都上来了。

我正儿八经地写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敲铃的老师(口述)

原来在我们老三中,有一个老师,老家应该是东北的,特别有才华,玩单杠的时候从上面掉下来受伤了,老三中就安排他打铃。从大槐树那儿一进去,右边是传达室,他就在那个传达室专门管敲铃,不是电铃,是半截铁轨吊上去的那种,用手打。

那个老师对我影响特别大。有时候我会和他交流,我啥也不懂,他跟我介绍要读什么书,鼓励我写。那时候也没有图书馆,就走路到离这儿三四公里的西村那地方买书。那个老师一生没有结婚,一直做很普通的工作。老三中搬到西村高中,他又到那边的传达室。后来我也到西村上高中,他就开始指导我报文学函授班,一直支持我。只是我坚持写了一段时间,寄出去也石沉大海,后来就有许多年没有写了。但我一直想写写这个老师。

吹唢呐的人(口述)

20世纪80~90年代的时候,大南坡这儿煤矿多,当时条件不好,事故也多。我上初中时,学校那边有老窑洞,出了事故的人就被放到那里面。有一个工人,相当有才华,会吹唢呐,他的工友出事以后,遗体就放在那个窑洞里,晚上窑洞里点一支烛火,风一吹,烛火晃动。第二天早上大雪纷飞,我们这里很少下那样的大雪,我很早就去了。前面有一片田地,雪把麦子都盖了,那个工友站在雪地里吹着唢呐,河南的唢呐,朝着窑洞的方向。他心情肯定不好,你当时要是听到肯定要掉泪了,我到现在记得特别清楚,隔了二三十年了,感觉还在眼前。

开不了卡车了

2019年秋,省道新洛公路(新乡—洛阳)温县陈家沟段凤凰加油站。

接近傍晚,天色阴沉,我驾驶着重型牵引半挂车缓缓地驶入加油站,此时的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之后的命运如同油站的名字,将像凤凰涅槃般地发生巨变。

加油、付款、转身准备离开,刚才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像是中了大圣的定身术,一动也不能动,疼痛如同潮水奔袭而来,撕心裂肺,无以言表。医院的诊断书像我的脸一样苍白和沮丧,腰椎间盘突出症,而且特别严重,三十年的货车司机生涯就此落下了帷幕。

月余后出院回到大南坡,此时已是初冬,风寒料峭,站在村西山脚下宅基地旁的高地,望着混凝土浇筑好的地梁发呆,一条条或短或长的直线、折线勾勒出房屋的雏形,像极了此刻的我纷繁复杂的心情。中午饭桌上的情景又再现我的眼前:

父亲忧心忡忡,一道道深深的如泥土般的皱纹,代表着一个农村老人在数个时代经历的辛劳与沧桑,母亲一边向我碗里拨菜,一边心疼地望着我佝偻的腰。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负担正大呢,车却开不成了,俩孩儿还没结婚,该咋弄了?”

我垂头无语,将近五十的人还让父母劳心,为大不孝。

母亲低声说:“四川来的那个闺女(陈奇)说,村里要开发了,要不让孩子们商量商量干点啥。”

“是啊,”父亲接过话茬,“老大的脚不得劲儿,老二腰疼了,俩人开车都不是常事儿,小闺女(妹妹海清)也在家闲着。”他看了看我又说:“如今国家对农村的政策越来越好,越来越重视,咱们把老院拾掇拾掇卖饭,西头那个宅基地盖房让人住(民宿),你们兄妹几个好好商量商量!”

大南坡的变化

初冬的风肆虐在田野,却丝毫阻挡不了一些晚熟的柿子打着红灯笼,迎接来自蜀地的客人。晚来天欲雪,我们一家和陈奇、李耀、依妹、亚兰、彤彤等人围着火盆坐在四合院里聊天,刚刚蒸好的老南瓜与红薯,在言谈的空隙放入口中,香而且甜。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不仅仅是植物的清香,更多的是因大南坡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这些悄然崛起的事物来自大家的努力和奉献。

这些天来,村民们发现大南坡越来越干净了,没有了如狂蝶般飞舞的纸屑和各种大小不一的塑料袋子、饮料瓶和难闻的垃圾。爱家爱村爱环境,不知不觉美学理念已经深入人心,环境保护,捡拾垃圾成了一种本能,环保队默默在行动。

方所乡村书店的入驻,让原住地淳朴的民风和厚重的历史与现代文明发生了碰撞和契合,越来越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捧起了书本,坐在可以依偎山景的书桌旁品味文字的魔力。

父亲又往火盆里加了几根劈柴,熊熊燃烧的火苗跳跃着,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像茁壮成长充满生机的麦苗。他说:“碧山工销社能寄卖山货真好,以后卖核桃再也不用骑着三轮车冷呵呵地往山外面跑了!”

校场点兵,广场练兵,大南坡武术队的成立,不仅能让孩子们强身健体,有一技之长,更成了一道外地游客久久驻足的风景线。

南坡讲堂开课时总是座无虚席,草木染、蓝扇、糕点制作、民宿服务等技能培训成为大妈大嫂以及小媳妇津津乐道的话题,来自四川绵阳学院的罗莉老师在艺术中心为村民们讲解《豳风·七月》,不仅通俗易懂,而且几位爷奶级的老人还用修武方言作了诗歌。

初建民宿

家里的民宿动工了。全家齐上阵,搬砖、和泥、刮缝、卸车,小工干的活儿咱干,小工不干的活儿咱还干。40℃的高温,施工现场像个火炉,这边刚喝的水,那边就化成汗流出来,衣服被盐碱沤得糟透了,脊梁晒成了铁板,但一家人没有一个叫苦。民宿主体终于拔地而起,可是问题又来了。钱是硬头货,不像窑背沟的野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前期全家搜干家底凑的100万花完了,后期装修的款项没有了着落。

自己跑了这么多年的车,除了赡养父母,供孩子们上学,原本没有多少积蓄,看着停工的房子,急得我上了火,嘴里出了好几个口疮。亲戚朋友借了个遍,理解你的,拿个三两千支持;不理解的,钱不借一分,还净泼凉水:“昏了脑袋在大南坡村做民宿,会有人来住?你自己住估计差不多!”那一段时间,自己简直要崩溃了。为啥一个农民做点事儿会如此艰难?难道真的不能做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情吗?

冥思苦想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觍着脸继续去借。这个时候,县里伸出了援手。

做民宿的艰难

民宿装修的贷款几番周折后终于落实了。这样一笔巨款关乎着民宿前景和我们全家人的命运。在装修设计师人选方面,我们兄妹三个约见了好几位,仔细斟酌了他们的设计方案,最后确定了焦作本土的一位设计师。谁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人虽有才华,却在合同进行到第三期的时候,挪用了我们付给他的资金,造成工期延迟了几个月,耽误了五一、十一的黄金机会。无奈之下,白天追晚上堵,兄妹几个和父亲登门追讨几次,才勉强将沙发灯具等物品置办齐全。

10月下旬, “南坡秋兴”活动序幕开启,我们家的民宿进入试营业。没有任何营销传媒经验的我去修武县城学习班报名,开始学习抖音、小红书以及大众点评等宣传媒体的课程,面对着剪映等网络平台工具,我一头雾水,做笔记、剪视频,摸着石头过河,跌跌撞撞地跟着学习。两个儿子看我经营得实在艰难,林在外地,远程指导我登上携程、途家、美团等平台;杰在市区,虽然很忙,但还是利用工作间隙回来帮我拍摄图片、写文案。

民宿刚断断续续来了几拨客人,疫情如洪水猛兽般扑面而来。封村封路,生意直坠谷底,银行的贷款利息却雷打不动必须按时缴纳。没有了收入,生活马上陷入困顿。疫情稍缓后,我和妻又借了几千块钱买了辆三轮车,跑到市里沿街卖小吃。开始的时候起早贪黑一天也能挣个一百多块,可是时间一久被城管盯上了,便如过街老鼠般开着三轮东躲西藏,每天熬到半夜也赚不了多少钱。眼看还债无望,就狠心贱卖了家里六七成新的小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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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暖

七八月的大南坡草长叶绿,梨香桃甜,虽然疫情时有反复,但是阻挡不了假期游客的脚步。我们“牛爷爷院子”民宿也火了起来,线上线下订单不断,生意最好时需要提前十来天预约。老院的餐饮也做得风生水起,炖土鸡、花卷、地锅菜、野菜等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我暗暗对来的客人做了个调查:更多的人是在这里住过吃过的客人回去后推荐来的,也有些是被抖音、小红书等平台吸引来的,所以我觉得口碑比平台宣传更为重要。做好服务,以农村人的真诚和淳朴来接待交流,是村民自建企业和其他成熟公司相比之下,劣势求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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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进入民宿后,我会更加细致地观察他们的表情、感悟与喜好。同样是茶桌,自己用老门板加工的,带着丝丝纹路的岁月痕迹,更能吸引客人的眼球;同样是盆景,自己用南山上的黄荆做的,就比市场卖的更接地气。

客源逐渐稳定后,经营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入住客人中午十二点退房,新来的客人下午两点要入住,中间只有两个小时的保洁时间。乡村精品民宿不同于普通的酒店,妻在卫生等细节上要求很严格,精益求精。楼上楼下我们两个人忙活,有时候真的有点吃力,唯恐耽误了客人正点入住的时间,而经营的餐饮却着实地耽搁了,因为它与保洁处于同一时间段,我们无力分身。

我的书和我眼中的大南坡前景

三十年的货运生涯,虽然四处漂泊很是辛苦,却从未放下读书与写作的习惯,如今做起了民宿,不用再没黑没白地熬夜,自然有了些时间来整理自己的一些人生经历并进行创作。起初发表在简书,后来专注于今日头条,以亲身经历吸引了数万粉丝,在评论区互动的同时又结识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沈老师。他是一位对西部、对货运行业、对三千万卡友的生存环境有责任感有大见解的人,经他推荐,我与北京某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新书本来预计在7月底出版,因其他原因而推迟。谈起出版,那毕竟是我的一个人生梦想,这么多年一路走来,能够将自己曲折的经历与大家分享,并且以书籍的方式保存传播,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不过有时候再细细想来,出版与否并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对往事的一种提炼与回望。

说起我对大南坡的前景,还要再提一下“乡村振兴”这个词。在我这个农林高中毕业生看来,“振”是部分或全体原住村民共同的觉醒和参与,是一种精气神、一种心之火山酝酿奔腾的岩浆,它需要以实干、实体、实事儿来验证;而“兴”更像是一个准确的答案和一个历经挫折后得到的圆满成果。不过在我看来,虽然大南坡这几年发展得的确很好,但是那个“振”没有在骨子里振,没有在血液里面振,真正义无反顾纵身一跃跳进乡村振兴大潮里面、真刀实枪干的村民还是很少,更多的人还在观望,还在犹豫,还在心里思考权衡比较(每天去城里打工赚个几十或百元就能装进口袋,还不用冒险在村里投资做事)。大多数人还是这种延续了上千年的小农思想。

“兴”指的是啥呢?老大队部改造的书店、工销社、艺术中心,一群群的人慕名来参观,一群群的人来取经学习,这些做得都挺好,丰富了群众的文化生活。可是,每年丰收后的红薯依然烂在地里或者家里,每年柿子收获的季节,人们依然是只摘低处的不摘高处的,任由红彤彤的果实成为鸟儿的美食,因为村里没有一个山货加工厂或者成熟完整的营销渠道与组织(例如合作社)。许多的美好愿望如画饼般成了一个理想。真的,从心底上来说,我不希望大南坡成为一个五彩缤纷、各色模特搔首弄姿的舞台,而期待它变成一个能为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造福的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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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二哥从未放下读书的习惯

希望我的家乡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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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大南坡村重组怀梆剧社

西村乡大南坡村的赵小景自4月以来一直睡不好觉。自从陈奇来找她商量重组“大南坡怀梆剧社”,并在5月23日名为“重启·大南坡|芳华再现”的文艺会演上演唱怀梆戏,她平静的生活一夜之间被颠覆了。

重组剧社首先需要找到愿意唱戏的人,接着要找到剧本,而为了演出时不显得过分业余,不能只是站着干巴巴地清唱,就还得要有服装道具和乐器。但是这所有的东西,大南坡村都没有。想到这里,赵小景眼前就一片漆黑。但陈奇却显得信心满满,她承诺向县文旅局申请经费,支持剧社的各项物资采购。赵小景不好再推辞,便开始动身一家一家去招募演员,四处寻找剧本和服装。一直在为她充话费的女儿抱怨,她这段时间的手机就像个失控的黑洞,常常没过几天就要吞掉一百元话费;被同时吞掉的还有她的体重—几个星期下来,经历了大量焦虑和辛劳,她的体重掉了好几斤。

四十多年前,赵小景是大南坡村民文艺团的成员,那个时候她二十来岁,正是热爱文艺的年纪,跳秧歌、唱戏,有的是兴致和精力对付。那个年代,大南坡村搭上了煤矿经济的快车,村民大都富有,对精神生活便有了追求,在这样的刺激下,村民文艺团一时热闹非常,演出时常常万人空巷。除了唱豫剧,怀梆戏唱得也多。修武县人对怀梆很有热情,因为它具有很浓郁的地域色彩。怀梆的唱腔是修武本土腔调,可以理解为是用修武方言唱出来的戏曲。概因如此,在20世纪60~70年代,怀梆一度风靡全县。

怀梆的源起,目前尚没有确凿的考据。刘文锴主编的《文化修武》一书对怀梆的渊源之说提供了三种观点:一是植入说,认为豫剧传至怀庆府一带,受到本地语言的影响,“稍事变通”而成,或说是河南南阳宛梆在怀庆府一带的流变;二是混融说,认为山陕梆子流入怀庆府后,和当地方言、民间曲调结合而成;三是本土说,认为怀梆乃“怀帮”(怀庆商帮)的谐音,指的是商帮会馆中演的戏曲。

虽众说纷纭,但至少有一件事得到了所有文献资料的肯定:怀梆传入修武县是在清光绪九年(1883年)。这件事并且具体到了时间、人物、地点。在那一年的冬天,孟县的怀梆艺人牛三堂因生活所迫,到修武县山区大东村落户,在村里传授技艺。1893年,村民张春来出面,组织起有四十余人参加的“大东村戏班”,牛三堂任戏班老板。随之而起,里窑、外窑、西村等村相继组建戏班子,怀梆在修武逐渐兴盛,流行了近百年。新中国成立后,中央政府对地方戏,尤其是民间小戏的充分重视,使怀梆艺术得到了保护和发展。20世纪60年代,修武县委因经费问题撤销县怀梆剧团,怀梆艺人们则流向县城周边乡村,或扶持或参与或教习民间剧团,这一现象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使得怀梆戏在各个村镇大范围传播起来。大南坡村村民文艺团也是在这个时期借助这股东风,在戏曲表演上得到了发展。

20世纪90年代后,煤矿经济开始衰落,大南坡村的景况一落千丈,没落为省级贫困村,曾经红火的村民文艺团也随之解散。村民们陆续离开村子,到县城或更远的地方谋生。赵小景想起当年文艺团的一个伙伴现在在县城工作,应该有资源可以帮一些忙,她立刻联系上对方,请她帮忙落实剧本,再想办法弄些服装道具。

旧时的团友果然不负所托,为老家的新剧社找来了一出《桃花庵》剧本,赵小景又一个劲地催促对方尽快送过来。拿到剧本后,她把每个角色的台词抄一抄发下去,接着又开始每天催着演员们背台词、对台词。对她来说,唱戏不是唱歌,还有一招一式要排练。演出的这一天就像是她人生中的高考日,她的心里有一张倒计时牌,那上面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5月23日。

《桃花庵》故事发生在明朝洪武年间。书生张才去西湖游玩,偶遇尼姑陈妙善,二人在桃花庵匿居数日,张才竟暴病身亡。不久,陈妙善生下儿子,用张才遗留的一件蓝衫包裹后,求老妪王三思抱走。王三思将婴儿卖给苏州知府苏坤,苏坤为其取名宝玉。十二年后,张才之妻窦氏街上偶遇宝玉,见他貌似张才,便收他为义子。之后,窦氏又遇见王三思卖衣,卖的正是张才的蓝衫,便顺藤摸瓜找到陈妙善,从而知道了事情真相。宝玉得中状元后,窦氏携同陈妙善和王三思到苏坤家,求让宝玉归宗。苏坤不愿,几人对簿公堂。

四十多年前,赵小景在村民文艺团唱的正是张才的戏,而当年和她演对手戏的“窦氏”如今又被她请回到舞台上。除了窦氏,还需要陈妙善、苏坤、王三思等一共九个角色,共同把当晚的三场戏演下来。“窦氏是大角色,难度最大。苏坤和陈妙善也是主角,台词比较多。”赵小景请出八十岁的赵成香扮演苏坤苏知府。赵成香老人在怀梆表演方面有不少经验,虽然年纪很大,但为了这次重组剧社,他仍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不仅自己上台,还担任剧社的表演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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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支持多少安抚了赵小景,但她面对的仍是一个草台班子,尤其是乐队。当年文艺团的乐师有好些都已经过世,村里没有年轻人愿意学,很快就断了传承。此时离演出只剩三个星期,赵小景赶紧从外地请来老师,手把手地教,一天过后,收效甚微。偏偏这时,演窦氏的演员把腿给摔伤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赵小景的心沉入海底,思想十分沉重。“我没有办法了。”她泄了气。窦氏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演员本人的优势在于有表演经验,虽然目前走路瘸拐,但仍用功排练,也一再表示伤势不会影响演出,但赵小景心里仍旧没有底。时间紧迫,来不及从村子里再招募,赵小景的备案是,打听其他村子有没有人会演这个角色。

怀梆戏唱响修武大山内外

七贤镇崔庄距离大南坡村只有20分钟车程,根据村里老人的回忆和文物记载,崔庄的怀梆戏最晚在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之前就已经初具规模,当地剧团的活跃时期应在1930年之前。20世纪50年代,崔庄的康秀兰登上修武怀梆舞台,出演主角,获得了许多社会关注。2009年6月,崔庄“特色怀剧”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怀梆的扩展项目,被列入了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戏剧类名目。

崔庄怀梆剧团的团长康二红如今已有七十多岁,身板挺直,说话时笑眯眯的。谈到怀梆,他很低调,他说怀梆就是原汁原味的修武方言,土气得很。他早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在村里的剧团学戏,后来改学拉弦,1996年,他开始担任剧团团长,是团里的主弦。虽然崔庄怀梆剧团八九十年来没有中断过传承,但仍有许多过去所使用的乐器已经失传了。康老如今使的是一把白胡,被他郑重其事地收在乐器盒子里。这把白胡有一个略高的黑色琴托,琴筒是白色的,漆黑的琴杆上端雕刻着精细的纹样,细看是一只盘旋的龙,龙头于琴头处昂首立起,神情威严,使整把琴显得十分有气势。剧团里还收着一把“大瓮”,同是用来弹拉的乐器,琴筒比小孩的头还大,立在地上足有一米高,很难想象乐师要用什么姿势来演奏。

怀梆这样的地方小戏种多在民间传播,村里的戏班子也主要由农民组成,拉弦唱戏的人都不识字,乐谱和词谱靠的都是一代代口口相传。所幸康老读过一些书,会识文断字,便在闲暇时请老师口述,他手写整理成剧本,有《桃花庵》《赶秦三》《李彦龙征南》等传统剧目共三十几本,剧本上的字迹刚健有力,棱角分明。有了这些剧本,新人学戏就方便多了。康老家是当地的“怀梆传习所”,常有人以学习怀梆戏的名义前来拜访,他们在康老指导下按着剧本学唱几句,体验了新鲜,然后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又有新的一茬人过来,但这当中没有人真正是来学艺的。

现在的崔庄怀梆剧团有三十几名成员,平均年龄五六十岁,最年轻的今年虚岁三十八。团员们都是崔庄人,康老的妻子徐秀芳也在剧团中,她从十几岁就开始唱戏,如今是有名的丑旦,虽戏中的戏份不重,但每每上场总能给观众带来欢笑。他们的小儿子康小春则在剧团里打头锣。逢年过节,有的村子举办庙会,就会请崔庄怀梆剧团去演出,一场戏2000元,唱两三个小时。康老曾带团去到焦作市武陟县表演,年初三去,过了元宵节才回,算起来,那是他们这几十年里唱戏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说起到外地演出的经历,西村乡长岭村党支部书记姬四清很是激动。2018年的时候,老姬带领长岭村怀梆剧团到许昌市禹州市的怀帮会馆演出。该会馆始建于清道光年间,是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会馆内部有一座古戏楼,长岭村来的演员们就在这座戏楼上演了一出《收王虎》。长岭村剧团善武戏,《收王虎》《收岑彭》是他们的经典演出剧目。每年过年,老姬都要领着剧团去焦作市参加春节文艺会演。到表演时间,主角踩着步子在台上一现身,锣鼓敲起,台下的观众就立刻来了兴致。

在老姬眼里,传统怀梆文化是长岭村的骄傲。村里原本有个戏班子,号称“太行第一怀梆戏班”,每次出门去演出,档期都排得很满,要好几个月才回得来。戏班散了以后,村人也陆续离开家乡谋生,村子日渐凋敝。2014年,长岭村申报为国家级传统村落,老姬花了好一番功夫游说组织众乡亲,重新把戏班子组建了起来。作为“经纪人”,他四处打探机会,积极地带领剧团到县里各地参加演出,使长岭村怀梆剧团重获瞩目。最近他的新灵感,是在村里的几口大缸上画脸谱。这些大缸是村民们拿来存放粮食和水的,用了好几代人,缸底大都用穿了。老姬请来市里的画家,在缸上绘制剧团的几位老演员唱戏时的脸谱,并为每一张脸谱赠送评语:“怀梆剧传承人姬文印,八十岁登台还唱戏,艺术高超”“长岭怀梆剧演员姬仁义,一身正气,文武双全”—他的用心不在于介绍脸谱,而是希望把这些老演员的风采以一种更有创意的方式永远地保存下来。

八十多岁高龄的姬文印老人是长岭村第五代怀梆非遗传承人,2018年,原创公益微电影纪录片《戏迷姬文印》在焦作上映,总长25分钟,姬文印老人在片中扮演自己。故事讲述的是姬文印应姬四清邀请重新登台唱怀梆,为了唱好一台戏,他要找到剧本、乐师和其他演员。然而村里的戏班已经散了几十年,人员走的走病的病,曾和他搭手唱戏的弟弟如今也早化为黄土。电影里,姬四清问姬文印,几百年传下来的东西咋还能丢了不成?姬文印在石头上磕磕烟杆,摇摇头说,不能丢。他独自翻山越岭,出发去找还能唱戏的人,吃了数次闭门羹,也搜集到了一些线索,在姬四清的协助下,最后总算置办齐了服装道具,也找到了几个演员和鼓乐手,怀梆戏又重新唱响了大山里的村子。

怀梆戏再度让大南坡村欢喜了起来

赵小景没有看过《戏迷姬文印》这部微电影,她并不知道电影里的故事在她身上也重演了一遍。当年参加村民文艺团,排戏唱戏可以挣工分,对生活有直接帮助,现在可完全不是那样了,现在排戏凭的是兴趣和自觉,一分报酬也没有。虽然如此,乡亲们的配合度竟出乎她意料得高,平日晚上9点过后就休息睡觉的演员们,这几天每晚排练到10点多,眼皮已经重得拉不开,仍打着瞌睡一遍遍地彩排,没有人喊一句累,这令赵小景心里很感动。“这对我来说是欣慰,”她说,“我也不能泄气,尽我最大的努力。只是最后排得如何,我心里还是个未知数。”

二十几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无论赵小景心里多忐忑,文艺会演这一天还是如期而至。当晚,位于大南坡老村的赵氏祠堂座无虚席,演员们陆续登台表演了怀梆剧目《桃花庵》选场、《搜杜府》选段、豫剧《穆桂英挂帅》选场、《小二黑结婚》选段等节目,赵成香老人和患腿伤的“窦氏”都不负众望,奉献了自己的精彩表演。两个小时的演出让大南坡村沸腾,村民们反响十分热烈,大伙儿都像过年一样高高兴兴的。

赵小景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对于未来,她开始敢于展望。在陈奇的帮助和努力下,大南坡艺术团也申请到2021年县里的支持费用,往后更可结合村里的其他文旅经营项目,实现自身的可持续发展。见到陈奇和其他诸多团队远离家乡,前来改造大南坡村的穷面貌,作为村集体的一员,又曾担任过妇女主任,赵小景有一份使命感。“需要我出来,只要我身体能胜任,我不推辞。”她说,“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用得着我,我都去出把力。什么都不图。”

时间到了2021年3月,一则新的消息打乱了大南坡怀梆剧社的演员们的心绪。录音师丁路来到大南坡,为大南坡怀梆剧社录制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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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离大南坡重组怀梆剧社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赵小景起初所企盼的都一一实现了,如她所说,村民们朝夕念想的怀梆戏又再度在村子里欢喜了起来。2020年5月的文艺会演后,剧社又接连在9月的乡村复兴论坛和10月的“南坡秋兴”活动上登台演出,外界投来大量关注。这些来自城市里的陌生人的目光,如同炬火一般在村民心里投映出光明,令他们更加郑重地对待日常排练和剧社事务。

为怀梆戏录制唱片一事,是“大南坡计划”总策划人左靖的灵光一现。说是“灵光一现”,事实上这颗种子早在十年前就被埋入他的心里。那是2011年的碧山丰年庆,在黟县县城座无虚席的影剧院里,从婺源来的傩戏、祁门来的目连戏、安庆来的黄梅戏轮番登台表演。两天的演出,村民们流连忘返。左靖意识到,戏曲在乡村公共文化生活中的作用已被人淡忘了许久,那一刻,他觉得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光亮中,隐现出未来的某个方向。”他在一篇自述中这样写道。

怀梆剧社的演员对于丁路的到来很是焦虑。陈奇看在眼里,在电话里跟左靖说,做唱片是件大事,演员们怕唱不好。左靖让陈奇转告大家:“不怕,唱片就是为自己做的,正常发挥就好。”

录音在晚上进行,在户外的一切声响都歇停了以后,剧社团员放下手里的工作和家务,齐聚在村里的赵氏祠堂。即便不是为了录音,他们平日里也时常在这里排练,只有在这些时刻,他们才不是干活的农民,不是劳作的媳妇,也不是某人的父母,他们是怀梆戏演员和乐师。

现场录制用去了两个晚上,每晚都从7点一直录到10点半。演员中不乏年纪很大的,其中也包括赵成香老人,但每一个人都没有怨言。时光好像回到了一年前为“重启·大南坡|芳华再现”文艺会演而熬夜排练的那些晚上,对怀梆戏发自内心的热爱,以及受到重视的成就感驱动着所有人,直到今天。

如果说去年(2020年)5月的文艺会演是大南坡怀梆剧社的一个里程碑,那么这一次的唱片录制和出版,则完全可以视作是怀梆戏曲的一个新的里程碑。怀梆戏的乐曲和唱腔被转换成电子信号,以数据的形式得到了保留。从这里开始,这原汁原味的修武腔调将永远被听见,永远流传下去。

后记

2022年中秋假期,大南坡迎来难得的旅游小高峰,许多游客专程驱车从周边地区过来度假,在村子里“悠悠”看看。大南坡怀梆剧社的演员们连着三天为游客演出,每场戏一个小时的时长,虽然辛苦,但大伙儿心里都特别开心。赵小景激动地说:“晚上我们就在舞台上唱戏,游客就在底下一边吃饭一边欣赏,哎呀,今年中秋节真是热闹啊。”

除了中秋小长假,平时的双休日,村子里一旦来了游客,剧社演员们都会郑重地画上戏曲妆,穿上戏服,登台为游人表演。旅游旺季时,每个周日要演出两场。而在那些没有演出的晚上,他们仍坚持聚集在祠堂,从晚上七八点一直排练到十点多。对这群平均年龄六十多岁、白天仍要干活的村民们来说,完全是凭着一股对怀梆的热爱将这一切支撑了下来。

两届“南坡秋兴”活动后,大南坡被更多人知晓,怀梆剧社也获得许多关注,尤其是在第二届“南坡秋兴”的舞台上,怀梆戏演员们和时下风头正劲的五条人乐队一起同台演出,借用当代粉丝文化术语,那就是大南坡怀梆剧社“破圈”了。他们不仅冲出了大南坡,更被修武方言区以外的人看见。提起这件事,赵小景连连说,非常好非常好。她回忆起和五条人乐队同台的那个晚上,“观众的呼声特别浓厚”。她说,“我们这些演员年纪都大了,思维比较有限,有这样的机会和年轻人一起交流,我们也收获了很多。”

现在的赵小景比起三年前,心里头多了许多思虑,细数起来,全是如何让怀梆剧社更进一步的想法。在她的计划里,希望未来能为剧社添设舞台字幕机,因为观众只有听懂了唱词,才能更投入。她还希望带领演员们到外面去交流。当然,这些想法现在都还藏在她心里,她让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她自然也考虑到了怀梆戏的传承,对此也有自己的思考。“既然村里的年轻人一下子吸收不进来,”她说,“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吸引他们。怀梆是传统剧目嘛,但我们可以尝试创新,加入更多现代的元素和形式,让年轻人也喜欢,愿意加入进来。”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期盼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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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是山里的孩子,现在是山里的老师。山里的孩子活动圈子和见识面都很窄,如何拓宽他们的眼界,让他们了解到更多文化和知识呢?只有读书。读书对他们的意义非常重大。”

刘晓江是小南坡村人,上学时就听说过大南坡村。那时的大南坡依赖煤矿产业而相当富有,村子里不仅有小学,还有初中和高中。刘晓江还记得,他在西村乡上初中时,学校还组织学生到当时的大南坡影剧院看电影。1995年,他毕业后被分配到西村乡中学任语文老师,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大南坡,直到2013年秋季被调过来。他还记得他初来时见到的情景:教学楼屋顶漏水严重,令他看了心里害怕;老师办公和生活用的平房,房间都特别小,几个老师挤在里头工作、吃饭、睡觉。“我参加工作十几年了,这是我见过条件最不好的一个学校。”他直言不讳。但最令他头疼的,是学校留不住年轻教师,每年被分配到这里的大学毕业生,一见到这样的条件都不愿来。“哭着来的,”刘晓江说,“勉强待了一年就走了。”学校教师年龄普遍偏大,家长对此颇有微词。综合各种原因,学校的学生数量从一百多名急剧下降到四十多名。完全小学如同一个烫手山芋,几乎集中了所有与办学相关的棘手问题。

刘晓江一任职,便开始积极向上级部门争取资源,适逢国家推行教育均衡政策,政府加大了对农村教育的投入,2016年6月,新教学楼终于在大南坡村落成。这栋两层高的教学楼新增了实验室、音乐室和美术室,还在二楼腾出一间教室做图书室。此外还建了新的宿舍楼,改善了教师和学生的住宿条件。新近建成并投入使用的是学生餐厅,学生们中午放学后可以到餐厅用餐,这一来便解决了大多数因在县城工作而早出晚归的家长们的后顾之忧。

刘晓江当年刚到完全小学就职时立下三个目标,他要努力让孩子们能在新教室里学习,能有书读,能有地方跳绳(以前学校院子都是土,地方小,没有体育设施,孩子们连跳绳都跳不成)。而现在这三个目标都实现了。2020年,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向完全小学捐了许多绘本,学校开始组织学生们上绘本课,每个星期1~2节,孩子们都到图书室去读绘本,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下一步,刘晓江计划在学校里推广儿童阅读,为此他专门组织了一个教师阅读绘本小组,甚至鼓励教师们将书带回家做亲子阅读。“从自己孩子身上观察这些书给他们带来的变化,这样你就对这些书的力量有更直接的体会。”他说。

2020年暑假,学校有两个年轻老师转正了,转正后可能要被调到其他地方工作,这两位老师专门找到刘晓江,说他们不愿意走,还想留在完全小学。和七年前比较起来,如今大南坡完全小学的教师队伍,是全西村乡最稳定的,据刘晓江说,曾有位老师去别的学校教了一年学,学期结束后她申请还要回大南坡。“我们这个工作啊,有老师就好办了,”刘晓江十分欣慰,“有老师,什么事都好说了。”

2020年开始的“大南坡计划”除了为村子带来了书店、艺术展厅,还为完全小学带来了美育课,在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左靖工作室和广州美术学院刘庆元工作室的支持下,以美学赋能乡村教育。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完全小学开展了丰富的美育实践活动,学生们在2021年的“南坡秋兴”上,向嘉宾和访客们放映了他们在导演黄骥带领下自导自拍自演的视频作品,更和五条人乐队及歌手小河共同演出。刘晓江从这些实践中获得启发,他号召各科老师在校内自发成立了美育工作室,带领学生们写诗歌、画绘本、体验草木染……现在,学生们不仅有书读,而且有好书读,有了开阔视野的机会,这是令他和老师们最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