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片苦楝叶

第十节　送你一片苦楝叶

留存于印象中的秋尾的苦楝树总是萧索的、凄切的，满目疏枝，一树残果。

记得那一年秋风秋雨里，与她黯然又无奈地分手时，就在一片苦楝树林中，身旁的许多苦楝树确呈败相，那荒芜又凄凉的镜头，至今仍深深地印在脑海间。

当秋风再度光临我的四周时，“生物圈”内，绿色的戎装又一次重演着被逐渐剥夺的悲剧。

梧桐树似乎最先表达了它的悲哀与痛苦，还在秋风乍起之时，就有些早衰的生命被秋风夺了去。秋浓时，也许北京香山的红叶正醉人吧？而我目所能及的梧桐树，已是满目疮痍，遍体残叶了。清道夫每天的清晨，都会以手中的竹扫代替无常的哭丧棒，赶扫着一群群枯黄的亡灵，落叶就发出“沙，沙，沙……”的死之呻吟，常常吵醒还迷糊在往日梦中的我，让我于梦的片段或尾巴上去领略自然界内的聚聚散散、生生死死的残酷。

秋暮之际，桂花树已不再飘香了，郁达夫所见过的“迟桂花”在我的身旁是找不见踪迹的。入秋伊始，那一片桂花鼎盛的王朝，如今几乎也都伴着秋风而悄然地逝去了。忘不断也忘不尽的与她相依相偎的那段时光，我们同采过一路的落英，同数过秋夜的星辰，曾拥有过的那么浓郁馨香和无边诗意的秋夜，如今已褪尽了它的芬芳和风情，随着满地星星点点的黄色残蕊遗失给秋风，遗失给大地，我的窗口再也没有飘进那令人微熏薄醉的芳菲了。

还有木棉，还有枇杷，也都穷尽了它们夏日的风采，红得火热，橙得温暖的花与果，都退化成记忆中的装饰品。就是侧柏，也憔悴得一塌糊涂，在秋风的面前，一改旧时的骄傲，耷拉着脑袋蔫得可以。

秋天的萧瑟与肃杀，几乎是充分地、张狂地、无情地表达在对自然界的残酷摧残之中。

严酷的秋天似乎是漫长的，但秋天也终将老去。冬天的气息已逼迫到额前，冬天，正以不可一世不可抗拒的姿态来接替着残秋。

在秋冬错肩而过的某一天清晨，我去单位的集体澡堂洗澡，竟意外地发现，澡堂前的那一棵高大的，曾在春天里铺就了一树云蒸霞蔚的淡紫色的花冠，也曾在秋风秋雨中凋零过的苦楝树，却近乎奇迹般地冒出了一片片、一丛丛嫩绿欲滴的幼芽和新叶来。

那瞬间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新冬的薄阳透过大地若有若无、乍浓乍淡的晨雾，把那些初见世面、始露风采的绿叶芽雕琢得透明透明的，嫩腻滋润的宛如小姑娘的肌肤，显出一种饱和的水灵与鲜艳的生机，让我窥见春风又悄悄地在苦楝树的枝梢上探头探脑，而忘了目下冬风的阴冷和急迫。

嫩绿的苦楝树的新叶，是一排排互生在深褐到近乎黑色的枝丫上，且都靠近地面，伸手可及。而更高的树梢，还正或疏或密地垂挂着一串串金色的苦楝子。清风徐来，嫩芽舒展，金铃晃荡，缤纷着一幅幅新旧交错、绿盈金灿的斑斓。

仰望着它，那斑斓的画面中竟幻化出她那丰盈的身姿和晶莹的眼睛……我惊讶、我迷惘、我眩惑、我神往，一种曾真心体验过亦曾努力排遣过的朦胧不清的感情，从那鲜嫩嫩的绿叶上苏醒了过来，默默地溜回我心底，再悄悄地爬上心头，爬上眼眶，凝聚成两颗湿润且晶莹的泪珠，轻轻地跌碎在苦楝树的树根下。

心中涌起了一阵不知名的惆怅和不知名的感动，在金铃子和绿叶的呢喃声中，呼唤回了多少的往事多少的梦啊！

苦楝树呀，苦楝树，金铃子是你的生命果实，绿叶是你的再度青春，你的生命原来竟是如此的顽强、如此的浪漫，哪怕已是初冬，哪管万木凋零，你那不屈的手仍把春风牵在身旁。可你知否，苦楝树下苦恋的人，却曾那么轻易地，那么漫不经心地让春光从手指缝间漏了过去。而今抓住的，只是没有体积、没有分量；没有温度、没有生命的虚空和梦幻呵！

情不自禁地我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细叶来。举着手，迎着朝阳，我看见了指尖上有一点嫩绿剔透的光芒，清清纯纯，新新鲜鲜，晶晶莹莹，好可爱好可爱。

这神奇的美之光辉，应是自然界不灭的灵魂，人类新生的希望吧？！

我感到生活是那样的不真实，而生命却又是那样的真实。

突然，我想……想给她……寄去一片苦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