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尼拍摄《中国》

安东尼奥尼拍摄《中国》

中国人万万想不到我在这里给他们拍影片……(安东尼奥尼)

《中国》影片的开场是我们很熟悉的一首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

安东尼奥尼在中国共拍摄了五座城市。摄影器材从飞机上运下来就装了满满的一卡车。

《中国》摄制组

工作人员有一个记者、一个导演、一个摄影师、一个助理、一个录音师,还有一个女的。那个女的是助理导演,实际上她就像是一个场记。就是记一下镜头,第几个镜头,然后她敲一下那个板,没有别的。所以我们就说她不干别的,就干这个事情。她跟安东尼奥尼是住在一起的,所以他们后来结婚了,两个人年纪相差很大。当时在北京的时候,她就买了一件中式的衣服,头上戴了一个红的头巾,瞅着挺怪的样子。一下车,人们就围着看。中国人围观,那简直是神了,盯着你看。镜头有时候出现有些人张着嘴、斜着眼睛看着人,肯定是看着他们里头有人来了。摄影师就在偷拍,摄影师是经常动不动就拿着机子拍。”一位亲历者如是说。

同是亲历者的意大利驻华大使孟凯帝,当时是大使馆一等秘书。他陪同安东尼奥尼一行在北京进行了为期一个星期的拍摄。他也谈到了围观:“在王府井拍摄,很多人围观。他们居然把头伸进车窗里,我们再把他们的头推出去。”

孟凯帝大使谈到了一件趣事:“我带安东尼奥尼到协和医院我熟识的一位大夫那儿看病。大夫问他‘您多大了’?他说‘六十了’。‘结婚了吗?’‘有一个女朋友。’‘女朋友多大了?’‘二十岁。’‘那你没有病。’大夫给安东尼奥尼开了几片阿司匹林。安东尼奥尼出来后对我说:‘你看看你这个愚蠢的大夫朋友。’”

安东尼奥尼在二十二天具体的拍摄时间里,行程安排得紧张有序。

北京,1972年5月18日,安东尼奥尼拍摄了在天安门广场上排队等待拍照留念的 人群。

安东尼奥尼一行拍摄天安门广场

18日下午在妇产医院,三十五岁的高龄产妇庞树芳接受剖宫产手术。用针灸麻醉,再用手术刀切开腹部,取出婴儿。镜头上摇到产妇的脸,她微笑着,应答护士的询问。传统医学的玄妙让她感觉就像竹签在肚子上划了一下。安东尼奥尼在事后回忆说:“像拍科教片一样去拍针刺麻醉,实在是无奈之举。”摄影师被一场不打麻药就动手术的情形吓得在一开始只闭一只眼(因为是拍摄),到最后闭上了两只眼睛。

安东尼奥尼来到王府井储蓄所。他进门后,就匆匆忙忙爬上了楼顶进行观察,又急忙爬下来说:“这个地方不好。”他又到二楼的北窗口,但看了两眼,连连摇头说:“不好,不好。”最后他在另一间办公室找了一个东窗,选了这个地方进行拍摄。安东尼奥尼把东窗窗帘拉上,掏出小剪刀,把窗帘剪了两个三十厘米长的口子。然后,他把摄影机的镜头从窗帘上的口子伸出去,开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拍摄。安东尼奥尼躲在窗帘后面,一边拍,一边自言自语:“中国人万万想不到我在这里给他们拍 影片。”

安东尼奥尼一行在北京协和医院

安东尼奥尼在西单菜市场转了一天。那天清晨六点多钟,有三位意大利工人来到菜市场,为安东尼奥尼布置灯光照明。到了中午让他们吃饭,只有安东尼奥尼来到食堂,而其他人还在工作。向安东尼奥尼提出让工人休息吃饭,他都摇头摆手,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这几个工人仍没吃上饭,安东尼奥尼规定这些工人“工作不完成,不许吃饭”。

安东尼奥尼先说要来西城区大乘胡同拍摄,后来又说不来了,但不一会儿又出其不意地闯进胡同的一个院里进行拍摄,把一家小厨房摄入他的镜头。安东尼奥尼之后多次用这种方法来摆脱安排好的拍摄,而用突击访问的方式来拍他想要的镜头。

安东尼奥尼拍摄《中国》

在国棉三厂,托儿所的孩子表演歌舞。纺织工人下了班并不马上回家,而是在一起学习讨论形势。在参观工厂家属宿舍时,安东尼奥尼走进了一家,说:“太干净了,不拍。”走进另一家,他又说:“有沙发,不拍。”走进第三家,看见厨房的案板上放着一个空酱油瓶和一小块肉,他说:“赶快拍,一会儿他们就收起来了。”他还躺在床上,作出各种姿态,让别人给他拍照。在职工宿舍,一家人忙着做饭:带鱼、猪肉和蔬菜,用缝纫机绣花的妇女在谈抱孙子的事。

“中阿公社”里,猪儿躺在墙角晒太阳,大喇叭突然响起京戏,几头猪吓了一跳。

河南林县,5月30日。安东尼奥尼突然闯进任村,把摄影机对准那里的群众。那个时候,一些地方上的农民没见过外国人。特别是看外国人拍摄,所以都比较紧张。于是长时间地站在路边墙角,盯着摄影机几乎一动不动。对于小脚老太太和一个精神失常的妇女,他追拍很远,甚至一个社员上厕所,他也不放过,镜头对着厕所门等了好久。他专找一些残墙旧壁、猪圈粪堆,不是跪倒,就是蹲下,精心拍照。在一条不到两里长的街道上,他整整拍了两个小时。而当地群众第一次看到肥大的裤子,看到摄影师留的长发。过后他们还在议论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30日的上午,安东尼奥尼是在林县城关公社大菜园大队。他在一间小屋里站着、坐着、睡着、趴着,他躺在炕上,把一床小孩用的旧褥子盖在自己的身上,让他的随行人员给他拍照,一直搞了一个多小时。

6月7日,安东尼奥尼来到苏州市娄葑公社南园大队。他在拍摄观前街一家花木商店时,路过一个坐在手推车上的病妇,安东尼奥尼马上丢掉花木商店的场面,急忙追赶上去,把病妇摄入镜头。他说:“我们有个习惯,就是看到什么就拍什么。”安东尼奥尼拍摄一家普通的回民小面店,长达两个多小时。

南京的幼儿园,孩子们轮番表演革命歌舞。小学校的接力赛,开始之前学生必齐呼数遍“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人民广场上一个赤膊拉板车的人似乎感觉到远处有人拍他,拽过上衣穿起来。拍摄南京长江大桥,安东尼奥尼乘坐汽艇在大桥下的江面上转了两圈没拍摄,却要求把汽艇开到远离大桥的下游去,从一些角度拍了几个镜头。

6月11日上午,安东尼奥尼和他的拍摄小组一行七人来到上海炼油厂拍摄。还到了番瓜弄,拍复制的“滚地龙”。安东尼奥尼来到豫园茶楼拍摄,在预定拍摄的前一天,他突然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到了第二天的早晨,突然闯进茶楼,直冲二楼。他一会儿对准了茶壶,一会儿对准了烟缸,除了搜集所有桌面上的物品的影像外,竟然跪着拍摄桌子底下。抢拍老年茶客的面部表情,把摄影机凑近茶客的面部进行拍摄。他捏了只录音机,一下子伸到一个小孩面前,小孩受到惊吓哭了起来,他拿起摄影机就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在不到二百平方米的茶楼里,拍摄了两个小时。影片最后的二十分钟,竟全是上海杂技团的一台杂技晚会,耍胖子、空中飞人、走钢丝,等等。“空中飞人”,舞台中间是一个跷跷板,右边是一个高台,左边是两个演员,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肩膀上。跷跷板的左端站人,演员从右边高台上跳到跷跷板的右端,把左端的演员弹起,然后落在左边立着的第二个演员的肩上。整个过程重复了几次。后来左边换成一个演员顶着一把椅子,很明显,从跷跷板上被弹起的演员要落在椅子上。果然,从右下方飞上来一个女演员,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椅子上。

安东尼奥尼就这样走马观花似地拍摄了他眼里的中国。他在中国的拍摄,有限制、有干预,也有礼遇。当时从上海回北京,那天晚上正好赶上雷雨,航班取消了。中方陪同人员与上海民航联系,专门安排了一架飞机飞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