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秘的声音
从土豆躲躲闪闪的眼神里，从她慌乱的摇头里，甚至从她咬嘴唇的小动作里，小龙看出来了，偷吃柿饼的就是她。
是土豆。
土豆让自己当替罪羊了。
要知道小龙平日最喜欢最信赖的人就是土豆啊。有多少喜欢和信赖，现在就有多少愤怒和伤心。
“我不会原谅土豆，永远都不会。”小龙一个字一个字对自己说。
这是他短暂人生里经历的最大的愤怒和伤心，他觉得自己要被它们淹没，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他知道土豆一趟一趟走进小屋子里来，有时候给他抓了蟋蟀，有时候是屋后山坡上采的野果，有时候问小龙想听故事吗……不管她讨好地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把眼睛闭着，把耳朵捂住。
爸爸妈妈冤枉他，土豆“陷害”他。“陷害”这个词，是小龙从故事里听来的，他不喜欢这个词，但用在这里好像还合适。他不会原谅她，他睡到小屋去，再也不想理她。
他独自睡在竹床的第二个晚上，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梦境的深处，又仿佛近在咫尺。
“小龙、小龙……”唤的是他的名字呀。
小龙从床上坐起来，四下张望，没有声。
当他再次躺下，睡意袭来之时，又听到了这个沙哑的声音。
“嗨，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龙闭着眼睛说：“我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别起来，躺着就好。眼睛也闭着吧，眼睛闭着，耳朵才会更灵敏。”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帮你的人。”
“你帮我什么？”
“帮你要回清白，偷吃柿饼的不是你，是土豆。”
“你怎么知道？”小龙的心暖了一暖。
“我当然知道，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
小龙睁开眼睛，急切地问：“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我是谁不重要，请你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不然，我就走了。”
“啊，请不要走！”
“放心吧小伙子，我不会走的，我来的目的就是拯救你。”
拯救？这个带着神圣使命感的词，令小龙的心热乎乎的。他真想扑到它怀里去掉一会儿眼泪。可是他看不见它。
“只有一个要求，你要乖乖听我的。”那声音又说。
“好。”
“那么你好好躺着，用劲地悲伤和愤怒。”
“我本来就很悲伤很愤怒了。”
“还不够，傻瓜，还要更多些。”
小龙困惑地问道：“怎样才会更多些？”
“想想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多么可恨；想想你的姐姐，自己做的错事，却让你来背黑锅，多么可恶……你要一遍一遍地想他们的不好……他们很不好……一遍一遍地想……一遍一遍地想……”
说也奇怪，在这个沙哑声音的引导下，小龙心脏里的悲伤和愤怒，真的越来越多，他胸脯起伏，呼吸急促起来。
那声音接着说：“你该恨他们的，恨他们，尤其要恨土豆。”
“恨”这种情感，对于小龙来说，之前几乎是陌生的。现在他仿佛体会到了，他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滋味，只是知道，他对土豆的爱，顷刻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是讨厌，像一丛荆棘，长进心里。
“很好，这样就对了，这样，我就能拯救你了。”
悲伤、愤怒和恨，使小龙浑身滚烫。除了滚烫，倒也没有感觉不舒服。瞧着爸爸妈妈和土豆很着急担忧的样子，他的心里涌出一阵阵的快感。
接下来的每个夜晚，那个沙哑的声音都陪伴着他。
“要恨啊，要恨啊。”
这声音像催肥剂，小龙心脏里那丛恨的荆棘，越长越强壮。同时，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烫。
“我好像要烧着了。”
“不会的，只要你听我的，要恨啊，要愤怒啊。”
小龙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只是乖乖地听从，听从这个声音。
第五个夜晚，他感觉自己燃烧起来了。他呼吸困难，在床上不停地打滚，身体难以克制地抽搐。滚着滚着，不知怎么的，发烫的身体长出了鳞片，手和脚变成了爪子……就在他惊恐万分一动不敢动时，身下的席子嗞嗞地冒起热气，显然是被烤焦了，黑乎乎的。“我怎么了？”他向那个声音求救。“没事的，没事的。”
接着他从床上跃起，直直地往屋顶冲去，撞破了三片瓦，飞到了半空中。冰凉的月光笼住他全身，他才觉得好受多了。他惊诧地想，我怎么会飞了？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屋顶之上，一条长长的影子，依稀看得见脑袋上的一对角。
小龙还来不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往屋后面的山坡飞去了。
绝对不是他自己要往山坡飞，他没有这么想过。他越飞越低，最后飞进半山坡的一个洞里。不是他想飞进那里边去的。那是冬天贮藏番薯的洞，里边阵阵怪味儿，他的身子一定是压着了几只烂番薯，真恶心。
他试图扭动身体从洞里退出来。
“别动。”正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沙哑的声音。它很近，就在旁边。
“我不喜欢这里，又臭又黑的。”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以后你都住这里了。”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是什么了？”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已经变成一条小龙了吗？”
小龙？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当然不是，是土豆。”
“不可能，土豆没有这样的本事。”
“土豆令你伤心，伤心使你变成这副样子。”
伤心会令一个人发生这样的变化？小龙从来不知道，他半信半疑。他喜欢故事里的“小龙”，但不喜欢自己变成真的龙，更何况还要住在这黑乎乎、臭烘烘的洞里。
“我要怎么样才能变回去？”
“我正在想办法。”
“你一定有办法吧？”
“你必须听我的话才行。”
“我什么都听你的。”